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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无声医院 · 入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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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朵红玫瑰在林砚手中被捏碎,花瓣零落,如同滴落的血。黑色的卡片在他指尖化为细碎的黑色光点,消散在安全区纯白的背景里。
没有愤怒,没有羞恼。
林砚只是平静地分析着这个行为:挑衅,展示控制力,以及……一种近乎幼稚的、想要引起他注意的企图。
‘寻’,或者说江寻,在用这种方式,不断在他空白的画布上,强行留下印记。
【检测到玩家“刃”连续完成两个副本,表现评估:优异。触发特殊单人引导任务:无声医院。】
【任务目标:获取“绝对镇静”药剂配方。】
【提示:倾听,但不要被听见。】
系统的提示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特殊单人任务?林砚的眼神微动。这巧合得像是某种安排。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当他选择接受任务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纯白空间的边缘,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模糊身影对他举了举手中的病历夹,随即消失。
这次的传送,带着一种冰冷的消毒水气味。
脚踏实地,林砚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光线惨白、无限延伸的医院长廊里。空气寒冷刺骨,弥漫着浓重的、属于福尔马林和某种腐败物的混合气味。墙壁是剥落的淡绿色,头顶的荧光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不时闪烁,将人影拉长又扭曲。
绝对的寂静。
并非没有声音,而是所有的声音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吞噬了。他的脚步声、衣料摩擦声,甚至他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变得微不可闻,仿佛被包裹在一层厚厚的隔音棉里。
规则很简单,也很残酷:禁止发出任何高于40分贝的声音。
林砚尝试低声说话,声音出口便消散无踪,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晰。他抬起手,军刺出现在掌心,但即便是挥动它,也听不到丝毫破风声。这个世界,剥夺了“声音”这一最基本的感知和沟通方式。
他像一道无声的影子,开始移动。目光扫过两侧病房门上的小窗,里面是各种被冻结的恐怖景象:病床上被束缚带捆缚、面目扭曲的人形;角落里蜷缩着、不断用头撞击无声墙壁的影子;悬挂在输液架上,随着闪烁灯光轻轻摇晃的……
这些景象足以让常人精神崩溃,但林砚只是冷静地记录着环境数据:视觉恐怖,精神污染源,需保持距离。
他的任务是寻找“绝对镇静”药剂配方。最可能的地点,是药房或者医生的办公室。
长廊仿佛没有尽头,两侧的房门一模一样,极易迷失。林砚依靠着特工的方向感和记忆,在脑海中构建着地图。突然,他前方不远处,一扇病房门无声地打开了。
一个穿着条纹病号服、瘦骨嶙峋的“病人”踉跄着走了出来。它(或许已经不能用“他”来形容)的头颅异常肿大,像一个充满液体的囊袋,而本该是耳朵的位置,却生长着一对巨大无比的、如同耳蜗般不断收缩扩张的肉色器官。
“聆询者”。
林砚瞬间明白了这个副本名字的真正含义。这些怪物,能“听见”情绪。
那“聆询者”似乎并没有“看”到他,它那颗巨大的、耳蜗状的头颅左右缓慢转动着,像是在接收着无形的信号。它蹒跚着,朝着与林砚相反的方向走去,消失在另一个岔路口。
林砚屏住呼吸——虽然在这里呼吸本就无声——他能感觉到,刚才在观察到“聆询者”的瞬间,他体内监测到威胁时产生的、极其微弱的生物电变化(如果那也能称之为“警惕”的情绪的话),似乎引起了那怪物一丝极其细微的停顿。
即使是我,也无法完全消除生理层面的应激反应。必须将存在感降至最低。
他更加小心地潜行,如同真正的幽灵。
在绕过几个岔路后,林砚找到了标有“药房”的房间。门是厚重的金属门,紧闭着。
他尝试推动,纹丝不动。锁孔很奇特,像是一个……需要插入特定形状卡片的识别器。
需要钥匙卡。最可能的地方是医生办公室或者护士站。
他转身,朝着记忆中来时路过的一个像是护士站的方向摸去。
护士站同样一片狼藉,病历散落一地。就在林砚快速而无声地翻找时,一阵极其轻微、却无法完全消除的啜泣声,如同蚊蚋般,传入了他被寂静放大了无数倍的感知中。
声音来自护士站柜台下方。
林砚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军刺悄然握紧。
他缓缓靠近,看到一个穿着护士服、但衣服已经破损不堪的年轻女人蜷缩在那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试图将那绝望的哭泣压回喉咙里。她的脸上满是泪痕和恐惧。
一个幸存者NPC?还是……陷阱?
