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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待人潮渐渐散去,林清许才独自转身,走向教学楼后方那栋被时光浸染的艺术楼。

      长廊尽头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他踏着斑驳的树影穿过连接两栋楼的小径。与金融学院光洁如新的现代化大楼相比,眼前的艺术楼像是被岁月遗忘的角落——墙皮有些剥落,红砖裸露在外,爬山虎在秋风中摇曳着最后的绿意。可奇怪的是,这里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宁静,连空气都带着颜料与松节油混合的独特气息。

      公共画室在走廊尽头,这个时间点通常空无一人。林清许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熟悉的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紧绷的神经不自觉地松弛下来。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布满颜料痕迹的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习惯性地走向自己常坐的靠窗位置,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的篮球场。

      放下背包时,他的目光不自觉的投向窗外。篮球场上,几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奔跑跳跃。顾云骁在人群中格外显眼---起跳,投篮,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林清许也能感受到那份几乎要溢出画面的生命力。

      有一瞬间,他几乎觉得顾云骁朝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随即又觉得自己可笑---这么远的距离,怎么可能看得清。

      摇摇头,他取出自己的画纸和铅笔。笔尖触碰到纸面的瞬间,世界忽然安静了。母亲的责备、哥哥的成功、金融模型的复杂公式,全都退散到遥远的白噪音中。

      换好新的画纸,他的铅笔不自觉地开始勾勒。线条流畅地游走,逐渐形成一个熟悉地轮廓---飞扬地发丝,带着笑意地眼角,微微上扬地嘴角。那是顾云骁在球场上奔跑地模样,充满活力,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林清许完全沉浸在创作中,小心翼翼地处理着光影,试图捕捉那份永远无法拥有地阳光。

      “咚、咚、咚”

      轻缓的敲门声在空旷的画室里响起,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一圈圈荡开,终于唤回了林清许沉浸在创作中的思绪。

      他猛地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想要将画架上的画布翻转过去藏起,却已经来不及了。

      画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顾云骁站在门口。

      “清许?果然是你!”

      顾云骁带着一身运动后的热气闯了进来,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皮肤因为运动泛着健康地红晕。那身沾着尘土的球衣让他像一束突然照进画室的阳光,与这片静谧的艺术空间形成了奇妙的对比。

      更让林清许在意的是,他似乎隐约嗅到了一缕清冽的雪松气息——明明他尚未分化,理论上根本闻不到信息素。可那若有若无的冷香就这样萦绕在鼻尖,像是冬日初雪后森林的呼吸,带着让人心安的沉稳力量。

      他下意识深吸一口气,那缕想象中的雪松香便消失了,只剩下颜料和松节油熟悉的味道。

      “你不是说去图书馆吗?”顾云骁好奇地走进,眼睛亮晶晶的,“我在球场那边就看到这个窗口有人,感觉特别像你,打完球就过来看看,没想到真是你!”

      林清许的心脏猛地一跳。原来那么远的距离,他真的被看见了。

      “我...查完资料,正好没事,就想着过来画一会儿画。”他试图用身体挡住画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顾云骁却已经大步走到他面前,好奇地探头:“你又在画画?让我看看!”

      “不,没什么...”林清许慌乱地想要遮住画架,但顾云骁已经饶过他看向了画架上的画稿。

      顾云骁早就知道他常来这里画画——陆衍他们不止一次打趣过金融系出了个"被耽误的艺术家"。

      但此刻,林清许害怕的不是"不务正业"的调侃,而是画布上那些过于用心的笔触会出卖他,他害怕顾云骁会发现这副画里的秘密:

      每一笔勾勒都带着不该有的深情,每一处阴影都藏着说不出口的眷恋。

      这幅画和其他练习不同。画窗台上的盆栽时,他可以冷静的处理光影;画图书馆的角落时,他能理性的构图。唯独在画顾云骁时,他的笔触会不自觉地变得温柔,线条会莫名地缠绵,仿佛画笔有了自己的意识,固执地要在纸上留下更多不该存在的情感。

