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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   “人类不是不想要公正了,”曲宁语气和缓,“只是不那么需要依靠公正来解决一切矛盾与争端了。”

      他的眼神很温和地落在乌索彼德的蒙眼布上。

      第一次在神宴上看到祂的所作所为时,他就希望在他过往的人生中有这样的人出现。

      无数个被人顶替功劳、被肆意嘲笑、被孤立的时刻,如果有乌索彼德这样爱管闲事的公正之神跳出来的话,就太好了。

      曲宁不责怪那些沉默的人,他现在也不再需要祈祷别人为他发声,但是面对乌索彼德,他还是忍不住对祂偏更多的心。

      或许他对乌索彼德的支持,能让更多的人受到公平与正义之神的庇护。

      “乌索彼德,人类要解决他们的不公正,除了让你来衡量之外,他们还有其他的手段,在有些时候,不公正甚至是被故意保留的。”

      乌索彼德无法理解地歪了一下头,然后迅速放开曲宁,义愤填膺地说:“哈!我真是看错你了,你也是和祂们一样的!”

      说完就气呼呼地走了,留曲宁一个人在原地失笑。

      回神域后阿伏亚闻到了祂身上有很新鲜的乌索彼德的神力残留,脸拉得老长:“晚回来了这么久,去和乌索彼德交上朋友了?”

      祂不是真的生气,曲宁也看出来了,伸长胳膊搭在阿伏亚的肩上,三言两语把刚才的事告诉了阿伏亚,希望阿伏亚能给他点建议。

      阿伏亚用脸颊蹭蹭曲宁的胳膊,眉眼含笑:“我的建议是,随便祂怎么做,毕竟不折腾一下,神祇会闲出来问题。”

      祂又把额头贴在曲宁额上,轻声道:“你也不用担心祂在某一天会对自己的权能产生怀疑,祂只是外观和性格上像一天一个样的青少年,但毕竟是活了近万年的神祇,没那么容易钻牛角尖。”

      “而且有我在呢,我是无所不能的主神,会保护好你,也会维持好神界和人界的秩序。”

      曲宁点头,熟练地接受了这个建议,以及建议中夹杂的一句情话。

      阿伏亚已经帮他把之前写好的记录和画好的画都保存在闲置的宫室里了,询问他是要做收藏,还是刻印出去,给人和神们欣赏。

      曲宁有点不自信地道:“也没什么出彩的……还是先放起来吧。”

      阿伏亚不能理解“给别的生灵展示”和“作品出彩”之间有什么必要的关联,在祂眼里,曲宁创造出来的东西都美极了、妙极了,令祂珍爱万分。

      况且无论是神界还是人界,都没有强要求“只有出色的东西才配展示在旁人面前”的习惯,即使是穷困潦倒的乞丐,也不会因为向别人抖开自己缝满补丁的斗篷而羞愧。

      于是祂就这样问了,曲宁低头抓了一会祂衣服上的垂带,下定决心一般小声说:“那我再多积攒一些吧。”

      为了让曲宁有更多的灵感,阿伏亚特意召集了空闲的神祇——其实大多数都闲的无所事事——请祂们在人迹罕至的山麓开一次宴会。

      这次宴会不拒绝人类,因此特别限制了神祇,不能肆意滥用神力。

      往常也会有小规模的神与人的聚会,但无论是规模还是选址,都远远比不上由主神组织的。

      阿伏亚准备好一切之后,把曲宁抱在怀中摇了摇,低声询问他:“最近会有一个神祇和人类都能参加的宴会,你想去参加吗?”

      祂缓缓摸了摸曲宁翘起来的头发丝,碧绿的眼睛含着爱意浸着他:“如果你想去,我会把你送过去,然后我不会出现,你们尽情地玩,怎么样?”

      阿伏亚当真记住了曲宁之前和祂说的话,担心自己出场会让宴会太过压抑,这让曲宁心里软软的,同样用含笑的眼睛看着高大的爱人。

      “宴会上的酒太醉人,我怕晕了之后会忘记自己要做什么,”曲宁抬手摸了摸阿伏亚的下巴,暗示祂低头和自己接吻,“我和你在这里,还想以前一样,用神力看‘电影’好吗?”

      亲吻狂热爱好者阿伏亚忙不迭的地同意,含住曲宁的嘴唇舔吸,直到曲宁推了祂两三次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改用鼻梁剐蹭曲宁的脸颊,含糊道:“我会、我会告诉你所有神祇和人类的故事……让你看见一万个不同生灵的一生……让我再亲、再亲一下……”

      话尾淹没在亲吻的水渍声中,曲宁晕晕乎乎地和祂亲了好几下,几乎感觉时间都暂停在了这个温暖的悠闲午后。

      这是人与神之间的一场空前的宴会。

      主神挑选的山麓绿草芬芳,野花遍地,风中有野马奔腾的鬃毛摩擦声,山溪自远方缓缓而来,带着冷冽的冰雪气息,并且面积已经算非常开阔。

      加上此时不是牧民放牧的季节,此地也不是人类国主热衷的战争之地,触目可及都空旷得令人感叹自己的渺小,天地的阔大。

      但是在太多的人和神祇面前,这片山麓就显得有些有些小巧了。

      和阿伏亚一起,仍坐在水池边缘,曲宁自神宴画面一浮现就忍不住感叹。

      “好多人啊!”