就在林砚评估的瞬间,远处传来了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
“聆询者”!而且不止一个!
那护士也听到了脚步声,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捂嘴的手更加用力,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全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她看向林砚,眼中充满了哀求。
脚步声在靠近。它们被这无法完全压抑的、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的情绪信号吸引过来了!
林砚的计算核心在飞速运转:
选项一:救她。风险极高。可能暴露自身,与多个“聆询者”发生冲突,任务失败概率大增。收益:未知。
选项二:放弃她。最合理的选择。立即撤离,让她成为诱饵,自己可以安全离开。
他的目光落在女人那双充满求生欲的眼睛上。没有任何同情或怜悯,他只是在分析。他想起了“怨偶小镇”里那些因为猜忌而自相残杀的居民,想起了“循环影院”里那扇需要“干净”内心才能通过的门。
纯粹的理性计算告诉他,应该选二。
但是……
他的脑海中,极其突兀地闪过了江寻戴着面具的脸,以及他那句带着笑意的评价:“……空白得像一张纸。”
“纸”……吗?
就在第一个“聆询者”的巨大头颅出现在走廊拐角的刹那,林砚动了。他没有选择攻击,也没有选择逃离。
他猛地俯身,一把将那个惊恐的护士从柜台下拉了出来!动作粗暴却有效。在女人几乎要失控尖叫的瞬间,他冰冷的、带着战术手套的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口鼻!同时,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拖离了护士站,闪电般缩进了旁边一个开着门的、堆满废弃医疗器械的杂物间!
“砰!”杂物间的门被林砚用脚后跟轻轻勾上,只留下一道缝隙。
几乎就在门合上的同时,两只体型庞大的“聆询者”蹒跚着走到了护士站前。它们那巨大的耳蜗状器官剧烈地收缩扩张着,似乎在困惑——刚才那清晰的“恐惧”信号,怎么突然消失了?
杂物间内,一片死寂。
护士整个人瘫软在林砚怀里,因为极度恐惧和窒息,几乎昏厥。林砚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温热的眼泪滴落在他捂住她嘴的手套上。
他没有松开手,也没有任何安抚。他只是透过门缝,冷静地观察着外面的“聆询者”,如同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他的心跳频率,自始至终,没有超过静息状态的5%。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生命如同风中之烛,脆弱得不堪一击。这种感觉很陌生。在他的任务生涯中,他处理过很多“目标”,但像这样近距离地、以“保护”而非“清除”的姿态接触一个脆弱的生命体,是第一次。
这不在他熟悉的程序里。
两只“聆询者”在护士站徘徊了将近一分钟,没有收获,终于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林砚才缓缓松开了手。
护士滑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虽然依旧无声,但胸口的剧烈起伏显示她还活着。她抬起头,看着林砚,眼神里的恐惧未退,却又混合了难以置信的感激。
她颤抖着,从护士服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白色的卡片,塞到林砚手里。然后,用手指,极其艰难地、在他冰冷的手套上,写下了一个英文单词:
“Cure?”(治愈?)
写完,她指了指药房的方向,又指了指林砚,然后双手合十,做了一个祈求的动作。
林砚看着手中的卡片——正是药房的钥匙卡。他也看懂了护士的肢体语言:她认为他可能是来寻找“治愈”这个医院的方法的。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握紧了钥匙卡,转身,无声地离开了杂物间。
拿到钥匙卡的过程,像是一个意外的支线任务。而完成这个支线,似乎源于一个……非理性的选择。
药房的门应声而开。里面排列着无数的药架,但大部分都空了,布满了灰尘。在最里面的一个上锁的玻璃柜里,他找到了目标——一个古老的、皮革封面的笔记本。笔记本旁边,还有几支封装在真空管里的、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药剂。
【获得“绝对镇静”药剂配方(笔记)】
【获得“绝对镇静”药剂(样本)*3】
任务完成提示响起。
林砚翻开笔记。前面的内容是一些深奥的神经药学公式和实验记录,字迹工整而冷漠。但翻到后面,笔迹开始变得潦草、狂乱:
“……错了,我们都错了!剥离情绪无法创造完美人类,只会制造空洞的容器!”