      他记得那个黄昏,顾云骁蹲在宿舍楼下的梧桐树旁,夕阳将他的白衬衫染成蜜糖色。三四只流浪猫亲昵的围着他转,其中一只橘猫大胆地跳上他的膝头。顾云骁笑着挠它的下巴,眉眼弯成温柔的弧度,连发梢都沉浸在暖金色的光晕里。

      他小心翼翼地将火腿肠掰成小块,修长地手指在阳光下几乎透明。远处传来篮球场地喧闹声,而这一隅却安静得只剩下猫咪满足得呼噜声。

      林清许站在三楼窗后,看的失了神,直到暮色渐浓才恍然惊醒,匆匆赶去画室,凭借着记忆画下这帧画面。可无论怎么修改,总觉得画不出当时那份心动得万分之一。

      还有那张顾云骁趴在桌上睡着得画,他偷偷加上了从窗外缝隙漏进来的月光。那是期末考试周的深夜,顾云骁和他一起复习到凌晨,最后撑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台灯的光晕温柔的笼罩着他,长睫在脸颊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微张的唇瓣带着孩子气的柔软。林清许轻手轻脚地给他披上外套,就着那盏台灯的光,偷偷画下了那个画面。

      画到后来,他鬼使神差地在窗外添了一弯新月,让清冷的月光与温暖的灯光在画中交融---就像他不敢言说的暗恋,既渴望光明正大地凝视,又只能借着夜色偷偷珍藏。

      顾云骁的目光落在画架上,当看清画布上的内容时,他明显愣了一下。

      画布上正是他刚才在球场上的模样——起跳投篮的瞬间,球衣下摆随风扬起,发梢还挂着运动时的汗珠,整个人都带着运动后特有的蓬勃朝气。阳光的角度,肌肉的线条,甚至连他当时专注的眼神都捕捉得恰到好处。

      "这是......刚才的我?"顾云骁凑近了些,语气里带着几分惊奇,"你从画室窗户看到的?"

      林清许的心跳骤然加速,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画得真好。"顾云骁的赞叹发自内心,"这个动态很难把握吧?把我画得比本人还要......"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还要帅气。"

      他转过头,眼中带着期待的笑意:"这幅画,可以送给我吗?"
      林清许怔住了。他设想过无数种顾云骁看到这幅画后的反应,唯独没有这一种。在对方坦荡的目光下,那些藏在笔触里的秘密仿佛都成了他一个人的小题大做。

      "当然可以。"他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顾云骁开心地拍了拍他的肩,随即像是想到什么,语气认真起来:"你画得这么传神,为什么当初没考美院?我看过美院走廊里展出的作品,很多都不如你。"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林清许努力维持的平静。那些被撕碎的画稿、烧毁的素描本、母亲震怒的呵斥"画画能当饭吃吗",都在这一瞬间涌上心头。他垂下眼帘,轻声道:

      "家里......不太支持。"

      这几个字说得云淡风轻,却让顾云骁瞬间明白了什么。他想起每次宿舍夜谈提到家人时林清许的沉默,想起他书架上那些被藏在金融教材背后的艺术史论。

      画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

      顾云骁的目光在画架上停留了片刻,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对了,这周末我爸妈出差,我哥估计也要去公司加班。你要不要来我家?"

