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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土堡疑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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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堡大厅里,血腥气混着硝烟与尘土,在昏暗灯光里弥漫——那不是单薄的气味,是三重气息拧成的绳,铁锈味的血腥还带着尸体残留的温热腐气,硝烟里裹着硫磺的呛人劲儿,干燥的尘土又把这两股味道闷在空气里,吸进肺里时,像有细小的沙粒刮着喉咙,痒得人想咳,却又被那股子死寂压得咳不出来。横七竖八的尸体堆在地上,有的还保持着挥剑的姿势,断剑插在石缝里,指节泛白的手还攥着剑柄;有的蜷缩在角落,胸口的伤口翻着红肉,血从伤口渗出来,在地上积成小小的黑红色水洼,顺着石板的缝隙往下渗,留下一道道暗沉的痕迹。萧逸指尖捏着块布片——是从影阁头领衣襟内侧撕下来的,布片是粗麻布,边缘还带着撕扯的毛边,他指腹摩挲着布面粗糙的纹理,那扭曲燃烧的阴影图案边缘有些脱线,在油灯忽明忽暗的光里,每晃一下,图案里的“火焰”就像要从布上跳出来,舔舐他的指尖。那股诡秘不是视觉上的冲击,是从布片纤维里透出来的冷意,顺着指缝往骨头里钻,让他指尖下意识地收紧了些。
“寂灭教。”萧逸重复这三个字,声音不高,却像颗小石子投进静水,让在场的叶知秋和苏小荷心头一沉。连一直沉默如磐石的残碑,斗笠也微微转向那块布片,斗笠檐下的阴影更深了,只有偶尔闪过的目光像淬了冷的刀,锐利得能划破空气——他本就竖着耳朵听着,这三个字一出来,他浑身的气息都绷紧了些。
“萧兄,这‘寂灭教’究竟是什么来头?怎么会出现在影阁的据点里?”叶知秋强压着激战与毒性翻涌的气血,胸口一阵发闷,喉间泛起腥甜,她飞快地用舌尖顶了顶上颚,把那股血气咽回去,才开口发问。她清冷的眸子里除了疑惑,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握着布片的手指微微收紧,布片边缘的线头被她捏得变形。她久居海外琉璃城,那里远离中原武林的纷争,对近年冒出来的隐秘势力知之甚少,可“影阁”已经够难缠,再加上一个连名字都透着邪气的“寂灭教”,事情显然没那么简单。
苏小荷也是一脸茫然,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尖把浅蓝色的布帛捏出几道褶皱。她常年跟着师父隐居百花谷,谷里只有花草的清香和师父温声的教诲,江湖纷争于她而言,不过是师父偶尔提起的故事。可现在,身边横七竖八的尸体是真的,布片上诡异的图案是真的,那股子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危险也是真的——直觉像只小手,攥着她的心脏,让她后颈发僵,连看向布片的目光都带着怯意。
萧逸把布片递给叶知秋,自己走到那名昏迷的高瘦头领身边。蹲下身的时候,衣摆扫过地上的血渍,留下一道浅淡的痕迹。他先用手指碰了碰头领的颈动脉,指尖传来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脉搏,确认人还吊着口气,才翻找他的衣襟。内袋里除了硬邦邦的影阁令牌,还有一张折叠得整齐的地图。他展开地图的时候,指尖顿了顿——地图边缘沾着点黑色的墨迹,像是刚画不久,上面的红点用朱砂标着,颜色还没完全干透,晕开小小的一圈。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脸上惯有的慵懒不是刻意收起来的,是真的沉了下去——从百花谷遇袭时杀手衣领上的标记,到现在影阁据点头领身上的布片,寂灭教像条无形的线,把零散的线索串了起来,而“太子”这两个字,让这条线指向了更可怕的地方。
“寂灭教不是传统江湖门派,更像个只效忠于一人的影子组织。”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眼神里没了往日的漫不经心,“只认当朝太子萧景睿。”
“太子?!”叶知秋和苏小荷同时低呼,叶知秋的声音里还带着点没压下去的气血翻涌,苏小荷则是纯粹的震惊,美眸里满是不敢相信。江湖与朝廷向来有不成文的界限,就像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江湖人不插手朝廷事,朝廷也少管江湖纷争。可太子这等站在权力巅峰的人,竟暗中养了这么个诡秘的江湖势力?这道墙,显然已经被打破了。
