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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赛博格林的囚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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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
周勇睁开眼,视野里是混沌的黑暗与纷乱的光斑,耳朵里塞满了持续不断的、令人烦躁的尖锐噪音,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新的眩晕和嗡鸣。
混沌持续了不知多久,他的视线才艰难地聚焦。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天花板,而是扭曲断裂的钢筋、破碎的水泥块和呛人的漫天浮尘。他正躺在一片废墟之上。
发生了什么?
我是谁?
这是在哪里?
问题如潮水冒出,还来不及思考,一股冰冷彻骨的麻痹感从下半身传来,随即被更汹涌的剧痛淹没。
他猛地低头——只见腰部以下,竟被一块巨大的、布满裂纹的水泥板死死压住,石板的边缘棱角狰狞,像巨兽的獠牙咬进了他的身体。
他试图挣扎,哪怕只是动一下脚趾,回应他的只有从腰椎深处炸开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剧痛,冷汗瞬间浸透了残破的衣衫。
“唔……”
一声压抑的痛呼从喉间挤出,随即引发了剧烈的呛咳。每一次呼吸,喉管和鼻腔都灌满了浓重的、带着铁锈味的尘土。
恐惧,冰冷、粘稠、如同滑腻的毒蛇,顺着麻痹的下半身迅速爬升,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大口喘息着,试图积蓄一丝力气。干裂的嘴唇张开,起初只能发出微弱的气声,如同濒死的叹息:“……有……人吗?”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绝望像不断上涨的潮水,渐渐漫过理智的堤岸。
他猛地仰起头,不顾喉头的灼痛和血腥,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对着这片死寂的废墟发出嘶吼:“救命——!有人吗?!救救我——!”
嘶哑绝望的呼号在空旷的断壁残垣间徒劳地回荡,撞上冰冷的钢筋水泥,又无力地消散在弥漫的尘土里。
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和耳边那挥之不去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嗡鸣。
紧绷的神经骤然断裂。周勇颓然垂下头,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尝到更浓重的腥咸。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混杂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留下狼狈的痕迹。
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绝感,彻底吞噬了他。
力气在流失,意识像沉入冰冷的海水,慢慢变得模糊、麻木。时间流逝,黑暗温柔带着解脱的诱惑,一点点侵蚀着他最后的清明。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边界,一阵极其微弱、仿佛幻觉的脚步声,穿透了厚重的嗡鸣和死寂。
脚步声越来越近,不是幻觉!
求生的本能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电光,劈开了即将闭合的黑暗。
周勇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力,艰难地抬起还能活动的右手。手指因为长时间的抠挖和紧张,早已破皮,沾满了暗红的血痂和污垢。他颤抖着,在身侧摸索着,指尖触到一块松动的碎石。
他将那块碎石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轻轻一抛——
“咯嗒。”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废墟中骤然响起。
下一秒,几个身影如同幽灵般出现在扭曲的金属框架之后。他们全身穿着厚重漆黑的装甲,如同从地狱熔炉中走出的机械武士。
因为覆面看不清面孔,只有冰冷的战术目镜扫过这片狼藉。最终,精准地锁定在了那个被压在巨石之下、浑身血污、仅剩一丝微弱气息的苍白身影上。
