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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紫色殿堂·三花物语(十一)余音绕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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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节结束后的第三天,一场小型的、非公开的“艺术节成果暨江维文化未来展望座谈会”在紫藤殿堂的贵宾厅举行。与会者仅限于市长办公室、艺术节组委会核心成员以及几位“特邀”的艺术家代表,泠韹与林梓桁也在其列。名义上是总结与展望,实则更像是莫锦策市长试图在舆论风波后重新巩固局面、展示掌控力的姿态。
会议沉闷而流于形式。莫锦策面带微笑,侃侃而谈,将林梓桁那场引起巨大争议的演奏,巧妙地纳入“江维市鼓励艺术多元化探索、包容年轻艺术家勇敢表达”的政绩叙事中,仿佛一切都在计划之内,都是这座“完美城市”包容性的体现。
林梓桁坐在角落,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的银笛项链。紫竹笛并未带在身边,但他能感觉到,与那场演奏之后,自己和这支笛子之间似乎有了一种更深的、近乎血脉相连的感应。
就在莫锦策的发言接近尾声,准备进行象征性的“艺术传承仪式”,由他亲手将一枚仿制的“艺术贡献奖章”授予林梓桁时——
异变陡生!
林梓桁感到胸口一阵莫名的灼热,并非来自心脏,而是来自贴身佩戴的、父亲留下的那枚银笛项链!他下意识地将其取出,只见那小小的银笛吊坠,竟在没有任何光源直射的情况下,自行散发出柔和的、紫水晶般的光芒!更惊人的是,他随身放在脚边琴盒里的那支真正的紫竹笛,竟也与之呼应,通体流转起温润的紫光,笛身内部,一点璀璨如星辰的紫色光点逐渐亮起,越来越盛!
“那是什么?”有人低呼。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莫锦策的演讲戛然而止,他眯起眼睛,看着那支发光的笛子,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随即被一种更深的、混合着贪婪与某种不祥预感的狂热所取代。他认得那种光——在那些最机密的、关于上古传说与星球能量的研究档案的模糊描述中,似乎提及过类似的意象。
木星宝石!传说中蕴含行星本源力量的信物!
难道林栩留给儿子的,不仅仅是笛子,而是……
就在这时,紫竹笛上的光芒达到了顶点,一枚拇指指甲盖大小、纯净剔透、内部仿佛有星云流转的紫色宝石虚影,从笛身上缓缓浮现、升起,悬停在半空,散发出令人心醉神迷又隐隐不安的波动。
木星宝石,被那场全然真实、撼动灵魂的演奏所引动,于此刻真正觉醒、点亮!
宝石的光芒柔和却极具穿透力,仿佛带着某种净化与滋养的韵律。然而,这光芒照射在贵宾厅内无处不在的紫罗兰装饰——那些鲜活的盆栽、绒毯上的绣纹、甚至女士们佩戴的珠宝上时,却引发了意想不到的连锁反应!
“嗡——”
厅内所有的紫罗兰,像是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开始疯狂地生长、扭曲、膨胀!花瓣变得硕大而妖异,藤蔓如毒蛇般从花盆中窜出,以违反植物常理的速度蔓延,爬满墙壁、桌椅、地毯!浓郁到令人作呕的甜香瞬间充斥整个空间。
“怎么回事?!”
“保安!保安!”
惊呼声四起,人群慌乱。
莫锦策离那悬浮的宝石最近,也离几盆最大的紫罗兰最近。他脸上的从容彻底碎裂,代之以惊恐。他想后退,却发现自己的双脚不知何时已被窜出的紫色藤蔓缠住!
“不……这是什么鬼东西!放开我!”他尖声叫道,徒劳地挣扎。
那枚悬浮的木星宝石,似乎对这片被“紫罗兰精神”浸染过度的空间产生了本能的吸引,又或者是对莫锦策身上那浓烈的、掌控与欲望的气息产生了反应,缓缓地朝他飘去。
“快!拦住它!那是我的!”莫锦策在恐惧中竟生出一股扭曲的贪念,嘶喊着,伸手想去抓那宝石。
仿佛是回应他的欲望,更多的、粗壮如手臂的紫罗兰藤蔓从四面八方涌来,它们不再是装饰性的植物,而变成了某种拥有原始意志的、贪婪的触手!它们的目标明确——那枚散发着纯净行星力量的宝石!
