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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赌徒的最后一夜(二)背叛的价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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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楼下的闪光灯像嗜血的萤火虫,执着地透过窗帘缝隙,将室内切割成明暗交错的不安图景。
钟律谐来回踱步的脚步声,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焦躁的节拍。
他终于停下,拿起自己的平板电脑,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将其递到钟铄面前。
“小铄,你看看这个。”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屏幕上不是舆情报告,而是一份财务报表。鲜红的、触目惊心的负数,如同狰狞的伤口,爬满了屏幕。
最下方那个庞大的债务总额,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人瞬间窒息。
钟铄的瞳孔猛地一缩,冰蓝色的湖面终于裂开一道惊愕的缝隙。
“爸……这是……?”
“这是我的赌债。”钟律谐闭上眼,仿佛不堪重负,
“也是公司的窟窿。我……我用你的名义,做了一些……投资担保。”
他猛地抓住钟铄的手臂,力道大得发疼,眼中是溺水者般的绝望,“小铄,爸爸不是故意的!一开始……一开始我只是想为你多筹点钱,把你的‘小巨蛋’做得更完美,让所有人都看看,我儿子是世界上最亮的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倒退,倒退回那个改变一切的夜晚。
【三周前·命运之轮赌场 VIP室】
这里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有天鹅绒的柔软、雪茄的醇厚和金钱无声的流动。
钟律谐原本是来为钟铄的“小巨蛋”巡回演唱会拉最后一笔关键赞助。
“王总,李董,小铄他今晚有排练,实在抽不开身。这杯,我替他敬各位,感谢各位老板的鼎力支持!”钟律谐端起酒杯,笑容是商场精英惯有的圆滑与诚恳。
酒过三巡,话题被做东的王总自然地引向了牌桌。
“钟老弟,光喝酒多没意思。来几把?听说你是清华的高材生,让我们也见识见识学霸的头脑嘛!”王总拍着他的肩膀,语气亲热,眼神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
钟律谐本想推辞,但看着几位大佬意味深长的目光,想到那笔尚未完全敲定的赞助,他咬了咬牙。
起初,他只是想应付场面,甚至凭借精密的计算小赢了几把,引得满堂喝彩,赞助的合同条款也随之变得优厚。
那一刻,信心与虚荣如同“金星之吻”的甜腻气息,悄然钻入他的理智。
“再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命运的轮盘开始真正加速。
胜利女神不再眷顾,牌面急转直下。他输掉了刚刚赢来的,输掉了自己的积蓄,输红了眼。
他的额头渗出冷汗,脑子里飞速运转着概率模型,却怎么也算不对牌路。“不对……这不对……根据期望值计算,我不该输这么多……”
“概率?” 王总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嗤笑一声,将一杯金色的酒推到他手边,“在命运之轮,我们信这个。”他指了指头顶华丽的水晶灯,那灯光流转,仿佛一个巨大的轮盘。“喝一杯,定定神,运气就回来了。”
那杯酒,色泽诱人,散发着不详的甜美。钟律谐鬼使神差地端了起来。
“老钟,看来你今晚手气不太行啊。”王总吐着烟圈,慢悠悠地说,“不过,我这个人最喜欢雪中送炭。这样,我私人借你一笔,帮你翻本!以你和钟铄的吸金能力,这点钱算什么?”
他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话语如同毒蛇吐信:“想想看,明天头条——‘顶流钟铄之父豪赌欠下巨债’……这对他刚起步的国际事业,会是多大的打击?我这是在帮你,也是在帮他。”
一张支票被推到他面前,数字后面那一长串的零,散发着诱人而危险的光芒。钟律谐看着那张支票,仿佛看到了能掩盖一切失误的遮羞布,看到了能保住钟铄完美形象的唯一希望。他的手,颤抖着,伸了过去。
【回忆结束·公寓内】
“我以为我能赢回来的……我真的以为可以……”钟律谐双手插进头发里,脊梁被彻底压弯,那个精明强干的经纪人消失了,只剩下一个被债务吞噬的赌徒。
“我只是想……想帮你把路铺得更平一点……想让你的星途,再无半点风雨……” 他反复念叨着,不知是在说服钟铄,还是在说服自己。
钟铄看着养父花白的鬓角,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愤怒、失望、心疼……复杂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
他想起少年时,这个男人如何为他挡掉一个个不怀好意的饭局,如何在他生病时彻夜不眠,如何在每个颁奖礼后台给他最用力的拥抱。
那些记忆的碎片此刻变成了一把把钝刀,来回切割着他的神经。
爸,您教我诚信,教我努力,教我用实力说话。可现在,您却亲手把我推向您最不齿的规则里。
那些温情不是假的。正因如此,此刻的背叛才显得如此残忍。
“所以,”钟铄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抽离后的冰冷,“您就把我,当成了最后的筹码?”
我这颗您亲手打磨的星星,最终的价值,难道就是用来抵押您失控的欲望吗?