周勇紧绷到极限的心弦在见到那群覆面人骤然松弛,那强撑着的、最后一点力气瞬间被抽空。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呜咽,眼前一黑,彻底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冰川极地,格林基地实验A1。
周勇的意识从一片粘稠的、散发着消毒水和金属锈蚀气味的虚无中,一点一点打捞起来。
他艰难地尝试睁开眼皮,眼睑沉重,仿佛焊死,睫毛似乎粘在一起。挣扎数次,朦胧刺眼的白光才强行挤入视野。那光来自头顶——由冰冷、崎岖的金属板材拼接而成,反射着同样苍白的光线。
他转动了一下唯一能轻微活动的眼球,视线逐渐聚焦清晰,带来更深的寒意。
周勇正躺在一张狭小的、泛着金属冷光的床上。在这座面积庞大且空旷的实验室,仅仅摆了这一张床,床边矗立着数台沉默的仪器:显示屏上跳动着意义不明的曲线和数字,冰冷的蓝光闪烁,映在他裸露的手臂上。
几条粗细不一的管线从金属仪器延伸出来,像某种共生生物的触手,轻易埋入他的皮肉——手腕扎着留置针,红色药液正一滴一滴注入他干涸的血管;胸口贴着电极片,连接着发出“嘀嘀”声的源头;甚至鼻孔里也插着细管,提供塑料味的氧气。
窃窃交谈小声从周围传来,他艰难别过头,意识由模糊到清晰——远处有人。这是醒来后第一个认知,其次是...这些人面前的东西。
那真是一面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弧形生物玻璃缸。
巨型玻璃由深不见底的地基拔地而起,直刺入上方被冷凝管和钢梁遮蔽的幽暗穹顶。玻璃近乎透呈现出一种深海般的墨绿色泽,表面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内部则充满了散发着微弱幽绿色荧光的粘稠培养液。
在穹顶的核心下,浸泡于这诡异绿光之中的,是一株无法用常理形容的造物∶
它高耸入云,目测至少有几十米高。主体结构并非木质,而是由无数粗细不一的合金管、精密齿轮、旋转关节以及闪烁着冷光的仿生陶瓷板精密构筑而成,形成了一棵兼具树木形态与机械骨架的“钢铁巨树”。
它的“枝干”并非向上舒展,而是以一种扭曲、挣扎的姿态向四周刺探,末端连接着复杂的接口和尖锐的探针。树干的某些部位,隐约可见覆盖着暗红色、搏动着的生物组织,如同嵌入钢铁的诡异血肉瘤块,被冰冷的机械触手刺入、缠绕、汲取。
而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源自这棵机械巨树的根部——或者说,此树的“能源中枢”与“神经束”。
从它那由巨大金属基座固定的根部开始,密密麻麻、无以计数的电线、光纤束和数据缆线如同疯狂滋生的黑色藤蔓,又如同从神祇脊柱中抽离的神经束,以一种令人绝望的数量感向后延伸、铺展,汇聚成一股股粗壮的黑色洪流,沿着实验室冰冷的地面,攀爬上后方空白的金属墙壁,那是专门为它们预留的位置。最终没入那墙壁上无数排列整齐、闪烁着红绿指示灯的巨型服务器矩阵之中。
这些线缆连接着浸泡在培养液中的树体各处,如同无数根冰冷的脐带或枷锁,源源不断地为它输送能量、指令,也无情地抽走它产生的所有数据。
周勇动了动指尖,冰冷的氧气带着塑料的异味,持续不断地灌入他的口鼻。每一次呼吸都在透明的呼吸罩内壁蒙上一层转瞬即逝的薄雾,随即又被新的气流冲散。
这规律的人工维持,与他胸腔内部火辣辣的撕裂感形成鲜明对比。他试图吞咽,喉咙却干涸得像被砂纸打磨过,只能从喉间挤出一点极其微弱、几乎被仪器嗡鸣淹没的嘶哑气音:“呃……”
几名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护目镜的实验人员正围在数据终端前讨论什么,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波形和参数。在周勇发出声响后,仪器数值猛然波动,其中一个年轻的研究员猛地回过头,护目镜后的眼睛瞬间瞪大,他攥紧手中的研究报告:“他…他醒了!有声音!”
这一声惊呼打破了压抑的平静。其他人立刻围拢过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病床上那个苍白的身影。
然而,那目光里没有欣喜,没有如释重负,反而迅速凝聚起一种压抑的、冰冷的愤怒。
刚刚说话的年轻研究员性格显然激进许多,他猛地上前,声音透过防护服显得些许沉闷,却又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质问:“爆炸那天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才监修过的实验室会爆炸!!”
病床被人抓住摇晃,仪器也急促嗡鸣,把周勇的慌张情绪展现的淋漓尽致,他还没理清所发生的一切。
什么爆炸??
其余人将研究员虚虚扯住,并未真的想拦住他。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粘在他脸上,一种无形的、沉重的迁怒如同实质的冰霜,瞬间弥漫在空气中,仿佛他不是一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伤者,而是某种不祥的、需要被审视的罪证。
“诶诶...!让开、让让让开,沈教授来了!”