残碑沙哑的声音响起,像磨砂纸擦过老木头,带着常年不怎么说话的粗粝,还裹着丝冰冷的嘲讽:“皇权之争从来都是腥风血雨。太子殿下,看来也不是表面那副恭顺仁德的模样。”他斗笠下的目光更冷了,不是针对谁,是对“朝廷权贵”这四个字的本能排斥。他当年跟着阳顶天走南闯北,见多了官员的虚伪狡诈,那些冠冕堂皇的“仁德”,背地里藏的都是算计。他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忽然想起阳顶天失踪前说的话,那时候他只当是大哥多虑,现在才明白,所谓的“更大的漩涡”,原来是皇权绞杀的漩涡。
萧逸点头,继续道:“寂灭教藏得极深,知晓内情的人没几个。教里人身份成谜,可能是街边的小贩,也可能是某个门派的弟子,行事却狠辣决绝,最擅长刺杀、刺探、下毒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他顿了顿,想起之前百花谷遇袭的杀手,“听说核心成员都以‘寂’为代号,武功路数诡异得很,还悍不畏死——就算被围杀,也不会吐露半个字,只会当场自尽。太子就是用他们清除异己、巩固权位,处理那些朝廷明面上不好出手的脏活。”
他走到大厅墙壁挂着的油灯旁,油灯的火苗晃得更厉害,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他借着光,指尖捏着布片的一角,仔细看上面的图案:“这标记是寂灭教的独门印记‘阴影焚心’,意思是如影随形,一旦盯上目标,就会像火焰一样焚灭对方的异心。之前在南疆百花谷袭击我们的杀手,衣领内侧也缝着这个标记,只是当时没在意。如今它又出现在影阁据点头领身上……”
叶知秋冰雪聪明,立刻抓住了关键,连胸口的不适都忘了:“萧兄是说,影阁和太子的寂灭教早有勾结?这处据点不是纯粹的影阁地盘,是两者一起经营的?甚至……影阁本身就受太子掌控?”
这推测太过惊人!要是影阁这个在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背后真的站着当朝太子,那二十年前阳顶天的失踪就不是简单的江湖仇杀,如今对《残阳剑谱》和“九转还魂针”的争夺,也不是单纯的秘籍之争——这背后牵扯的,是最高层的权力斗争!一旦卷进去,就不是输赢的问题,是生死存亡的问题。
苏小荷听得脸色发白,嘴唇都没了血色。她虽不太懂朝廷争斗的险恶,却也知道“太子”二字代表着何等庞大的势力——那是能调动千军万马,能一句话定人生死的力量,远非江湖门派能比。她下意识地往昏迷的师父苏言所在的角落挪了挪,小手轻轻碰了碰师父的手背,师父的手还是凉的,让她心里更慌了——她只想找到赤阳仙草救师父,可现在,他们好像不小心闯进了一个根本逃不出去的大网里。
萧逸没直接回答叶知秋的猜测,转而看向残碑,语气里多了几分敬重:“前辈当年追查阳前辈失踪线索时,有没有发现过和朝廷有关的蛛丝马迹?哪怕是一点点不起眼的细节也行。”
残碑沉默了很久,石室里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他像是在翻找尘封多年的记忆,那些碎片散在脑子里,得一点点拼凑起来。最后,他缓缓摇头,声音里带着点怅然:“那时候查了大半年,线索大多指向江湖仇杀,要么就是冲着《阴阳和合秘要》来的秘籍争夺,没过多关注朝廷那边——毕竟大哥一生都在江湖,和朝廷没什么牵扯。”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但大哥失踪前半个月,确实跟我提过一句,说最近江湖上的动静有点怪,不像是寻常的纷争,还说‘江湖风波恐难独善其身,或许会卷进更大的漩涡’……现在看来,他那时候就已经有预感了。”
线索渐渐串了起来,像散落的珠子被线穿起。阳顶天或许是因为《阴阳和合秘要》,触到了某个足以威胁到太子的大秘密——这个秘密不仅引来了影阁的觊觎,更让太子动了杀心,才导致他失踪。而他们现在追查的,就是这个被掩盖了二十年的秘密。
“要是影阁真和太子有关,”叶知秋思路清晰,越想越觉得后怕,“他们抢《残阳剑谱》,目标可能不只是剑谱本身,更是为了找和‘玄元秘籍’相关的线索——毕竟《残阳剑谱》和阳前辈有关。而太子想要‘九转还魂针’,目的恐怕也绝非治病救人那么简单。”她转头看向苏小荷,眼神里带着期盼,希望能从苏小荷这里得到更多线索,“苏姑娘,令师有没有提过‘九转还魂针’除了起死回生,还有什么特殊之处?或者……它和‘玄元秘籍’有没有关联?”