钟律谐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他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从公文包里抽出两样东西,拍在桌上。
一样,是一张黑色的、不祥的房卡。
另一样,是“命运之轮”赌场独有的、泛着暗金色泽的VIP卡。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他的声音嘶哑,带着破罐破摔的疯狂,“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他指着那张房卡:“A!去陪王总一晚!只要一晚,所有债务一笔勾销,他还会把明年S+级项目的男主给你!”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仿佛声音越大,就越能掩盖他内心的羞耻与罪恶感。
然后,他的手指移向那张VIP卡,指尖颤抖:“B!你去‘命运之轮’!用我最后一点信用额度,跟他们赌!赢了,我们还清债务,东山再起!输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那句将钟铄推向深渊的话:
“你就得签下这份,为期二十年的、包含一切‘特殊Service’条款的顶级经纪约!把你整个人,彻底卖给他们!”
钟律谐把“卖”字咬得极重,像是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两人过往所有的温情上。
钟铄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被欲望扭曲了的父亲,又看向那两张代表不同地狱的门票。
一条路是立刻坠入泥泞,另一条路是走进一个华丽的绞刑架。
我的梦想,我的尊严,原来在赌桌上,轻飘飘的,连一堆筹码都不如。
冰蓝色的眼眸里,最后一点温度也熄灭了,凝结成一片荒芜的冰原。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空洞而悲凉。
“爸……”他轻声说,这个称呼此刻显得如此讽刺,“您明明知道,我宁愿死,也不会选A。”
我的干净,是您曾经最引以为傲,也是拼死守护的东西啊。
钟律谐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而陌生,他凑近钟铄,温热的呼吸带着一丝酒后的浊气,喷在钟铄苍白的脸上,话语如同数九寒冬的冰棱,精准地刺向钟铄最柔软的弱点:
“别叫我爸!钟铄,醒醒吧!娱乐圈就是最大的赌场!你清高给谁看?”
他一把抓住钟铄的肩膀,指甲几乎要掐进那单薄衬衫下的骨头里,“你看看那些金字塔尖的人,哪个不是踩着规则上来的?就你金贵?就你出淤泥而不染?!!!”
“你那个生病等着手术的粉丝后援会会长,‘小太阳’……她还在超话里发帖,说等你回来,说你是她的光……” 钟律谐的声音带着一种残忍的讥诮,“想想她!你的清高,能救她的命吗?你的梦想,能当医药费吗?!”
“今天,你赌也得赌,不赌……” 他猛地松开钟铄,像是甩掉一件已经失去价值的商品,脸上只剩下穷途末路的狰狞,“我就把你那些‘黑料’——你十四岁在地下通道唱歌、跟人打架的视频,我都能给你编成混迹街头、品行不端的证据——卖给对家,让你永远翻不了身!我说到做到!”
他喘着粗气,眼神疯狂:“我们俩一起完蛋!谁也别想好过!”
最后一句,如同最终判决,轰然落下,彻底斩断了钟铄所有的退路。
心底有什么东西,‘啪’地一声,碎了。
是十八年来构筑的依赖,是名为“家”的堡垒,是那个曾为他遮风挡雨、告诉他“天塌下来有爸爸顶着”的信念。
世界在他眼前无声地龟裂、剥落,露出背后冰冷坚硬的现实基石。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辉煌,那曾是他星图的背景,每一盏灯都像是他曾点亮过的一个梦想。
此刻,那万家灯火却冰冷地折射进来,将室内照得如同审判庭,而那两张薄薄的卡片,就是他的判决书。
钟铄的目光,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最终死死地钉在那张暗金色的VIP卡上。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光泽幽暗,却仿佛一个微型的黑洞,连通着深不见底、吞噬一切的深渊。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手臂像是灌了铅,又像是脱离了神经的控制,每一个微小的移动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指尖在空中微微颤抖,最终,触碰到了那片冰冷的金属。
冰凉。
一股尖锐的寒意,顺着指尖的神经末梢,如同失控的电流,瞬间窜遍四肢百骸,直抵心脏,几乎将他的血液都冻僵。他下意识地想缩回手,那是对危险本能的抗拒。
但下一刻,他的手指猛地收拢,紧紧攥住了卡片锋利的边缘!力道之大,让指节瞬间泛白,甚至能感觉到金属边角硌入掌心的细微痛感。
仿佛攥住了自己的命运咽喉,也亲手攥断了与过去所有温情联结的那根弦。
他不再看钟律谐,那个他叫了十八年“爸爸”的男人,此刻在他眼中,模糊成了一个可悲又陌生的剪影。
“好。”
一个单音节的词,从他那失去血色的唇间逸出。
声音很轻,几乎飘忽,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破釜沉舟的决绝。没有愤怒,没有哭泣,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正在疯狂滋生的、更加坚硬和冰冷的东西。
他抬起眼,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最后一点属于“少年钟铄”的星光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一种认清了游戏规则后,准备亲自下场的冷冽。
“我去。”
他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清晰、稳定,像是在宣读自己的命运。
尘埃已然落定,真金即将被投入最炽烈的熔炉。
今夜,选择踏上赌桌的,不止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