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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三更雪，栗子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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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三更雪，栗子香
挽风楼的最后一盏宴灯灭时，三更的梆子声刚敲过第一响。
执夜站在回廊的朱漆栏杆旁，指尖捏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糕饼早凉透了，甜腻的香气混着夜风里的雪粒子，反倒显得有些滞涩。他望着楼下空荡荡的青石板路，雪下得不大，像揉碎的棉絮，轻飘飘落在瓦檐上，只薄薄敷了一层，却把整座楼的热闹都压了下去，半个时辰前，这里还是觥筹交错的模样，宾客们说着场面上的客套话，杯盏相撞的脆响里，连笑声都带着几分刻意的周全。
他本就不爱这样的场合。若不是家中长辈叮嘱，说壶家公子也会来，需得好好应酬，他是断不会踏足挽风楼的。可真见了壶渡，也不过是远远看了几眼，那人穿着一身墨色锦袍，正和几位公子哥谈笑，眉眼舒展，比起宴上其他人的拘谨，倒显得自在许多。
“在看什么？”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时，执夜吓了一跳，手里的桂花糕“啪”地掉在地上，滚了两圈，沾了些雪粒。他转过身，就见壶渡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提着一件素色披风，墨色的发梢上沾了点雪，像是落了星子。
“没什么。”执夜弯腰想去捡那块糕，手腕却被人轻轻攥住了。壶渡的指尖带着暖意，和这冬夜的寒气相比，显得格外清晰。
“别捡了，脏了。”壶渡松开手，将披风递过去，“夜里雪凉，你穿得少，披上吧。”
执夜看着那件披风，料子是上好的云锦，边缘绣着细密的云纹，和他身上这件月白锦袍倒是相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却没立刻披上，只是搭在臂弯里：“多谢壶公子，我待片刻便回府了。”
“急什么。”壶渡笑了笑，他笑起来时眼角会弯出一点弧度，不像宴上那般疏离，倒多了几分烟火气，“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好地方，带你去尝尝？”
执夜皱了皱眉。他素来规矩，宴散后该径直回府，哪有跟着旁人去“好地方”的道理？更何况，壶渡口中的“好地方”，听着就不像是正经去处。“不必了，壶公子，天色已晚……”
“就一刻钟。”壶渡打断他，语气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温和，“你方才在宴上没吃几口，定是饿了。我保证，去了不亏。”
不等执夜再拒绝，壶渡已经牵住了他的手腕。这次的力道比刚才重了些，却不显得粗鲁，只是稳稳地拉着他往楼下走。执夜挣了一下，没挣开，只能任由他拉着，踩着青石板上的薄雪往前走。雪粒落在他的发上、肩上，凉丝丝的，他却觉得手腕被握住的地方，像是有团暖意在慢慢散开。
“壶公子，我们这是要去哪？”执夜忍不住问。他看着周围越来越陌生的街巷，挽风楼附近的宅院都闭了门，只有零星几盏灯笼挂在门檐下，灯光透过雪雾，晕出朦胧的暖黄。
“快到了。”壶渡回头冲他笑了笑，“你平时总待在府里，怕是没见过这种地方。”
话音刚落，执夜就闻到了一股香气。那香气很特别，不是食肆里精致菜肴的鲜香，也不是糕点铺子的甜香，而是一种带着焦糊气的甜暖，混着栗子的醇厚，在寒冷的空气里格外诱人。他抬头望去，就见前面巷口的老槐树下，摆着一个小小的木推车，车上架着一口大铁锅，锅里的铁砂正“哗啦哗啦”地翻动着，炉火映得摊主的脸通红。
是个糖炒栗子摊。
执夜的脚步顿住了。他长这么大，从未在路边吃过东西。在他的认知里，吃食该是摆在雕花的食盒里，用精致的瓷盘盛着，由丫鬟端到面前的。像这样在路边，围着一口铁锅，伸手就从纸包里拿东西吃，实在是有失体面。
“壶公子，这里……”执夜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抗拒，“我们还是回去吧，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怎么了？”壶渡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这里的栗子，是整个京城最好吃的。张老丈炒了三十年栗子，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你尝尝就知道了。”
他说着，已经拉着执夜走到了摊前。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丈，穿着一件藏青色的棉袄，腰间系着灰布围裙，看到壶渡，立刻笑着打招呼：“壶公子来啦？今儿个雪下得早，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张老丈，给我来两斤热栗子。”壶渡松开执夜的手腕，从袖袋里掏出碎银子递过去，“要刚炒好的。”
