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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泡沫美人鱼(三)第八大洋的色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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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的夜晚,带着咸味的风比往常温柔了些。
江渝盘腿坐在熟悉的礁石上,借着月光,正专注地修补一张被海风吹破的画稿。
沧澜半身浸在浅海的水波里,银白色的长发像月光的碎片,铺洒在水面上。
安静的空气中,突然响起一阵不合时宜的"咕噜"声。
江渝的动作一顿,耳根瞬间红了,有些尴尬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沧澜幽蓝的瞳孔转向他,带着一丝纯粹的疑问。
"额,没、没事......"江渝小声嘟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带来的粗布口袋,里面只有半个昨天剩下的、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麦饼。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出来,小心地掰下一小块,递向沧澜的方向。
"那个......你,你要不要尝尝?"他的声音带着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期待,
"虽然可能......不太好吃。"
他的人类食物,对于尊贵的鲛人王子来说,大概是粗糙得不值一提的东西吧。
沧澜静静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那块其貌不扬的麦饼,没有立刻动作。
就在江渝以为会被拒绝,讪讪地想要缩回手时,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凉意的手,轻轻接过了那块小小的麦饼。
沧澜的动作优雅得如同接过什么珍馐美馔,将麦饼送入口中,缓慢地咀嚼。
那张完美得不似真人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江渝敏锐地捕捉到,祂那如蝶翼般的银色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吃了!他真的吃了!
"......很难吃吧?"江渝有些忐忑地问。
沧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眼看他,反问:"你平日,便食此物?"
"啊?嗯......村里都吃这个,能填饱肚子就行。"江渝挠了挠头,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
沧澜沉默了。祂忽然转身,修长的身影无声地滑入更深的海水中,尾鳍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消失不见。
江渝愣住了,心里瞬间空了一块,握着剩下的大半块麦饼,有些无措。
是......是太难吃了,所以他生气了吗?还是我冒犯到他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心情一点点沉下去时,面前的水波再次荡漾开来。
沧澜回来了,手中托着一枚巴掌大、形状奇特的贝壳。那贝壳散发着莹润的光泽,仿佛内里蕴藏着月光。
祂将贝壳递到江渝面前。
江渝疑惑地接过,发现贝壳微微开启了一条缝,一股清甜无比、难以形容的香气飘了出来。
他小心地打开,里面是晶莹剔透、如同果冻般的贝肉,正中央还凝聚着一汪如同蜜露般的汁液。
"这是......"江渝惊讶地抬头。
"'月光贝',"沧澜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比刚才柔和了一丝,"生于极深之海,汲取月华。食之,可慰藉......饥饿。"
最后几个字,祂说得有些生涩,仿佛在模仿人类的关怀。
江渝的心像是被这温柔的举动轻轻撞了一下。
他拿起贝壳,小心地喝了一口里面的汁液,那股清甜瞬间在味蕾上炸开,仿佛吞下了一整片宁静的星空。
贝肉入口即化,带来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好吃!"他冰蓝色的眼睛亮了起来,像盛满了星星,"谢谢你,沧澜!"
看着江渝毫不掩饰的喜悦,沧澜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比羽毛还要轻的弧度,转瞬即逝。
又一次,江渝为沧澜画完一幅新画之后。
江渝放下画笔,看着画纸上在月光与微光水母映照下、仿佛在发光的鲛人,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可随即,一股沮丧又将他淹没。
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颜料已经干涸的调色盘,声音又轻又闷,带着显而易见的窘迫:
"画完了......可是,我、我没有钱。"
他鼓起勇气抬起头,湖绿色的眼眸里盛满了不安与真诚,
"沧澜,你当了我的模特,我该怎么感谢你呢?我......我什么都没有。"
海风似乎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沧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幽蓝的漩涡里看不出情绪。
过了几秒,祂什么也没说,优雅地摆动鱼尾,转身便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深色的海水中,只留下一圈缓缓荡开的涟漪。
江渝愣住了,看着那迅速恢复平静的海面,心里猛地一沉。
"他......还是生气了吗?"
"也是啊,他是那么尊贵的鲛人王子,我却连一点像样的谢礼都拿不出来......"
