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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在下叶知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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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青云山已经三天,脚下的路从崎岖山道渐渐变成了相对平坦的官道。
越往北走,人烟渐渐稠密,偶尔能见到赶路的商队和零星的旅人。阿土到底是少年心性,头回出远门,看什么都新鲜,一路上叽叽喳喳,问题多得能让树上的麻雀都嫌吵。
萧逸依旧那副懒洋洋的德行,大部分时间都眯着眼睛,像是没睡醒,任由阿土在前头蹦跶,只有偶尔被问烦了,才会没好气地回上一句半句,多半是“闭嘴”“走路”“再问就把你丢去喂狗”之类的。
这日晌午,日头有些毒,晒得人头皮发麻。远远看见道边有个简陋的茶棚,支着几顶发黄的草棚子,摆着几张歪歪扭扭的桌椅。棚子旁边立着个褪了色的旗幡,像个垂头丧气的乞丐,有气无力地写着个“茶”字。
“宗主!宗主!有茶棚!咱们歇歇脚,喝碗茶吧!”阿土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眼巴巴地回头瞅着萧逸。他背上的小包袱瘪下去不少,干粮快见底了。
萧逸抬眼看了看那茶棚,又看了看阿土渴得快要冒烟的嘴唇,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茶棚里没什么人,就一个穿着粗布衣裳、脸上带着些愁容的老板娘在照应着。见到有客来,连忙挤出笑容招呼:“两位客官,快里面请,有刚沏好的大碗茶,解渴消暑!”
两人找了张靠边的桌子坐下。
老板娘手脚麻利地端上来两大碗颜色深褐、冒着些许热气的粗茶,又摆上一小碟自家腌的咸菜疙瘩。
阿土端起碗,也顾不得烫,咕咚咕咚就灌下去大半碗,长舒一口气,仿佛活过来了似的。萧逸则慢条斯理地吹着气,小口啜饮,目光随意地扫过棚外尘土飞扬的官道。
茶还没喝几口,棚外就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声和喧哗。很快,五六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着统一青色劲装的汉子勒马停在了茶棚前。这些人一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精悍,腰间挎着刀,一看就是练家子,而且带着一股子跋扈之气。
为首的是个面色蜡黄、眼神阴鸷的中年汉子,他利落地翻身下马,把缰绳随手扔给身后一个手下,大步走进茶棚,锐利的目光在棚内一扫,最后落在了萧逸和阿土身上,尤其是在萧逸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上停留了片刻,嘴角撇了撇,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老板娘!好酒好菜赶紧端上来!爷们儿赶路,饿着呢!”阴鸷汉子大剌剌地在一张桌子旁坐下,把腰间的佩刀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哐当”一声响。
老板娘脸色一白,连忙赔着笑上前:“几位爷,对不住,咱这就是个小茶棚,只有些粗茶和馒头咸菜,实在没有酒肉……”
“什么?”阴鸷汉子眉头一皱,语气顿时不善起来,“连酒肉都没有?开什么破店!”他手下那几个汉子也跟着起哄,嚷嚷着晦气。
老板娘吓得身子发抖,连连作揖:“爷息怒,息怒,往前再走二十里就有镇子,那里有酒楼……”
阴鸷汉子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是赶苍蝇:“行了行了!那就赶紧把馒头咸菜端上来,茶也赶紧上!”
他说完,目光又转向萧逸这边,见萧逸依旧慢悠悠地喝着那碗粗茶,对自己这伙人的到来恍若未闻,心里莫名有些不爽。他斜着眼,提高了音量,像是故意说给谁听:“这什么破地方,尽是一些穷酸货色,真是倒了胃口。”
阿土年纪小,听到这话,脸上有些挂不住,忍不住抬头瞪了那阴鸷汉子一眼。他这一瞪,正好被那汉子瞧见。
“嘿!小兔崽子,你看什么看?”阴鸷汉子正没处撒气,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阿土骂道,“再看信不信老子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阿土到底没经过这种事,吓得一缩脖子,手里的茶碗差点掉地上。
萧逸终于放下了茶碗,抬眼看了看那阴鸷汉子,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论天气:“阁下火气这么大,是肝经不畅,建议多喝点凉茶,少动肝火,免得未老先衰。”
阴鸷汉子一愣,随即勃然大怒:“你他妈说谁未老先衰?找死!”他身后的几个手下也哗啦啦站了起来,手按在了刀柄上,茶棚里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老板娘吓得脸无人色,差点瘫软在地。
就在这时,官道远处又传来一个声音,带着点焦急和……茫然?
“请问……这位大姐,去真武山,是往这个方向走吗?”
就在这时,官道远处传来一个清晰冷静的女声,带着点疑惑:“请问,去真武山,是往这个方向吗?”