“好嘞！”张老丈应了一声，拿起铁铲，往锅里添了几把糖稀，然后用力翻动着铁砂。栗子在锅里“噼啪”作响，像是在诉说着温暖的故事。不一会儿，他就用一个竹筛把炒好的栗子筛了出来，装进两个油纸包里，递给壶渡：“刚出锅的，热乎着呢，小心烫手。”
壶渡接过油纸包，先递了一个给执夜：“拿着吧，暖手。”
执夜看着那个油纸包，上面还冒着热气，触手温热。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过来，双手捧着，立刻感受到一股暖意从指尖蔓延到心底。只是他还是有些放不开，捧着纸包站在一旁，看着壶渡已经拿起一个栗子，在手里搓了搓，然后轻轻一捏，栗子壳就裂开了一道缝。
“怎么不吃？”壶渡剥了一个栗子，递到他面前，“尝尝，真的很好吃。”
执夜看着他递过来的栗子，果肉饱满，泛着诱人的金黄色，还冒着热气。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过来，轻轻咬了一口。栗子的香甜瞬间在口腔里炸开，糯软的口感，带着恰到好处的焦糖味，温热的果肉滑进喉咙，仿佛连心底的寒意都被驱散了。他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眼神里的疏离与抗拒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惊喜与柔软。
“怎么样？好吃吧？”壶渡看着他的反应，笑着问。
执夜点了点头，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嗯，很好吃。”他说着，又拿起一个栗子，学着壶渡的样子，放在手里搓了搓，然后尝试着剥壳。只是他的动作有些笨拙，手指被壳上的糖烫了一下，微微蹙了下眉，却没有停下，反而更加专注地剥着。
壶渡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嘴角的笑容更深了。执夜平时总是一副清冷疏离的样子，像是隔着一层雾，让人看不透。可此刻，他站在栗子摊旁，手里捧着热栗子，认真地剥着壳，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神柔软得像一汪水，瞬间就拉近了与人的距离。
雪还在下，只是比刚才大了些，落在人的脸上，凉丝丝的。张老丈又炒好了一锅栗子，铁铲翻动的声音，栗子壳裂开的声音，还有偶尔传来的老丈与路人的招呼声，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温暖而生动的市井画面。
执夜剥了一个栗子，刚要放进嘴里，就听到壶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疑惑地抬起头，看向壶渡：“怎么了？”
壶渡笑着摇了摇头，指了指他的嘴角：“你嘴角沾了东西。”
执夜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却没摸到。壶渡见状，从袖袋里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递了过去：“用这个擦吧。”
执夜接过手帕，低头擦了擦嘴角，当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样子可能很狼狈时，耳尖瞬间红了。他抬起头，正好对上壶渡的目光，壶渡的眼睛里带着笑意，却没有丝毫的嘲笑，反而充满了温柔。执夜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连忙低下头，声音有些含糊：“见笑了。”
“没有，很可爱。”壶渡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执夜的耳朵里。执夜的耳尖更红了，像是染了胭脂，连脖子都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张老丈在一旁看着他们，笑着摇了摇头，又低头继续炒栗子。他见多了来来往往的人，像壶渡和执夜这样的公子哥，平时是绝不会踏足这种小摊子的。可今日见他们站在雪地里，一个认真地剥栗子，一个温柔地看着，倒像是一对多年的好友，温馨得很。
“壶公子，你们再拿几个吧，刚炒好的，热乎。”张老丈说着，就往壶渡的纸包里又塞了几个栗子。
壶渡连忙道谢：“多谢张老丈，不用了，这些已经够了。”
“客气什么，”张老丈摆了摆手，“你们年轻人，就该多出来走走，总待在那些高门大院里，多闷得慌。你看这雪夜里，吃着热栗子，多舒服。”
执夜听着张老丈的话，心里动了一下。他从小就生活在规矩森严的府邸里，一言一行都要符合身份，从未像今天这样，在路边吃着热栗子，听着市井的声音，感受着这份简单的温暖。原来，这样的生活，竟是如此惬意。
壶渡看了一眼执夜，见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向往，便笑着说：“张老丈说得对，以后有空，我常带他来。”