一股混合着失落、自卑和难过的情绪堵在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抱着膝盖坐在沙滩上,把发烫的脸埋进臂弯里。
刚才那段美好的时光,都被自己搞砸了。
第二天晚上,江渝几乎是怀着一种"负荆请罪"的心情,磨磨蹭蹭地来到老地方。
他甚至不敢抬头看那片海面,生怕看到空无一人的景象。
然而,那道熟悉的银色身影,早已静立在礁石旁,仿佛从未离开。
更让他惊讶的是,在祂身旁那块被月光照得发亮的平滑礁石上,正躺着一枚龙眼般大小、浑圆莹润的珍珠。
它散发着柔和而纯粹的乳白色光晕,不像他见过的任何一颗,那光芒温润得如同凝固的月光本身。
江渝呆呆地走过去。
沧澜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到那枚珍珠上,然后用那低沉空灵的嗓音,平静地陈述:
"报酬。"
江渝猛地抬头,眼眶瞬间就红了:"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
“而且,明明应该是我来!”
"磨成粉,"沧澜打断他,视线落在他沾着群青与钴蓝色块的衣角,
"调色。你会需要。"
原来......祂不是生气,是去为他寻找"报酬"了。
原来......祂连他缺少昂贵的白色颜料都看在了眼里。
一种滚烫的、酸涩又甜蜜的情绪瞬间冲垮了江渝的心防。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枚珍珠,它触手温润,仿佛还带着深海的暖意。
他看着沧澜,想笑,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下撇,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混着手心里的珍珠,一片湿漉漉的。
"呜......沧澜......谢谢你......"
看着哭得像个孩子的江渝,沧澜沉默了片刻,然后,一条冰凉而有力的鱼尾尖,带着试探性的意味,轻轻碰了碰江渝浸在浅水里的脚踝。
那是一个笨拙的、属于鲛人王子的安慰。
一个看似平常的午后,阳光正好,海风轻柔。
江渝正凝神,用那支调好了"沧澜瞳色"的专属画笔,为画中人的眼睛点上最后的高光。就在这时——
一道巨大的白色影子掠过!
一只顽皮的信天翁,或许是被画笔上闪亮的金属箍吸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下来,精准地叼走了江渝手中的画笔,旋即振翅高飞!
"啊!我的笔!"
江渝惊呼一声,那是他最好用、最能画出沧澜眼睛神韵的笔!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像一只被夺走了幼崽的母兽,本能地朝着信天翁飞走的海面追去,甚至忘了自己根本不谙水性。
"还给我!那个不能吃!"
他踉跄着冲进浅滩,眼睛死死盯着空中那个白点。
信天翁飞了一圈,似乎觉得这"战利品"并无滋味,在空中松开了嘴。
画笔直直地坠落,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啪"地一声,掉在了离岸稍远的海面上,随着波浪起伏,渐渐飘远。
"不要!"
江渝的心仿佛也跟着那支笔沉了下去。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丢!那是沧澜的眼睛!
他朝着画笔的方向扑去,海水瞬间没过了他的腰际、胸膛。
一个浪头打来,咸涩的海水呛入他的口鼻,窒息感将他拉回现实,他才开始慌乱地扑腾起来。
"救......救命啊......"
天与海在刹那间似乎混淆了界限。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重复父母悲剧的瞬间,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地环住了他的腰,将他整个人从海水中托起。
后背撞上一个冰凉而坚实的胸膛。
沧澜带着他,如离弦之箭般游向那支飘摇的画笔,轻松地将其捞起。然后迅速回到了安全的浅水区。
江渝惊魂未定,双手死死抓着沧澜的手臂,剧烈地咳嗽着,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沧澜将他转过身,面对着自己。那双幽蓝的瞳孔里,不再是古井无波,而是翻涌着类似于后怕和......愠怒的情绪。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祂的声音比往常更加低沉,带着海潮般的压力。
江渝抬起头,湖水绿的眼睛里还泛着生理性的泪光和水汽,他看向沧澜近在咫尺的脸,看向那双他刚刚拼命想要守护的眼睛,喃喃道:
"果然......还是画不出来。"
"什么?"
"画笔的颜色......还是没办法完全反映出你眼睛里的光。"他痴痴地说,完全忘了自己刚才险些溺亡。
沧澜所有训斥的话都堵在了喉间。祂看着眼前这个为了祂的一支画笔、一点瞳色就奋不顾身的少年,看着他清澈眼底毫无保留的眷恋与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情感,如同深海热泉,猛地撞击着祂冰冷了千百年的心脏。
良久的沉默后,沧澜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拂去他睫毛上的水珠。
"......笨蛋。"
这一次,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责备,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温柔。
就是在这心动失序的瞬间,看着江渝湿漉漉的、全心依赖望着自己的样子,沧澜听到了自己心底的声音。
祂握紧了江渝的手,轻声发出了那个改变一切的邀请:
"想来看看,我的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