“它们(这两个字被重重划掉)……‘聆询者’出现了!它们渴望那些被我们丢弃的东西!”
“院长疯了!他要将整个医院变成他的‘绝对理性’王国!他把所有反对者都……”
“我必须藏起来……最后的希望……‘镇静’不是消除,是‘平衡’……情感没有罪,失控才是……”
笔记到此戛然而止。
林砚合上笔记。所以,这家医院的悲剧,源于一场试图剥离人类情感,创造“绝对理性”生命的疯狂实验。而实验的失败品“聆询者”,反而成了以失控情绪为食粮的怪物。
“绝对镇静”,并非让人变成他这样的“空白”,而是为了达到一种……情绪的平衡?
就在这时,整个药房,不,是整个医院,猛地一震!
一种低沉到几乎无法感知、却能让灵魂战栗的嗡鸣声,从地底深处传来。仿佛某个沉睡的巨兽,苏醒了。
头顶的灯光疯狂闪烁,然后彻底熄灭!只有林砚手中的幽蓝药剂和笔记本身散发出的微光,照亮他周围一小片区域。
无尽的黑暗与死寂,如同潮水般涌来。
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里,人的其他感官会被放大。林砚听到了……不,是“感觉”到了。
他感觉到一种庞大无比的、混合了无数疯狂、偏执、以及一种扭曲的“求知欲”的意志,如同雷达波般扫过整个医院空间。这股意志充满了绝对的压迫感,它在“倾听”,倾听范围内所有生物内心的“杂音”。
院长。笔记里提到的,那个疯了的院长。
林砚立刻收敛所有心神,将自己想象成一块石头,一段朽木。他的情感缺失,再次成了最好的保护色。那股恐怖的意志扫过他时,似乎停顿了微不可查的一瞬,像是疑惑于这片区域的“绝对寂静”,然后继续扫向远方。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样。
“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突破了40分贝限制、蕴含着纯粹恐惧的尖啸,从医院深处的某个方向传来!这声音在死寂中显得如此突兀和响亮,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炸弹!
是那个护士?还是……其他不幸被卷入的玩家?
这声尖啸,如同最美味的饵食,瞬间引爆了黑暗!
无数沉重的、拖沓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涌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其中,还混杂着一个更加沉重、更加令人心悸的脚步声——属于那个刚刚苏醒的、院长的意志!
林砚站在原地,手中的幽蓝药剂散发着冰冷的光。
任务已经完成,他现在可以直接选择回归。这是最安全、最理性的选择。
那声尖啸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发出声音的人,绝无生还可能。他现在过去,没有任何意义,只会将自己置于极大的危险之中。
他的程序这样告诉他。
但是……
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护士塞给他钥匙卡时,眼中混合着恐惧与希冀的光芒。浮现出笔记上那潦草的字迹:“……情感没有罪,失控才是……”
浮现出……江寻可能正在某个角落,带着那该死的、洞悉一切的笑容,“观察”着他的选择。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支“绝对镇静”药剂。它能平衡情绪。而他自己,是情绪的“空白”。
一种极其微弱、几乎无法捕捉的“冲动”,在他精密如仪器的心脏深处,产生了一个错误的电信号。
他需要知道。知道那个发出尖啸的是谁。想知道如果自己去了,能做什么。想……验证一下,这种“非理性”的行为,会导向什么结果。
这不再是纯粹的任务逻辑。这夹杂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好奇”。
林砚将药剂和笔记收起。军刺在他手中泛着乌光。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绝望气味的空气,然后……转身,朝着尖啸传来的方向,那片被无数“聆询者”和院长意志笼罩的黑暗深渊,义无反顾地潜行而去。
他的身影融入黑暗,如同水滴汇入大海。
在他离开后不久,药房角落的阴影里,空间微微扭曲。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的‘寻’(或者说,江寻)缓缓现出身形。他看着林砚消失的方向,脸上没有了惯常的、玩味的笑容。
他抬起手,轻轻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复杂得难以形容。那里面有欣慰,有担忧,还有一种……近乎疼痛的温柔。
“你终于……”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奇迹般地没有引起任何“聆询者”的注意,“开始‘感觉’到了吗?我的刃。”
“哪怕,只是最微不足道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