执夜的脸更红了，却没有反驳，只是低头剥着栗子，嘴角却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
又站了一会儿，雪下得更大了，鹅毛般的雪花从天空飘落，很快就把地面盖成了白色。壶渡看了看天色，对执夜说：“雪大了，我们回去吧，再晚就该冻着了。”
执夜点了点头，跟着壶渡转身离开栗子摊。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栗子摊的炉火还亮着，在夜色里像一颗温暖的星。张老丈看到他回头，笑着挥了挥手，他也下意识地挥了挥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回去的路上，两人并肩走着。雪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执夜手里还捧着那个油纸包，里面的栗子已经凉了些，可他还是舍不得放下，仿佛那里面装着的不是栗子，而是一份温暖的回忆。
“你以前，经常来这里吃栗子吗？”执夜忍不住问。
壶渡点头：“嗯，偶尔会来。每次宴散后，若是觉得闷，就会来这里吃点栗子。张老丈的栗子，总能让人觉得心里暖和。”
执夜沉默了片刻，又问：“你……为什么会带我来这里？”
壶渡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雪光映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温柔。“因为我知道，你不喜欢宴上的热闹。”他顿了顿，声音比刚才更轻柔，“我想带你看看，除了那些规矩和客套，这世上还有很多温暖的东西。比如这雪夜里的热栗子，比如这市井里的烟火气。”
执夜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软的，暖暖的。他看着壶渡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映着雪光，也映着他的身影。他突然觉得，这场雪，这个栗子摊，还有身边的这个人，都像是一场温柔的梦。
“谢谢你，壶渡。”执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真诚。
壶渡笑了笑，伸手替他拂去头发上的雪花：“不用谢。以后若是觉得闷了，就告诉我，我带你来吃栗子。”
执夜的耳尖又红了，他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继续往前走，雪地上留下了两串深深的脚印。挽风楼的灯光已经看不见了，可栗子的香甜气息，却仿佛还萦绕在鼻尖。执夜手里的油纸包已经空了，可他还是紧紧地攥着，像是在珍惜着什么。
他知道，从今晚开始，他或许会爱上这种“市井烟火”——不是因为栗子有多好吃，而是因为在这场三更雪的夜里，有人带着他，在街头找到了一份最纯粹的温暖。而这份温暖，会像今晚的糖炒栗子一样，一直留在他的记忆里，每当想起，都觉得心头一暖。
走到岔路口时，壶渡停下脚步：“前面就是你家的方向了，我送你到门口吧。”
执夜摇了摇头：“不用了，壶渡，我自己回去就好。你也早点回去吧，路上小心。”
壶渡点了点头，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执夜：“这个给你。”
执夜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颗剥好的栗子，还冒着淡淡的热气。“这是……”
“刚才剥的，想着你可能还想吃，就装起来了。”壶渡笑着说，“回去趁热吃，别凉了。”
执夜的心里又是一暖，他紧紧地握着那个盒子，像是握着一份珍贵的礼物。“嗯，谢谢你。”
“快回去吧。”壶渡挥了挥手。
执夜点了点头，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他又回头望了一眼，壶渡还站在原地，冲他挥着手。雪落在他的身上，像是给他披上了一件白色的披风，温柔而挺拔。
执夜笑了笑，转身继续往前走。手里的盒子暖暖的，心里也暖暖的。他知道，这个雪夜，这份栗子香，还有壶渡的温柔，都会成为他生命里最温暖的回忆。
回到家时，三更的梆子声已经敲过了最后一响。执夜走进房间，把盒子放在桌上，打开一看，栗子还冒着热气。他拿起一颗，放进嘴里，香甜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蔓延开来。他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雪景，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原来，烟火气的温暖，竟是如此动人。而这份温暖，是壶渡带给她的。他想，以后若是有机会，他也要带壶渡去看看他喜欢的东西，也要让他感受到这份温暖。
雪还在下，可执夜的心里，却像是有一团炉火在燃烧，温暖而明亮。而那些故事，都会像这糖炒栗子一样，带着淡淡的香甜，留在彼此的记忆里，温暖着往后的岁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