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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风暴将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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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日子里，陈盛那间原本清冷的租房，终于有了些“家”的温度与人气。
清晨，往往是陈盛先醒来。他会轻手轻脚下床，去附近的巴刹买回新鲜的食材。有时是几条小鱼，一把青翠的蔬菜，有时则会奢侈地带上一块肉。他烹饪的手艺算不得多好，但足够温饱。Vegas通常会在他准备早餐的香味中醒来，靠在床头，看着那个在灶台前忙碌的略显单薄的背影，肩上的伤口在晨光中隐隐作痒，心里却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宁。
白日，陈盛依旧去商行做他的账房。而Vegas则利用这段时间外出活动，处理他那些“投资”后续的麻烦，或是搜集新的情报。他们心照不宣，不过问彼此白日的行踪，这是对彼此身份和风险最基本的尊重与保护。
傍晚，是一天中最像“家”的时候。陈盛会带回当天的账本，在油灯下继续工作，算盘声噼啪作响，稳定而规律。Vegas则可能带回来一些外面买的熟食，一包花生米，或者更重要的是，他听来的报纸上看不到的各方消息。他们会就着简单的饭菜，交换信息。陈盛会分析殖民政府新颁布的经济条例背后可能隐藏的意图，而Vegas则会解读不同势力之间的暗流涌动。他们是彼此最好的情报分析员，一个洞察经济脉络，一个精通政治权谋。
有时，夜晚也会被打破。若有紧急情报需要传递或破译，这间小屋便会迅速切换为临时指挥部。陈盛负责用他“礁石”时代掌握的密码技术处理信息，而Vegas则凭借他对各方通讯渠道的了解，安排传递路线。在那些时刻，两人之间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有高效而默契的配合，仿佛又回到了“黑箱行动”的时期。
他们从不谈论未来，也极少触碰沉重的过去。这段由追杀开始的意外共处，在日复一日的买菜、做饭、算账、分析情报中，被织成了一段奇特而温暖的日常。它像暴风雨眼中那片短暂而平静的天空，明知四周仍是狂风暴雨，却依旧贪婪地享受着此刻的安宁与陪伴。
英国情报人员的到访，像一阵阴冷的风吹进了原本还算平静的商行。他们衣着体面，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问意味，仔细盘问了陈盛关于“礁石”与“幽灵”的历史接触、“黑箱行动”的细节，以及他被日军抓捕和送入医院的经过。
显然，他们已经掌握了相当多的碎片，正在试图拼凑出Vegas叛变的完整轨迹，并寻找他的软肋。
面对这些尖锐的问题，陈盛再次戴上了他那副最有效的面具:一个重病缠身、听力不济、记忆模糊的可怜账房。
他微微佝偻着背，时不时因为“听不清”而要求对方重复问题，回答时语速缓慢，带着大病初愈之人的虚弱与迟钝。
他承认在战时作为底层人员，按指令传递过消息，但强调自己从未见过对方真容，一切按流程进行，任务完成后便再无联系。
关于日军抓捕，他反复重申那个“官方”故事。因重病托人买药，被中间人牵连，在拷问中昏死过去，对后续事件一无所知。
而关于医院经历，他将其描述为一段混沌的充满痛苦与高烧的噩梦，除了白色的身影和身体的痛苦，记不清任何具体细节。
他的说辞滴水不漏，将所有可能指向Vegas或暴露他自己真实经历的线索，都巧妙地引向了“巧合”、“疾病”和“底层人员的无知”这片沼泽地里。他利用自己的残病，完美地扮演了一个侥幸存活但已无任何利用价值的“废人”。
英国人是带着怀疑而来的，但陈盛的表演无懈可击。他的身体状况是肉眼可见的糟糕，他的经历在逻辑上又能自圆其说。最终，他们没能从这块看似风化脆弱的“礁石”上，撬下任何有价值的碎片。
然而，这次问询像一个尖锐的警报。陈盛知道，平静的日子结束了。英国人已经嗅到了气味，这里不再安全。他必须尽快通知Vegas，并且，他们需要准备下一步的计划了。
那是一个雾气尚未散尽的潮湿早晨，陈盛像往常一样，提着公文包走向商行。街角处，一辆不起眼的黑色汽车缓缓滑到他面前，停了下来。
副驾驶的车窗摇下，露出了Vegas的脸。他戴着一顶帽子，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部分眉眼，但紧绷的下颌线和简洁的命令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上车。”
没有问候，没有解释，只有这短促有力的两个字。
陈盛的心脏猛地一缩，没有任何犹豫，他拉开车门，迅速坐进了副驾驶。车门关上的瞬间，汽车便如同离弦之箭般驶入街道，将陈盛熟悉的、按部就班的生活瞬间抛在身后。
车内弥漫着一股烟草和紧张空气混合的味道。Vegas专注地看着前方道路，双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
“英国人来找过我了。”陈盛系好安全带，平静地陈述事实。
“我知道。”Vegas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他们也在找我。这里不能待了。”
他没有问“你要不要跟我走”，仿佛陈盛的上车本身就已经是答案。他们之间，不需要这种多余的确认。风暴将至，他们必须一起驶向未知的下一站。
汽车在晨雾与喧嚣中穿行，并未驶向码头或荒野，反而减速，混入了槟城一个热闹的早市。人流、摊位、叫卖声与食物的香气瞬间将两人包围，形成了一道绝佳的天然屏障。
“这是去哪里？”陈盛看着窗外熟悉的市井景象，不解地问。
Vegas没有回答，只是利落地将车停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他熄了火，目光透过车窗，示意陈盛向某个方向仔细看。
陈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就在不远处的一个糕点摊后，站着一个身着简素娘惹装的年轻女子。她正利落地为客人打包着色彩缤纷的娘惹糕，侧脸线条清晰而坚韧，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当年那个小女孩的影子，却又多了几分沉静与干练。
月娘。
她身边，还有一个同样年轻的女子在帮忙收钱，招呼客人，看来是她的同伴。她们的小生意似乎还不错，忙碌中透着一股顽强的生命力。
陈盛整个人都怔住了，呼吸在瞬间停滞。他寻找了这么久，心心念念的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眼前。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开车门。
Vegas的手却按在了他的手臂上，阻止了他的动作。
“看看就好。” Vegas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现实考量，“我们身后跟着麻烦，现在过去，不是相认，是给她引祸。”
陈盛的手僵在了门把上。他明白Vegas是对的。他只能隔着车窗，隔着人群，贪婪地深深地看着那个身影，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她牢牢刻进心里。
Vegas静静地看着他，过了片刻，才重新发动汽车，缓缓驶离了集市。
直到后视镜里那个摊位彻底消失，他才开口，语气平静无波，却完成了自己最重的承诺。
“她过得不错，能自立。”
“现在，我们可以走了。”
他用这种方式告诉陈盛：你牵挂的根，已经扎稳了。从此，你可以了无牵挂地，跟我亡命天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