      头戴黄金美饰的神祇在溪流边拨动十二弦的乐器,宣布宴会开始。手提藤篮的神祇借着风将鲜花和翠色羽毛撒遍山麓,衣着华贵的国主同祭祀和布衣的平民一同虔诚地向某位神祇祷告,乞求祂的帮助,外形垂老的神祇穿过花门变成妙龄女子,抖落肩上的露珠,引得酒杯倒置,弓箭空放,恰好救下了隐在草丛中的灰鹿。

      有人涉水而过,未饮酒便已醉倒在溪水侧畔,牵着天马的神祇将云气凝成的缰绳递给人类骑手,呼啸间在芳从中留下一抹白色的痕迹消失不见。这里有坐拥一切财富的富翁,同样欢迎一无所有的赌徒,隔着世仇的情人在此间消弭所有顾虑,相拥着奔向原野,血脉相连的同胞在此间大动干戈,用宴饮的刀叉刺向对方的胸膛。

      每一个人、每一个神祇都代表着一个波澜壮阔的故事,现在这些生灵相遇了,就在这片山麓里。

      不同的行动轨迹交织成复杂的线团,明面上的争吵与亲吻和暗地里的记恨与释然同时进行。

      将这幅巨大的画布裁成小方块,每一个方块都足以画成一幅充满张力和戏剧性冲突的油画。

      曲宁看得眼花缭乱,几乎没有一点思考的余裕,过了很久才轻轻叹息。

      “我做不到。”

      不是谦虚,他真的没办法欺骗自己真的能把任何一个瞬间保留下来。

      “你有专门负责记录的神官吧,他们可能会更适合一点,我太业余了。”

      阿伏亚吃惊地把曲宁揽在胳膊里。

      “你不是没见过他们的作品,精准,但也干涩、功利、毫无感情,”阿伏亚低声宽慰他,“画师因技巧高超而被祭祀举荐,负责记录的神官则自幼便接受训练,筛选后进入神域内……那些人内心对于长生和美饰的渴望,远远大于他们记述的指责。”

      为了让祂的话语更有力,阿伏亚继续说:“我曾为了审判一件起源很早的争端而参考了数十位神祇的藏书室,祂们对于同一件事的记录并不一样,甚至有惫懒的神官根本没有履行职责。而神祇也并不都说实话,还有一两个早已消散,无法求证。最后审判的结果并不令所有神祇信服。”

      “但是你不一样,你之前为那场神宴做的记录,只有这么短,”阿伏亚比划了一下,确实只是一篇随意写下的短文,“但是在后来我处理事务的时候帮了很大的忙。有一个神祇无论如何都不承认为另一位神祇端去了有毒的酒,在场的神祇中又大多烂醉,稀里糊涂说不明白。”

      “你的短文里却写得很清楚,我还记得你的描述,”阿伏亚捏捏曲宁的指尖,当真背了下来,“‘双手绘满弯曲纹路的神祇将一杯质地如岩浆的酒液递给祂左边的神祇,睫毛如蝴蝶般震颤。’虽然当时记下来是因为你格外夸耀了祂的容貌,但它确实派上了用场。”

      “对照我的神官,他们记下来的只有一句,就是神宴上有很多神,玩得很开心,就结束了,既不会聚焦于某个神祇,也不舍得花更多的时间。”

      “我知道你担心不能做到最好,但是这里没有人、没有神那样要求你,即使是寿命漫长的神祇都不会如此要求自己,你只是个小小的新生儿呢,更不要太苛刻,好吗?”

      “而且我带你看这个,也不是要你做多么伟大的史诗或者传世画卷,只是让你开心些,多一点灵感打发时间……总在我的神域里闷着,朋友也不很多,很无趣吧。”

      曲宁晃了晃腿,心里已经不那么纠结自己有限的精力了。

      “不无趣,”他握住阿伏亚的手,“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有趣。”

      阿伏亚勾起嘴角,眉毛上扬。

      “但是,”曲宁想了一想,阿伏亚的心也随之提了起来。

      “还是觉得很可惜,这样多值得保存的东西都会消失掉。”

      阿伏亚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笑着亲吻曲宁的肩膀,为他小小的贪心而甜蜜地叹息。

      “大多数时候,人和神祇不会有这样的遗憾,因为人生的主角是现在的自己。财富、地位、还有你现在看到的精彩的席宴,总会变成过去,沉迷在过去中的生灵,会错过当下和未来。”

      “在这些人类垂老时,或许会再次谈论起今天的景象,就像篝火燃尽时爆出的一两点火星,有人会在意,更多人不会关心,但无论如何,都是属于过去的事。在生灵存在的万万年之间,有太多类似的事情发生,天地间不曾诞生掌管记忆的神祇,为了传唱生灵的故事,图腾、壁画、泥土或者石头做成的雕塑纷纷出现,之后是语言,文字。”

