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第 40 章 ...

  •   水雾如纱,白发成霜。

      湿淋淋的长发悬在浴缸边沿,有些附着在外壁,将漫出的水流分割成股,落在地面聚了一滩。

      侧边出水口还在不断送出热水,温度很高,水面热气蒸腾,托着发丝无力地晃。

      摇曳的水面之下,赤|裸的身躯被泡得发红,一动不动。

      旻序蜷着身体,脑袋耷拉着,枕在浴缸边缘。

      因为水位太高,从下巴到嘴唇都被埋没,只留出个鼻尖蹭着涟漪,断断续续地输送点氧气。

      尽管这样,那个人却还是毫无反应,眼睫几近透明,覆在紧闭的眼睛上极轻微地颤动。

      像无力挣动的蝴蝶羽翼,正在被汲取生机。

      梁奉的脚像生了根。

      烟雾缭绕的氛围其实有些不真实,身处其中,有一瞬间像回到了幻境。

      但周身水雾又烫得出奇,湿黏黏地纠缠上他的指尖,渗进皮肤,用潮湿取代感官,包裹着不让人喘气。

      他觉得窒息。水汽就翻滚在眼前,像是蠢蠢欲动地要跟随呼吸卷进肺里,将他溺毙。

      于是他屏住呼吸,抗拒这样的环境,声音和画面他都想屏蔽,想做到视而不理。

      浸在浴缸里的身体突然抽动了一下。

      呛水的咳声、水流声、水花翻腾的声音,又一下子回归现实。

      脚下根系脆弱,轻而易举被撕裂。梁奉踏着水大步冲过去,没有丝毫犹豫地,俯身捞起一具绵软的身躯。

      他目不斜视,双臂沉稳,探进水里,穿过旻序的后背和膝弯,起身时水花四溅,湿透了大半衣物。

      白发攀附上手臂,乖顺地贴着。

      但白发的主人并不领情。

      旻序不知是清醒还是迷糊,闭着眼都不老实,被泡皱的手指发着颤,揪住梁奉的衣襟,口中呢喃:“别动我…杀了你……”

      梁奉深吸口气,水雾挤进肺里,坠得胸腔内下沉,难受得要命。

      不顾怀里微弱的抵抗,他收紧手臂,将人按在胸前,转身大步走出浴室,放到床上用被子裹紧,身体不漏一丝缝隙。

      做完这些,他又毫不耽误地转身,一眼都不多看旻序,回到桌旁,不顾满身湿透的衣物,胡乱扯了几片纱布擦干手,重新拆了支针管。

      “你是谁…滚出去……”

      身后人话音虚弱,被子摩擦间窸窣声不断,但并不激烈,像是没力气挣扎,但固执地不愿意停。

      估计是因为戴着口罩还穿着白大褂,旻序并没有认出他。

      梁奉垂着眼,视线只落在手中药瓶,眼神专注的模样,仿佛没听见。

      针尖扎进橡胶瓶塞,缓慢抽出液体,拔出后举平,照着刻度排出多余药剂。

      露出口罩的眉眼镇定,几乎没什么情绪。梁奉捏着针管坐回床边,手探进被沿,不顾旻序的反抗,没费什么力就将他的手臂拽了出来。

      模糊的视线中,只有针尖滚落的一滴晶莹水珠。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旻序的声音骤然拔高,像夹杂着冰粒,嘶哑也冷涩:“滚开!”

      挣扎的动作激烈了些。

      他身体潮湿,被热水泡化了似的,握上去仿若无骨,加上清瘦,手臂轻易就能被圈住,好像再用些力就会被折断。梁奉无端松了些劲,这么一动作,手臂就从掌心脱离,留下一手潮意。

      梁奉皱了些眉,举着针管没再有动作,只凝视旻序的脸,一声不吭等着这人折腾完力气。

      不知道泡了多久的水,这人脸侧的伤口已经泛白,崎岖的边缘结着点新痂,伤口深处却还凝着血。

      还有颈侧的伤口……一个有着明显咬痕,较浅,但面积比较大。另一个位置稍低,是个被他用发簪扎出的血洞。

      胸口的伤梁奉刚刚扫到过一眼,并未细看,如今在被子里埋着,随着旻序挣扎的动作露了个边,同样是泛白绽破的皮肉。

      这人皮肤白,估计是自愈能力太强,在聚落里的时候,连个蚊虫叮咬的包都见不着,肉眼所见毫无瑕疵,完美又强大,是聚落里一尊合格的神祇。

      不久前的一次见面,这人戴着口罩,包裹严实,衣着精细,利落干练,行走间步履沉凝,同样符合大众所追捧的旻先生。

      要不是指尖探进口罩摸了下他的脸,梁奉根本看不出这人伤口未愈。

      自动愈合的能力失效了?