密不透风围堵的人群被扒开,一个说话有些口吃的人走过来,他和基地研究员明显不一样,没有厚重的防护服,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普通衬衫便解决了穿搭,最醒目的是他左胸——一枚造型简洁却异常耀眼的金色徽章,清晰凌厉地刻画了一个字母∶S。
他将人群疏散开,随后也恭敬地站在侧边,留了一条路出来,供身后的人经过。
来人没有穿臃肿的防护服,只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深灰色高领衫和同色系长裤,外罩一件纤尘不染的实验室白大褂,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领口。他身量很高,肩线平直,步伐沉稳而无声,像一头巡视领地的雪豹。
他的出现让刚才还弥漫着怨愤的空气瞬间凝滞了几分。
周勇视线被这突兀的闯入者吸引,艰难地聚焦过去。
男人的面容在头顶惨白的冷光下显得异常清晰,也异常…冷峻。五官的线条如同被最精密的仪器切割雕琢过——下颌线利落分明,鼻梁高挺得近乎峭拔,薄唇抿成一条缺乏温度的直线。
他的头发是纯然的黑色,梳理得一丝不乱,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最摄人的是他的眼睛,瞳孔是极深的墨色,毫无波澜地落在周勇身上,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里面没有任何同情、愤怒,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冷酷的审视。
那是一种超越皮相的、带着绝对理性和距离感的英俊,却让人心底发寒。
皮鞋踩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叩击声,每一步都敲在周勇绷紧的神经上。沈教授走到床边,阴影笼罩下来。他垂眸看着周勇,那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刮过他暴露在外的皮肤。
青年躺在那里,呼吸罩下的脸毫无血色,近乎透明。
爆炸和长时间的昏迷消耗了他所有的生机,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显得异常突出。
皮肤是病态的苍白,能看到下面淡青色的血管脉络,脆弱得像一件薄胎瓷器,轻轻一碰就会碎裂。凌乱的黑发贴在汗湿的额角,更衬得他眉眼间的憔悴和一种奇异的、惹人怜惜的脆弱。
嘴唇因为干裂而毫无血色,微微张开,艰难地汲取着呼吸罩里的氧气。宽大的病号服松垮地挂在他消瘦的身体上,锁骨嶙峋地突出,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这是一种被灾难和虚弱共同雕琢出的、带着破碎感的病态美,如同暴风雨后被打落在地、沾满泥泞却依旧能窥见一丝惊心动魄姿容的白花。
沈教授的目光最终落在他那只没有插着输液管、相对自由的手腕上。那手腕苍白纤细,淡青色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清晰可见。
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丝毫犹豫。沈教授从白大褂口袋里取出一个金属器械,拽过他的手,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这是一个造型冷硬的采血器,针筒粗得令人心惊,针尖闪烁着寒光,远比普通的采血针要粗壮得多。
周勇的瞳孔因恐惧而骤然收缩,他想挣扎,想缩回手,但全身的剧痛和虚弱让他连动一下手指都困难无比。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冰冷的针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惩罚性的力量,猛地刺向他手腕上最清晰的那根青色血管。
“唔——!”
剧烈的刺痛感瞬间炸开!那感觉不仅仅是皮肤被刺破,更像是被一根烧红的铁钉狠狠钉进了骨头里。
周勇猛地倒吸一大口冷气,冰冷的氧气呛入肺管,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整个身体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剧痛而剧烈颤抖起来,带动着病床发出轻微的呻吟。呼吸罩内的雾气瞬间变得浓重,模糊了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苍白面容。冷汗立刻从额角和鬓角渗出,汇聚成细小的溪流滑落。
沈教授的手稳如磐石,仿佛扎进的根本不是活人的血肉。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暗红色的血液被那粗大的针管快速抽取,流入采血管中。
那鲜红的液体,与他苍白的手腕、冰冷的金属针筒、以及他毫无人气的英俊脸庞,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残酷画面。
抽血完成,沈教授利落地拔出针头。粗大的针孔处立刻渗出一颗殷红的血珠。
他甚至没有看周勇一眼,只是用一块冰冷的消毒棉片随意地按在伤口上,力道大得让周勇又是一阵瑟缩。然后,他拿着那管属于周勇的、温热的血液样本,转身离开了,留下一室的冰冷、嗡鸣,和一个在剧痛和窒息中颤抖、仿佛灵魂都被那粗针扎穿的苍白身影。
那些研究员们看着这一幕,脸上的愤怒似乎被沈教授这种更直接、更冰冷的“处理”方式暂时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更深沉的压抑和茫然。
而周勇,则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床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手腕上的刺痛感如同烙印,而沈教授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墨色眼眸,则成了他清醒后第一个、也是最冰冷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