      “即使很努力了,但这些努力仍然会被时间吞噬,人类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与之共生,像对待必然降临的死亡那样坦诚地面对自己必将失去一切的事实,无论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

      “这也是人类和神祇的组成部分之一啊。”

      见曲宁还有些沉思,阿伏亚伸出手指,暂时关闭了水面上的倒影。

      “也不用纠结神祇、或者人类为这个世界做出的影响和努力会消逝,因为那就是万事万物的终点,有些生灵早一些到达,有些则晚一点,都不值得你为此焦虑,”阿伏亚随手在虚空中一拈,便有一束沾满露水的鲜花出现,“好好享受它们的花期吧,无论是多么传神的画像、多么感人至深的音乐、多么详尽准确的描述,都不足以真的保存下它们这一刹那的芳华。”

      阿伏亚轻轻叹息,祂不是多言的神祇,但面对曲宁,祂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总有说不完的话。

      曲宁的注意力果然转开了,他接过那一束鲜艳的花,有些疑惑地问:“神也会有类似的感情吗?”

      不知不觉间,阿伏亚已经把曲宁完全抱在了腿上。

      祂没有刻意修改外形,身高和体型仍然保持着超过人类范畴的高大,曲宁在祂怀里就像一只大点的抱枕。

      阿伏亚的手指插进曲宁的手指之中,凝视着他颜色很健康的指甲,缓缓开口:“当然。但无论多浓烈的感情都会在神祇漫长的寿命中磨损成灰烬……因此几乎所有的神祇都只关注当下,很少会像人类那样显露出来对过去的追忆。”

      “‘很少’,哪就是有喽,”曲宁抓着祂胸口的布料,离祂弹软的肉只有几毫米,这个姿势让他很有安全感,临水也不怕不小心摔进去。

      他想起之前同麦利和雷米聊天时,麦利有提到过有的神祇会恋慕上人界生灵,然后因为不想让对方死而与麦利抵抗的事情,于是简单的向阿伏亚转述了一遍,借此机会问道:“那么,神祇会如何排遣感情呢,假如说祂有个人类的朋友、伴侣或者子嗣,在这些人死后,神祇也会有长达几十年的哀伤吗?”

      阿伏亚久违地想起来了他极年轻时的老师,初代理智之神博纳。

      博纳的伴侣就是人类,诞下的那个孩子有超出普通人类的智慧,同时也兼顾着祂母亲的感性和旺盛如夏日骄阳的活力。

      阿伏亚没见过那个本该叫“阿伏亚”的孩子,博纳这样给祂描述时,祂想象不出来那个孩子的样子,只觉得博纳在那个时刻更像是人类,而非神祇。

      在博纳的妻子和孩子先后死亡之后,阿伏亚去看望过祂。

      祂学习了人类的习惯,为祂带去了象征节哀与来生的鲜花、烤饼,和种子,博纳接受了它们,不久后便去利索斯大原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彻底消散了。

      在人类的故事中,祂的行为叫做“殉情”。

      阿伏亚第一次把完整的故事讲给其他人,曲宁入神地听着,已经不再纠结水面上展示出来的山麓欢宴不能长久保存的事实。

      “……博纳是个很好的老师,我那会很难处理好两界事务,整日在疲惫和暴怒之中对神祇们实行强力的命令,而不多加解释和宽容,如果没有祂帮助,我想,我不会成为合格的主神。”

      “我很对不起祂的是,我没有主动了解过祂的家庭和感情,直到祂的伴侣和孩子都先祂而去了才知晓这件事,并且对此无能为力。”

      “无论是多么伟力的神祇,都不能逆转光阴,或者将已死之人带回日光下。”

      “博纳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毫不迟疑地抛下神祇万年的寿命和神力,自我消解解救人界生灵的吧。”

      不等曲宁问出口,阿伏亚就轻描淡写地告诉了他这件几乎没有神知晓的往事。

      “初代酒神因玩忽职守而被一个神侍盗走了祂的权杖,那是一只能把一切液体转化为酒液的罐子。神侍将它丢进利索斯大原的水潭中,那里是几乎一切水系的发源之地,没过多久,人界所有的河流和湖泊中流淌的都是酒神的酒了。”

      “包括人类在内的生灵饮用了那些酒水,变得神志不清,癫狂地哭叫、大笑,放下了一切生计,无休无止地开宴会,终日在水边醉生梦死,最严重的时候,在水面上看见的漂浮物大多数都不是干枯的木头,而是完全失去理智的人。”

      “植物和其他动物也同样用根系或者口舌啜饮,它们疯狂地生长,互相攻击,然后在承受不住的时候一头扎进泥沼里或者撞在岩石上了结自己。”

      “我令酒神清醒,让祂收回祂的权杖,给予祂和祂的神侍应有的惩罚。但是要如何让人界的生灵快点恢复正常令我有些苦恼,毕竟它们太脆弱,不能承受太过激进的方式。”

      “在看望完博纳之后,我向祂询问意见,祂说祂有办法解决。”

      “祂献祭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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