      梁奉不知道,也懒得再去猜测。

      这个人惯会骗人,幻境叠着演技,一个人就是一出戏,轻易就能被诓骗进去。

      话可以随意编造,眼中所见也不一定为实,梁奉一朝被蛇咬,不愿意再轻信。

      他冷眼看着床上人惶然戒备的模样——伤痕叠茫慌,不着寸缕,是难得一见的狼狈。

      即便是假的,也足够他欣赏解恨。

      他旁观旻序的手探进枕下,急切地摸索着什么,连忌惮都觉得多余。

      那只手同样伤痕未愈,狰狞的痕迹是在手铐的桎梏下挣扎出来的。

      然后他看见那只受伤的手,从枕头下摸出了一把暗黑的短刀。

      那短刀由卡森流金锻造,可形随意动,在不久前就铐在旻序腕上,是梁奉用作桎梏的手段,挣扎间被血液浸染,剐蹭下不少皮肉,也是旻序手伤的罪魁祸首。

      如今那刀被洗净安放,搁置在枕下伴人入眠,现在被旻序用作防身的武器,伤手紧握着刀柄,抵挡不知名的擅闯者。

      竟然会依赖一把变幻无常的冷兵器。梁奉觉得可笑。

      可惜了,要早知道武器就藏在这人枕下,他哪里需要亲自过来,直接趁睡觉操控流金将人勒死,一了百了。

      他这样想着,那短刀也顺了他的意,竟真的抽条生长,凭空摇曳成一条游动的荆棘,皮刺尖利,顶端攀岩上旻序的手臂,目标直指他的脖颈。

      梁奉无动于衷地看着,视线落在旻序脸上,想象下一秒这人会因荆棘缠绕而面露痛苦。那双眼睛向来是灼不透的寒冰,没准儿还会因为窒息而化出一滴热泪。

      他近乎残忍地期待这样的场景,报复的快意冉冉升起,却在触及旻序的眼神时忽地消弭。

      那人在流金形变的瞬间,像是意识到什么,眼中戒备一瞬消散,原本满眼的仓皇无措,突然就安定了下去。

      甚至动了动手指,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将还在延展的流金尾部勾住,轻轻在食指绕了一圈,恍然叫了声他的名字。

      “梁奉?”他的意识或许还不清醒,眼神并不聚焦,只是朝着他的方向,低声问了句,“是你吗?”

      竟是半点害怕的样子都没有了。

      梁奉静坐着,看着这幅场景,荆棘凝滞了速度,手中的针管也开始不稳。

      估计是因为听不见回应,旻序唇线紧抿,不再出声了,但手中依然拽着点流金,睫毛茫然地颤了下,眼中将将平息的风雪似乎又要卷土重来。

      梁奉铁了心不愿意出声,但粗重的喘息将口罩蒸得滚烫,他死死盯着那点缠绕的流金,仿佛那是根亟待崩断的引线,但凡再拉扯分毫,什么东西就会炸响,会翻涌着蔓延,会烧毁一切。

