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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泡沫美人鱼(一)疯子与幻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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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江渝。
至死不渝的“渝”。
妈妈说,这个名字的意思是,爸爸妈妈对宝贝儿的爱至死不变。
可他们都死了。
现在,这个名字只剩下它最初的意思——改变与违背。
在这个除了大海一无所有的小渔村里,我必须学会改变,学会假装听不到那些"克死爹妈的小畜生"、"画画画疯了的白眼狼"的议论,才能活下去。
但我改不了。我宁愿当他们口中的疯子。
因为我知道,我不是。
我知道,那片吞噬了我父母、被他们敬畏地称为"海神爷"的大海深处,藏着别的东西。
更美丽,更温柔,是我贫瘠人生中唯一的真实与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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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村的傍晚,海风裹挟着咸腥与炊烟的味道。
村民们拖着渔网与疲惫的身躯归来,看到海崖边那个单薄身影时,都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加快了脚步。
那是江渝。
他抱着一块几乎比他半个人还大的画板,蓝黑色的微卷发在海风中拂过他白皙的侧脸。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亚麻衬衫,袖口和衣摆沾满了斑斓的颜料,下身是一条宽松的卡其色工装裤,裤脚被海浪打湿,勾勒出纤细的脚踝。
画板上是用大片钴蓝与群青涂抹出的汹涌海浪,而在浪涛之间,有一个用细腻银色笔触勾勒的、模糊却优美的非人身影——修长的尾部,如海藻般飘荡的长发。
"啧,又在画那鬼东西了。"一个渔民朝地上啐了一口,"他爹妈要是知道儿子变成这样,在海底都不得安生!"
"小声点,朗巫师说了,他身边跟着'不干净的东西',沾上就倒霉!"
"海神爷发怒那次,就不该让他活下来......"
流言蜚语像海边的藤壶,牢牢附着在江渝十八年的人生里。
它们源于一个村民们深信不疑的传说:
深海有鲛人,貌美善歌,其泪成珠,其鳞如金。然其性邪诡,是海神爷的弃奴,触碰者必遭灭顶之灾。
而江渝笔下那美丽的幻影,在他们眼中,就是不折不扣的、会招来灾祸的"海妖"。
江渝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他湖绿色的眼眸——那颜色像阳光下最清澈的浅海,只倒映着画布与大海,眼神清澈,却又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
他必须找到祂。
找到那个在他生命最初,用歌声将他从死神手中抢回来的存在。
记忆最深处的画面,是父母在狂风巨浪中,将他这个刚出生就浑身青紫、奄奄一息的婴孩,绝望地抱到海边祈祷。
是一枚突然出现在他襁褓中的、光洁莹润的贝壳,和贝壳中流淌出的、安抚了他啼哭的空灵歌声。
后来,是那场夺走父母性命的可怕海难。
在最后的那一时刻,爸爸用尽全力将他甩向一块礁石,而他,落入了一个高大、冰凉,却异常安稳的怀抱。
“小渝!好好活下去!!!”
“爸爸!妈妈!”
他在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翻涌的浪涛中,一抹惊心动魄的剪影,和一双......蕴含着星海漩涡的幽蓝瞳孔。
那不是梦。
那是一个,带着海潮气息的童话。
"啪嗒。"
一滴冰凉的雨水打在画纸上,晕开了一小片蓝色。江渝抬起头,才发现天空已阴云密布,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小疯子!快回来!要下雨了!"有好心的村妇在远处喊他。
江渝不为所动,反而更紧地握住了画笔,仿佛要在风雨来临前,完成最后的勾勒。风越来越大,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动了他挂在胸前、用细绳串起的那枚救命贝壳。
几个健壮的渔民互相使了个眼色,冲上海崖,不由分说地架起他就往村里拖。
"放开我!我的画!"江渝挣扎着,像一枚被夺走了珍宝的母贝。
"画什么画!你不要命了?!"渔民粗暴地拽着他,"朗巫师早有预言,近期海上不宁,皆因异物躁动!你还敢来此招惹!"
江渝被推搡着回到他那间位于村子边缘、简陋却堆满画作的小屋。窗外,雷声炸响,暴雨倾盆而下,狠狠冲刷着这个世界。
夜深了,雨势稍歇。
江渝抚摸着胸前那枚似乎带着微温的贝壳,一种强烈的牵引感驱使他再次溜出屋子,像一尾灵活的银鱼,奔向刚刚平息下来的海滩。
月光勉强穿透云层,在海面上投下破碎的光斑。风暴后的沙滩一片狼藉,散落着海藻、断木,和一些叫不出名的深海生物的残骸。
然后,江渝的呼吸停滞了。
在那片狼藉中,躺着一个......"生物"。
祂的上半身近乎人类男性,轮廓优美得如同神祇雕塑,肌肤在月光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心口处覆盖着几片尤为璀璨、如同蓝宝石镶嵌的鳞片。
下半身,却是一条覆盖着晶莹鳞片、流淌着星辉与水光的修长鱼尾。祂的银白色长发铺散在沙滩上,如同月光织成的瀑布。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紧闭着的眼睛——
江渝能认出,那就是他记忆中、他画布上,无数次出现的......幽蓝漩涡。
祂似乎受了伤,气息微弱,心口处的鳞片光泽也有些黯淡。
江渝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怕这只是一个易碎的梦。
就在这时,那生物的眼睫微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刹那间,江渝仿佛看到了整个星海的缩影,在那双深邃的蓝色瞳孔中静静旋转。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静止。
江渝屏住呼吸,用尽全身的力气和勇气,轻声问:
"你......你就是当年救了我的......鲛人,对吗?"
鲛人静静地看着他,目光穿过十八年的时光,没有敌意,只有一丝淡淡的审视,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宿命般的悲悯。
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发出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声音:
"......贝壳。"
江渝猛地怔住,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贝壳。原来祂记得!祂真的记得十八年前那个濒死的婴孩!
这一刻,所有的恐惧都化作了汹涌的酸楚与难以言喻的激动。
他终于找到了,找到了这个存在于他生命起点、存在于他每一个梦魇与美梦中的存在。
他不是疯子。
他是被大海记住的孩子。
而在村子另一头,那座挂着诡异海草与骨饰的木屋内,被村民尊称为"朗巫师"的墨斯朗,正透过一枚浑浊的水晶球,看着海滩上发生的一切。
他苍老的脸上,缓缓勾起一个油腻而冰冷的笑容。
"命运的棋子,终于落位了......"
他枯瘦的手指抚过水晶球表面,那里正映出江渝将重伤的鲛人艰难拖走的画面。
"纯净的灵魂,王族的血脉......多么完美的祭品,多么诱人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