众人望去,只见官道旁站着一个年轻人。一身月白劲装,干净利落,身姿挺拔。背后背着一柄长剑,用普通的粗布裹着,却掩不住隐隐透出的锋锐之气。她的脸很清俊,眉眼间自带一股英气,眼神清澈明亮,此刻正略带询问地看着茶棚方向,似乎完全没在意里面的紧张气氛。
最奇特的是,她明明是个女子,却给人一种沉稳如山、冷静通透的感觉,仿佛眼前这剑拔弩张的场面,并不比问路更重要。
老板娘吓坏了,结结巴巴没说出话。阴鸷汉子正在气头上,冲着那白衣女子吼道:“哪来的娘们?没看见爷在办事吗?滚远点!”
叶知秋这才将目光正式转向棚内。她扫过那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又看了看吓得发抖的老板娘和稳坐的萧逸,最后看向那阴鸷汉子,眉头微蹙,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你在欺负人。这不对。”
叶知秋似乎这才注意到茶棚里的情况,他的目光掠过那几个凶神恶煞的青衣汉子,又看了看吓得发抖的老板娘和依旧稳坐钓鱼台的萧逸,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那阴鸷汉子脸上,很认真地纠正道:“第一,我不是小白脸。第二,你在欺负人。第三,你指的路,一般是错的。所以,我不能听你的。”
他这番话说的不急不缓,条理清晰,可内容却让那阴鸷汉子气得七窍生烟。
“妈的!给脸不要脸!兄弟们,给这小子松松筋骨!”阴鸷汉子怒吼一声,率先拔出腰刀,带着几个手下就朝那白袍年轻人扑了过去。刀光闪烁,劲风呼啸,这几人显然功夫不弱,出手就是狠辣的杀招,绝非寻常江湖把式。
老板娘和阿土都吓得惊叫出声。
那白袍年轻人见状,眉头微蹙,似乎有些苦恼,但动作却不慢。只见他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轻易就避开了劈来的几把钢刀。同时,他反手一拍背后布裹的长剑,那剑连鞘都没出,只是被他握着剑鞘中间,随意地向前一点、一拨、一引。
动作轻描淡写,如行云流水。
可效果却骇人听闻。
只听“铛铛铛”几声脆响,阴鸷汉子几人手中的钢刀,就像是被无形的巨力击中,要么脱手飞出,要么互相磕碰在一起,震得他们虎口崩裂,鲜血长流,一个个踉跄后退,满脸都是惊骇和不可思议。
从头到尾,那年轻人连脚步都没挪动几下,剑也未出鞘。
茶棚里一片死寂。只剩下那几个青衣汉子痛苦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声。
阴鸷汉子捂着手腕,死死盯着白袍年轻人,声音带着恐惧:“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袍年轻人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在下叶知秋,一叶落而知江湖秋。仗剑走天涯,于风起叶落间,。”
叶知秋?没听说过。阴鸷汉子心里一沉,知道今天踢到铁板了,再不敢放狠话,忍着痛,招呼手下,连滚带爬地骑上马,头也不回地跑了,连句场面话都没敢留。
茶棚里终于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淡淡的血腥味和……一丝尴尬。
叶知秋仿佛做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又看向惊魂未定的老板娘,再次问道:“大姐,去真武山,是这边吗?”他指的方向,赫然是刚才那阴鸷汉子胡乱指的反方向。
老板娘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道:“是是是,顺着官道一直往北,看到三岔路口走左边那条大路,再走两天就到了。”
叶知秋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多谢。”这一笑,宛如春风拂过,让他那份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气质冲淡了不少。
她付了茶钱,转身就要走,却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一直安静坐着的萧逸,目光在萧逸手边那根之前阿土给他折的还没来得及扔的树枝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但很快便消失了。他对着萧逸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背着剑,步履从容地……朝着老板娘指的反方向,也就是南边,走了。
老板娘:“……客官!方向反了!是北边!北边啊!”
叶知秋脚步一顿,茫然地回头看了看老板娘,又看了看北边,脸上露出恍然和些许窘迫:“哦,对,北边。多谢提醒。”这才调转方向,不急不慢地朝着正确的北方走去。
阿土张大了嘴巴,直到叶知秋的背影消失在官道尽头,才喃喃道:“宗……宗主,这个人……好厉害!可是……他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路痴剑客?
萧逸慢悠悠地喝完最后一口茶,放下几个铜板,站起身,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厉害是厉害。路痴也是真路痴。有意思。”
他看了一眼叶知秋离开的方向,又瞥了一眼地上散落的钢刀和血迹。
“走吧,阿土。看来这趟真武山之行,不会太无聊了。”
恶客虽已离去,但萧逸知道,这江湖的风,才刚刚开始吹起涟漪。而那个叫叶知秋的路痴女剑客,恐怕用不了多久,又会以某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闯进他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