“去把它夺回来!”莫锦策眼神狂乱,仿佛在与这些被异化的植物共享同一个疯狂的念头。
下一秒,无数深紫色的藤蔓如同无数只欲望凝结的鬼手,猛地扑向木星宝石,瞬间将其层层包裹、俘获,拉向莫锦策!
“不——!!!”这一次,莫锦策的尖叫充满了真正的恐惧。他意识到了不对劲,但为时已晚。
被藤蔓包裹的宝石并未被他“得到”,反而像是一颗投入油锅的水滴,引发了更剧烈的爆炸性生长!所有的紫罗兰藤蔓,仿佛找到了最终的核心与宿主,疯狂地涌向莫锦策,将他从头到脚紧紧缠绕、包裹!藤蔓刺破他昂贵的西装,扎进他的皮肤,贪婪地汲取着什么,同时将他像提线木偶一样从地上拉起。
“不要!!!快滚开!!!救命啊!!!!!!”莫锦策凄厉的惨叫在藤蔓的绞缠中变得微弱。他的个人意识,在那无孔不入的、代表着被扭曲的“完美”与“秩序”欲望的紫色力量侵蚀下,如同风中的残烛,迅速涣散、消融。他的眼神变得空洞,脸上最后定格的是一个诡异而标准的、如同Jupiter艺行里那些“净化”过的学员般的微笑——他自己打造的完美面具,最终吞噬了他自己。
他成了一个被自身欲望与权柄所催化的怪物反噬的、活着的傀儡。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宝石亮起到莫锦策被吞噬,不过短短几十秒。其他人惊恐万状地退到墙角,躲避着蔓延的藤蔓。
林梓桁也被这骇人的景象惊呆了,但他握紧了手中发光的紫竹笛,感到笛身传来一阵阵强烈的、仿佛在悲鸣又仿佛在呼唤的震颤。宝石是他的演奏点亮的,这异变也因宝石而起,他不能退缩!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而沉稳的声音穿透混乱,在他耳边响起:
“笛子,给我稳住那个音高,C调长音,持续,不要管其他。”
是泠韹!他已不知何时来到了林梓桁身侧,手中并无乐器,但他整个人的气息变得无比凝练锐利,灰眸中星云漩涡急速旋转,仿佛在解析着眼前这场能量暴动的每一丝频率。
“与我合作!”泠韹第一次,用了一种近乎命令,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与……一丝托付意味的语气,向林梓桁提出邀请。
没有时间犹豫。林梓桁立刻将笛子举到唇边,闭上眼睛,摒弃所有杂念,凝聚起演奏时的那种“体感”专注,吹出了一个悠长、稳定、竭力维持纯净的C调长音。
笛声响起,虽然在大厅的混乱中显得微弱,但那经由木星宝石共鸣过的紫竹笛发出的声音,蕴含着奇特的稳定频率。
泠韹同时动了。他并未歌唱或演奏任何实体乐器,只是微微张开双臂,十指在空中虚按,仿佛面前有一架无形的钢琴。他的嘴唇无声开合,不是在念咒,而是在以超越人耳接收范围的高精度,吟诵着音律的法则本身。
一股无形的、恢弘而冰冷的秩序之力,以泠韹为中心弥漫开来。那不是紫罗兰那种带着甜腻侵略性的生长,而是一种绝对的、镇压性的“规则场”。这规则场与林梓桁笛声中那源于生命真实颤动的稳定频率产生了奇妙的共振与和鸣!