      见林清许有些犹豫,他往前倾了倾身子,声音里带着几分诱哄:"我哥书房里有一整套《亚太艺术年鉴》,从创刊号到现在都有,就摆在书架上积灰。还有那个超大的露台,晚上能看到整片星空,特别适合写生。"

      林清许的心轻轻颤动了一下。那些他省吃俭用都买不起的珍贵图录,那些在图书馆都借阅不到的艺术典籍,此刻都成了难以抗拒的诱惑。

      "陆衍和周屿他们也会来。"顾云骁补充道,像是怕他拒绝,"我们可以一起打游戏,我收藏了好多限定版光碟都没拆封。"

      "好。"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顾云骁立即笑得眉眼弯弯,把画笔小心放回林清许手中:"那就说定了!周六早上我来接你。"

      没等林清许反应过来,顾云骁已经张开双臂轻轻抱了他一下。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林清许浑身一僵,鼻腔里瞬间盈满了对方身上阳光般温暖的气息。

      "太好了!"顾云骁在他耳边笑着说,随即自然地松开手,"还好你是Beta,不是Alpha,也不是我最讨厌的Omega。不然我可不敢随便抱你。"

      他往后撤了一步,笑容明朗:"你要是Alpha,别人该说我们是一对gay了。你要是个Omega,我哥非得说我耍流氓欺负人不可。"

      “不过你要是Omega的话,我也绝不可能和你成为朋友”

      林清许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画笔的木质笔杆,在那句"最讨厌的Omega"里,尝到了一丝若有无愧的苦涩。

      他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轻声问:"为什么......这么讨厌Omega?"

      顾云骁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眼底凝结起寒冰:"高中时有个所谓的'好朋友',趁我不备在饮料里下药,想诱发结合热,用终身标记来绑架我的人生。"

      他指节捏得发白,声音里压着怒火:"我把他当最好的朋友,他却处心积虑算计我。在他眼里,标记是什么?爱又是什么?是可以随意用来捆绑别人的工具吗?"

      顾云骁猛地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那些把终身标记当作交易筹码的人,根本不懂什么是爱。爱是尊重,是信任,是灵魂的共鸣——而不是用信息素制造的生理绑架!"

      林清许微微一怔。顾云骁这番话像一记重锤,敲醒了他心底深处埋藏已久的不安。

      母亲挂在嘴边的"Omega就该找个顶级Alpha","标记就是最好的保障",此刻听起来何其讽刺。这不正是顾云骁最痛恨的——把标记当作交易筹码,把感情量化成基因匹配度的算计?

      这些他从小听到大的论调,此刻在顾云骁愤怒的质问下,突然显露出它们原本的面貌——那何尝不也是一种绑架?用性别、用标记、用世俗的期待,去捆绑一个人的一生。

      而他内心深处一直渴望的,从来都不是这样的"归宿"。他想要的,是灵魂的共鸣,是两颗心自然而然的靠近,就像他笔下的每一道线条,都该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流露。

      "我明白。"林清许轻声说,这三个字里包含了他太多未曾言说的共鸣。

      "我的理想型就是Beta,最好是女性Beta。"顾云骁的语气轻松了些,"上周约我出去的那个文学院女生就是Beta,相处起来很舒服。还是Beta最好,特别是你这样的,清许,我愿意和你做一辈子好朋友。"

      林清许看着画架上未干的颜料,忽然觉得庆幸——庆幸自己一直没有分化第二性征是个默认的Beta,虽然是男性,但好在还能以朋友的身份站在他身边。即便这份庆幸里,掺杂着难以言说的酸楚。

      第二性征分化是十六岁后每个青少年都要面对的问题。Alpha强势优秀,Omega稀有珍贵,而Beta只是茫茫人海中普通的大多数。

      十六岁那年,当所有同学都陆续完成第二性征分化时,他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起初大家还在猜测他会不会是罕见的晚分化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人都默认了他是个普通的Beta——毕竟,一个连信息素都没有的人,除了Beta还能是什么呢?

      只有他自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每个月母亲都会亲自押着他去医院做检测,在信息素分化科VIP候诊室里,母亲总是焦躁地来回踱步。

      “医生,”母亲的声音带着刻意维持的优雅,“我儿子这种情况,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而林清许只能安静地坐在角落,听着医生千篇一律的回答:“各项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但分化信号始终没有启动。这种情况...我们也很少见。”

      “周女士,您看,”医生指着检测报告上的数据,“虽然令郎已经超过十八岁还未分化,但他的腺体发育完全正常。从医学角度来说,这种情况完全可以当作一个健康的Beta来看待。”

      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温和地劝道:“现在社会对Beta的接受度很高,很多优秀的Beta在各行各业都有出色表现。与其执着于让他分化,不如接受他现在的情况...”