苏小荷努力回忆,秀眉蹙得紧紧的,脑子里翻找着师父说过的每一句话:“师父很少提针法的具体来历,只说这是上古传下来的秘术,藏着阴阳造化的玄妙,不是寻常的医术。”她顿了顿,想起师父偶尔演示针法时的样子,“他还说过,这针法修炼到极高境界,据说能激发人体最深处的潜能——不是简单的强身健体,是能突破自身极限的那种。还有……还有就是能触及神魂之秘,具体是什么,师父没细说,只说太过玄妙,说了我也不懂。”她又想了想,补充道,“至于‘玄元秘籍’,我好像听师父醉酒后含糊提过一次,说什么‘万法归宗,玄元为始’,当时我以为他喝多了胡话,没敢问,现在想来,或许不是胡话。”
“激发潜能……触及神魂……万法归宗……”萧逸低声重复这几个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角,眼里先是闪过一丝明悟,随即又添了更深的忧虑。要是“九转还魂针”真有这么神妙,还可能和传说中的“玄元秘籍”有关,那太子志在必得的原因就很明显了——这哪里是针法,分明是能让他获得更强力量、巩固统治的钥匙!有了这钥匙,他不仅能掌控朝堂,甚至能掌控江湖。
“此地不宜久留。”残碑突然开口,打断了几人的沉思,他的耳朵比常人灵敏得多,已经听到了远处的动静,“刚才的打斗动静不小,恐有援兵赶来。先搜搜这石室,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找到就走。”
四人立刻分头行动,叶知秋和苏小荷负责大厅,残碑守在门口警戒,萧逸则进了最里面的石室。大厅陈设简单,除了几张破桌子和散落的兵器,就只有些装着干粮和水的袋子,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苏小荷一边搜,一边时不时看向师父,生怕有什么意外。叶知秋则仔细检查每一个角落,连桌子底下都没放过,可还是一无所获。
而萧逸所在的石室,比大厅更暗,只有一盏小油灯放在桌角,光只能照到半张桌子,剩下的地方都浸在黑暗里。萧逸的目光扫过墙壁,没放过任何一处细节,最后停在一块颜色略深的石头上——那块石头和周围的石壁颜色差不了多少,但边缘有细微的划痕,是经常触碰留下的。他走过去,用手指敲了敲,声音是空的,心里已经有了数。他伸手按住石头一侧,指尖能感觉到石头下面的机关,轻轻一推,暗格“咔嗒”一声弹开,灰尘簌簌掉下来,他下意识地偏了偏头,避开灰尘。
暗格里放着几本账册和几封密信,账册的纸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密密麻麻,记录着金银往来和物资调配——数额大得惊人,远超一个普通据点的需求,而且往来对象都用代号,比如“青”“白”“黑”,根本没法追查。萧逸拿起几封密信,眉头皱了起来——密信用一种特殊的密码书写,笔画扭曲,看起来像乱码。可他看了没一会儿,眼神就变了——这种密码他太熟了,早年在边境游历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前朝的老密探,那人感念他救过自己的命,教了他这门密码,说是前朝用来传递紧急消息的,早就没人用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
他快速破译内容,虽然后面几页信纸残缺不全,但关键信息已经清晰地浮现出来:“……‘影子’已确认,‘残页’确在目标手中……‘西边’的线索亦指向彼处……殿下有令,不惜一切代价取得‘钥匙’……‘寂灭’之人可配合行动,但需隐秘,勿留痕迹……若事不可为,则……毁之……”
信里的“影子”,十有八九是影阁;“残页”,要么是《残阳剑谱》,要么是阳顶天留下的那半卷《阴阳和合秘要》摹本;“钥匙”,不用想也知道,是“九转还魂针”或者其针谱!“西边”的线索,结合之前的地图,或许就是指焚天沙漠。而“殿下”和“寂灭”,无疑指向了太子和寂灭教。最后那句“毁之”,没有多余的解释,却透着一股斩草除根的冷酷杀意——要是拿不到,就把所有相关的人和物都毁掉!