      旻序缓慢眨了下眼,视线终于清明了些,却在这个间隙触到一双赤红的眼,仿佛被灼烫一般,手指细微地蜷了下。

      紧接着什么东西掉在了被面,闷闷的一小声响。

      很快那双眼睛动了动,毫无预兆地压了过来,带着铺天盖地的热浪,将他包裹,一瞬间难以喘息。

      手腕被条状物缠上,冰凉柔软,逐渐收紧。不等他挣动,双手就被压在头顶,有热源蛮横地挤进指缝,不容抗拒地占满掌心。

      旻序睁着眼,视线依旧是模糊的,只有近在咫尺的朗劲眉眼,轮廓清晰。

      舌尖滚烫,气息也滚烫,是全身上下唯一的热源。

      失血过多会冷。旻序重伤至今,泡了好几场热水,烫得皮肤红肿,伤口溃烂,丑态毕现。

      热水灼炙,但收效甚微,不如现在厮磨着的方寸之间,能从口中一路烫到胸腔,灌了口岩浆似的,吐息都要蒸腾。

      于是他闭上眼,不再挣动,任由身上人压着他侵略,替他加热体温。

      他予取予求,侵略者却不知分寸。

      唇间动作越发粗暴,带着怒火,撒气一样,舌攻还不够,到最后竟然开始用牙咬。

      咬他的嘴唇不够,还要勾着他的舌尖咬。

      他不痛,但难受,偏过头想躲,被人钳着下颌抬起头,更深地承受。

      卧室里灯光冷白,没有温度,但洗手间的门大开,里面暖炽热霭,这时候都一股脑地泄了出来,将泾渭分明的两道光模糊了边界,彻底融合在一起。

      但水汽终究会散,是掩人耳目的手段。

      光也还在原地,各有各的色彩。

      旻序迷迷糊糊,始终撑着没有失去意识。

      缺氧让视线更加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一片灰白。

      灰白之中又有个白影,静静坐在床边,似乎看了他很久,也可能只是一瞬,后抓起他的手臂,拿着什么东西戳了他一下。

      有点痒,似蚊虫叮咬。

      他无力挣动,保持意识已经耗光了力气,只好徒劳地闭上眼,清浅地呼吸。

      梁奉拿着空了的针管,发愣一样看着旻序,脑子里嗡嗡直响,嘴唇上触感犹在,泛着血腥。

      旻序睡得并不安稳,眉间紧拧,睫毛不停地颤。

      梁奉视线往下,从他难得染了血色的嘴唇上掠过,又看着手中针管,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

      不过很快,他又清醒过来,眸光愈发坚忍,情绪被隐藏,覆上薄霜。

      他站起身,随手将流金绳丢在地上,又将废弃的针管扔进医疗箱,打开书桌的抽屉查看,见空无一物,又转至衣柜,四处翻找。

      一无所获。

      他站在房间中央,拧着眉环视一周,静默片刻,又回到床边,弯腰将手探进枕下。

      这个姿势离得近,梁奉却不愿意看人似的,偏开头盯着窗。

      耳边喘息微弱,激吻过后却不见升温,反而更加寒凉,扑在耳边像开了冷气。

      梁奉越摸越烦躁,将各处缝隙都找了个遍,还是什么都没有,最后嫌避般退开,后撤到桌旁,背靠桌沿发呆。

      视线落在地面,冷暖光交织的地方。

      那里有些潮,是被刚刚从洗手间漫出来的水雾染上的,像给光洁的地面上了层磨砂,有些地方还凝着水珠,聚成个不明显的鞋印。

      梁奉一顿,抬头,看向暖光倾泻的地方,迈步朝那边走去。

      洗手间还聚着些白雾,但可见度已经高了很多,梁奉一进门才听见浴缸里持续不断的水流,这才发现刚刚走得急,热水已经放了很久,浴缸都成了个小型瀑布。

      他一脚进门,溅了满鞋水花。

      一路蹚着水走到浴缸旁,关掉水流,又湿了大半裤脚。

      直起身,才看见自己寻了半天的腕机——放在置物架上,被一团衣物裹着,露出半个玻璃屏,沾了点水汽。

      他拨开衣服,取出腕机,将一角潮湿用指腹抹去,垂着眼失神半晌,才解锁屏幕。

      先一步开启了特遣队的全域信标同步。

      为确保有限的救援资源合理分配,基地每一个人员在执行任务之前,都会先在体内植入一个“生命信标熔断协议”,其不仅能锁定位置,还能将人体生命体征与信标绑定,实时传输到基地的全域核心和任务总指挥的腕机上。

      尽管早知道那些记忆是幻境,但在看见信标显示的实时位置信息时,梁奉还是觉得心神俱疲——特遣队众人果然还被关在聚落里。

      不过好在生命体征没有异样,人都还活着。

      他又打开林卫庭的私人通讯页面,上面停留的最新消息却不是三日前的通话记录,而是连续不断的,看不到头的辱骂信息,夹杂着不少未被接通的通讯请求,在页面一侧排得满满当当。

      却无一条得到过回复。

      梁奉快速翻看,指尖不断往上滑,越看眉间沟壑越深。

      这些信息的内容毫无营养,可以说不堪入目,几乎涵盖了地球上下五千年的肮脏词汇,以梁奉和旻序为圆心,祖宗十八代为半径,气势之恢弘,辞藻之华丽,几乎要从屏幕中喷薄而出,大有一种单靠言语输出就能将手持腕机之人淹死的架势。

      不用想都知道是夜鸮的手笔。

      梁奉看得眼花,手指都要翻出腱鞘炎,除了被迫普及了一下旧地球的亲属结构,愣是没从中提取出丝毫有效信息。

      他抬起头,对着布满水珠的墙壁为逝去的亲属暗自默哀了半分钟,才重新开始屎里淘金。

      指尖还没来得及滑动,突然,腕机一声震动,信息页面自动翻滚向下,露出了最新发来的一个视频。

      视频封面一片黑暗,他盯着看了两秒,点击播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 40 章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作者公告
    V前随榜,V后日更。 存稿充足,欢迎养肥。 感谢收藏~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