音律和鸣!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一人一“神”,一者源于真实生命的不完美振动,一者源于至高法则的绝对秩序——在此刻,因共同面对这失控的、扭曲的“完美”造物,而达成了短暂的、奇迹般的协同。
那疯狂蔓延、试图吞噬一切的紫罗兰藤蔓,仿佛被这两股交织的声波频率所干扰、抑制。它们的生长速度肉眼可见地减缓,扭动的幅度变小,甚至有些藤蔓开始微微颤抖,像是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压力。包裹着莫锦策的那团巨型藤蔓球,也停止了收缩,表面的蠕动变得滞涩。
然而,莫锦策的意识已经被侵蚀得太深。他悬在藤蔓之中,双眼空洞地睁着,脸上挂着那个诡异的微笑,对外界再无反应,彻底陷入了由自身欲望与扭曲美学所构筑的永恒梦魇。
趁着藤蔓被暂时抑制的间隙,那枚被包裹的木星宝石猛然爆发出更强烈的紫光,挣脱了藤蔓的束缚,“嗖”地一声飞回,径直没入了林梓桁手中的紫竹笛。笛身光芒大盛,随即缓缓收敛,恢复原状,只是笛尾末端,多了一点深邃温润的紫色光晕,仿佛宝石已与笛子融为一体。
紧接着,一点璀璨的紫色星光从笛身中分离而出,悬浮到林梓桁左耳畔。
泠韹眸光一闪,手指隔空一点,一道微不可察的银色光芒融入那紫色星光。星光迅速凝固、塑形,化为一只小巧精致的耳钉,样式古朴,正是那枚木星宝石的微缩版,轻轻嵌在了林梓桁的左耳耳垂上。
就在耳钉接触皮肤的刹那——
一股清凉如深泉、却又温暖如阳光的奇异能量,顺着耳钉流入林梓桁的左耳,迅速扩散至整个听觉神经。那层仿佛蒙了十多年的、隔在左耳与声音世界之间的毛玻璃,在“咔嚓”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中,碎裂了。
声音,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
右耳熟悉的城市喧嚣,左耳……也听到了!不再是模糊,不再是遥远,不再是单一的轰鸣或死寂,而是立体的、完整的、带着丰富细节的世界!人们的惊呼声、藤蔓摩擦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还有泠韹那几乎轻不可闻的、调整能量频率的细微气息声……一切的一切,同时涌入双耳,重新构筑了一个平衡而真实的声场。
他的暂时性失聪,被修复了。
林梓桁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下意识地抬手想去触摸左耳,指尖感受到那微凉的宝石耳钉和……清晰的、空气流动的触感。
“别高兴得太早。”泠韹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依旧平静,“这不是宝石的法力。”
他走到林梓桁面前,灰眸深深看进他冰蓝色的眼底。
“是你的演奏,你的真实,引动了宝石的力量。而宝石的力量,只是将你早已在‘寂静’中找回的、用身体‘听见’的能力,重新与你生理的耳朵连接贯通。”
“修复你的,是你自己。是你战胜了对自己缺陷的恐惧,接纳了不完美的真实,才打通了这条回路。”
泠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低沉。
“宝石之力尚有盈余。它现在与你相连,可以作为一件……奇特的工具。比如,以能量形态,为你那颗偏移且脆弱的心脏,构筑一个永久的‘韵律起搏器’,极大增强其稳定性,甚至可能逆转部分损伤。但是……”
他目光扫过林梓桁恢复清明的左耳。
“一旦用于心脏,宝石与听觉的链接便会转移,你左耳刚刚恢复的、基于宝石强化的完美听觉,可能会再次退化,甚至可能因能量转移的冲击,变得比之前更不稳定。这是一个选择。”
“修复残缺的心脏,还是维持完整的听觉?”
“选一个。”
林梓桁愣住了。他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右胸,感受着那里传来的、依然稍显急促但有力的心跳。父亲的早逝,心脏的隐患,一直是他心底最深的阴影和恐惧。一个永久性的保障……诱惑巨大。
他抬起头,看向泠韹。泠韹的眼神平静无波,但林梓桁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快掠过的、近乎紧张的等待。
他又想起父亲,想起父亲倒在舞台上的身影,想起父亲说“你的心跳,一定要为自己而跳”。
然后,他笑了。笑容很轻,却带着一种释然与坚定。
“不用了。”林梓桁说,声音清晰,透过双耳清晰地传入自己脑中,“我的心脏,现在跳得很好。它或许位置不对,或许不够强壮,但它是我的。我不想用一个‘完美’的起搏器代替它。至于耳朵……”
他摸了摸左耳上微凉的宝石耳钉。
“能重新听见,很好。但就算再次失去,我也不怕了。因为我知道,声音……不止在耳朵里。”
泠韹凝视了他片刻,灰眸深处,那最后一丝冰封的裂痕,似乎悄然扩大了些许。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颔首。
这时,姗姗来迟的专业人员终于控制住了大厅内不再增长的紫罗兰藤蔓,开始清理现场,解救被困者(尽管莫锦策已无法“醒来”)。人群混乱,无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他们。
“走吧。”泠韹说,“这里的气味,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