“果然如此。”萧逸把破译后的内容简要告知三人,声音里没了多余的情绪,只有冷静。叶知秋和残碑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残碑的手又握紧了,指节泛白;苏小荷更是吓得小手冰凉,下意识地往叶知秋身边靠了靠——太子的目标明确,手段又这么狠辣,他们面临的敌人,远比想象中更强、更可怕。
“这里果然不是影阁的核心。”萧逸放下密信,环顾了一圈石室,语气肯定,“只是个负责接应、传递信息和执行特定任务的外围据点。真正的影阁总部,肯定藏在更隐蔽的地方,或许……根本不在南疆。”
他拿起从高瘦头领身上搜出的简陋地图,平铺在桌子上,用手指点了点上面的红点:“这些红点应该是影阁在大晟西部的其他秘密联络点,大多在偏僻的地方。”他的手指最后停在一个格外醒目的红点上,“这个红点标在‘焚天沙漠’边缘某处,颜色比其他红点深,应该是个重要的联络点。”
“我们的方向没错。”萧逸抬起头,看向三人,眼神里带着坚定,“真正的秘密,恐怕就在西边,在那片沙漠里。阳前辈的线索、苏前辈需要的‘赤阳仙草’,甚至影阁和太子的最终目标,可能都指向那里。”
就在这时,残碑突然侧过头,耳朵紧紧贴着墙壁,脸色一变,低喝一声:“远处有马蹄声!人数不少,正往这边赶!速度很快,最多一刻钟就到!”
四人脸色同时一变,心里都冒出同一个念头——是落霞城的守军被惊动了?还是影阁或寂灭教的援兵?不管是哪一个,对他们来说都不是好事。
“走!”萧逸当机立断,没有丝毫犹豫。他们虽然解决了据点里的杀手,可每个人都有消耗——他自己还好,叶知秋伤势没好,还中了毒,苏小荷没什么武功,还要照顾师父,残碑虽然实力强,但也不能以一敌百。现在根本不宜再战,只能先撤。
残碑立刻走到苏言身边,弯腰背起她,动作很轻,怕碰疼她的伤口。苏言的头靠在他的背上,长发垂下来,遮住了苍白的脸。残碑的脚步很稳,即使背着人,也没晃一下——他欠阳顶天的,这辈子都还不清,现在能做的,就是护好阳顶天在意的人。
苏小荷飞快地收拾东西,把能用的药材都装进小布袋,再把银针一根根插进针囊,紧紧抱在怀里。她的手有点抖,不是怕,是急——她不能让师父出事,更不能拖累萧逸和叶知秋。
萧逸则把密信和地图仔细折好,塞进内袋,紧贴着胸口——这里能感觉到心跳,也能感觉到这些东西的重要性,绝不能丢。他拔出青玄剑,手腕轻轻一扬,剑气扫过桌上的几盏油灯,火苗瞬间灭了,没留下一点火星。大厅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只有门口透进来的一点月光,勉强能看清路。
四人凭着过人的夜视能力和轻功,猫着腰从土堡另一侧的隐蔽缺口撤离。那缺口是萧逸刚才检查地形时发现的,被杂草和碎石挡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们钻出去的时候,戈壁的夜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似的疼,却让他们更清醒了。
他们的身影很快融进戈壁的夜色里,脚步踩在沙地上,几乎没什么声音。而在他们身后,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像无数颗鬼火,从远处飘过来,转眼就把那座废弃土堡团团围住。
萧逸回头看了一眼,火把的光映在他眼里,却没什么温度。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西边的焚天沙漠里,还有更危险的等着他们。但他没退缩——为了阳顶天的失踪,为了手里的线索,也为了身边的人,他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