      “接受?”母亲猛地打断医生的话,声音尖锐得刺耳,“我儿子怎么能当个普普通通的Beta?他哥哥可是顶级Alpha!”

      医生叹了口气,将检测报告轻轻放在桌上:“周女士,该做的检查都已经做过了。既然您坚持,那就定期复查吧,但我还是建议...”

      “三个月后我们再约。”母亲直接打断医生的话,利落地收起病历本,“清许,我们走。”

      林清许沉默地跟在母亲身后。他能感觉到,这一次母亲的态度有些微妙的变化——虽然仍然要求他继续检查,但那种势在必得的执着似乎淡去了些许。也许在无数次失望之后,母亲终于开始接受他可能永远都是个“Beta”的事实。

      只是这接受里带着明显的不甘。就像对待一件有瑕疵的藏品,既不愿展示于人前,又舍不得彻底丢弃。

      ......

      想到这些,林清许垂下眼帘,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是啊,他早该认清现实。且不说世俗眼中AO才是天作之合,就算顾云骁现在说喜欢和Beta相处,指的也是像文学院那个女生那样明媚开朗的女性Beta。

      而自己呢?一个连第二性征都迟迟未分化的异类,一个在母亲眼中永远比不上哥哥的次子,一个只能在画室里偷偷描摹心上人的胆小鬼。

      他想起顾云骁在球场上被无数人仰望的身影,想起那些主动示好的Omega和Beta——他们都比自己优秀,比自己耀眼。

      这样的他,凭什么奢望站在顶级Alpha的身边?那些藏在画笔下的痴心妄想,不过是又一个不自量力的证明罢了。

      “那就这么定了!”顾云骁扯起球衣闻了闻,嫌弃地皱起眉头,“得赶紧回去洗个澡,这一身汗味儿。你要一起吗?”

      林清许还沉浸在方才的思绪里,下意识摇了摇头。作为未分化者,他本应对信息素很不敏感才对,可此刻却觉得画室里到处都萦绕着顾云骁的气息——清爽的雪松混合着运动后的蓬勃热气,让他心跳失序。

      “行,那我先溜了。”顾云骁小心地拿起那幅林清许答应送给他的画稿,像捧着什么珍宝,“那我把这幅画一并带回去了,它现在是我的了。你也早点回来,别画太晚。”

      他朝林清许挥挥手,拿着画快步离开了画室。

      空荡荡的画室里,林清许看着顾云骁离去的方向,缓缓坐回了画架前,他望着画架上淡淡的钉痕,纷杂的思绪在暮色中起起落落。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林清许收拾好画具,慢慢走出艺术楼。

      手机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下周三记得和你爸一起去体检,再去找医生做一下信息素分化检查,你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分化成Alpha了。你呢?连个像样的第二性征都没有」

      「林家不能有个连性别都没有的孩子,你让我在亲戚面前怎么抬得起头」

      「早知道你这么不争气,当初就不该生下你,平白耽误我晋升,现在连林家的脸面都要丢尽」

      林清许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微微发抖。这就是他的母亲——一个会把职业生涯受挫全部归咎于他出生的女人。在她眼里,他永远比不上那个完美的Alpha哥哥,甚至连未正常分化都成了罪过。

      他盯着那些刺眼的文字,直到视线模糊。

      这一次,他没有立即回复「好的妈妈」。

      他慢慢地打字,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妈妈,我累了。如果我一辈子都无法分化呢?如果这就是真实的我呢?」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的手在发抖。这是二十年来,他第一次对母亲的期望提出质疑。

      手机立刻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不断弹出母亲的来电提醒。林清许闭上眼睛,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背包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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