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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日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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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家老宅的阁楼积了层薄灰,阳光从老虎窗斜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投出一块菱形的光斑。慕鹤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上来时,怀里还抱着个刚从伦敦寄来的纸箱——是慕寒琼公寓里剩下的东西,从他出事到现在,整整一个月,他才敢打开。
纸箱里大多是画具和未完成的画稿,冷色调的风景占了大半,只有一张夹在最底下的素描,画的是老宅后院的梧桐树,树影里藏着个模糊的少年身影。慕鹤的指尖顿了顿,忽然注意到纸箱角落有个被画夹压着的硬壳本,封面是像洗得发白的藏蓝色,上面用炭笔描了个少年侧影,眉眼锋利,下颌线的弧度熟悉得让他心口发紧——那是他十二岁时的模样。
他坐在积灰的地板上,指尖拂过封面磨损的边角,像是触碰着什么易碎的珍宝。深吸一口气翻开,泛黄的纸页上,是慕寒琼青涩的字迹,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拘谨,却又藏着压不住的雀跃。
2014年7月15日晴热
今天是我被接回慕家的第三天。
早上五点就醒了,躺在二楼最里面的小房间里,听着楼下传来的脚步声,不敢下去。直到张婶上来敲门,说“先生,该吃早饭了”,我才磨磨蹭蹭地穿好衣服。餐桌旁坐满了人,爷爷坐在主位,姑姑和姑父在说话,慕鹤背着书包,手里拿着片面包,看到我时,眼神顿了一下,又很快移开。
我不敢坐得太近,选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刚拿起筷子,就听到姑姑小声跟姑父说“野种就是上不了台面”。我的手猛地一抖,筷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我涨红了脸,蹲下去捡筷子,却被爷爷冷着声音说“没规矩,滚去厨房吃”。
后来我在厨房的灶台边,就着热水啃了个冷馒头。张婶看我可怜,偷偷给我端了碗粥,还放了两颗红枣。我把红枣省下来,用纸巾包好,塞进校服口袋里——这是我今天收到的唯一一点温暖。
下午我想躲得远远的,就抱着画夹去了大院里的梧桐树底下。刚画了几笔院子里的石凳,李胖就带着两个小孩过来了。他们抢我的画夹,把画纸撕得粉碎,画具扔了一地,还把我推倒在泥水里,骂我“没人要的私生子”“慕家的拖油瓶”。
我抱着头缩在地上,泥水渗进衣服里,冷得发抖。我不敢哭出声,怕他们笑得更厉害,只能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就在我以为要被他们踢打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住手”。
我抬头一看,是慕鹤。他穿着干净的白色校服,背着书包,手里攥着一根捡来的木棍,虽然比李胖矮半个头,却站得笔直,像棵迎着风的小树苗。“他是我哥哥,你们不准碰他!”他把木棍举得高高的,声音有点发颤,却一点都没退。
李胖嘲笑他“护着野种”,伸手就要推他。慕鹤直接冲上去,用木棍挡住李胖的手,还踹了他的小腿一脚。后来他们打了起来,慕鹤的书包掉在地上,课本散了一地,胳膊被划了道口子,渗出血来,却还是死死挡在我身前。
李胖他们被吓跑后,慕鹤蹲下来,把我从泥水里拉起来。他的手心暖暖的,一点都不嫌弃我身上的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草莓味的糖,剥了糖纸递给我,说“哥哥,别怕,以后我保护你”。糖在他口袋里揣了很久,有点化了,黏在手指上,却甜得我眼泪都要掉下来。
我把糖含在嘴里,看着他胳膊上的伤口,小声说“对不起”。他摆摆手,说“没事,一点小伤”,然后帮我捡散在地上的画具,还把撕坏的画纸小心翼翼地叠起来,说“哥哥,你的画很好看,下次我帮你一起画”。
回家的路上,他走在我旁边,背着两个书包,脚步轻快。夕阳落在他身上,给他的头发镀上了一层金边。我偷偷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发芽——慕鹤,他怎么会这么好啊?他就像一束光,突然照进我黑漆漆的世界里,我好像……有点喜欢他了。
可是我不能说。我是个没人要的私生子,住在慕家的角落里,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我只能把那块糖纸叠成小方块,夹在语文课本的第一页,就像把他给的温暖,偷偷藏起来,藏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慕鹤看到这里,指腹猛地攥紧纸页,指尖泛白。他记起来那天——放学回家时,远远就看到慕寒琼缩在泥水里,像只受伤的小兽,他没多想就冲了上去。后来胳膊上的伤口被爷爷骂“不懂事”,他还委屈地躲在房间里哭了好久。可他从不知道,那块揣了一路、快要化掉的草莓糖,会被慕寒琼当成宝贝;他更不知道,自己随手说的“我保护你”,会成为照亮慕寒琼世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