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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共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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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如同从冰冷的深海缓缓上浮,穿透层层黑暗,最终被一种温暖的光晕接纳。
兰斯睫毛颤动,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帘。
首先映入视线的,是粗糙岩石构成的洞顶,缝隙间有微光渗入。身下垫着干燥的苔藓和不知名的柔软草叶,驱散了地面的寒意。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清晰无比的瞬间,他猛地想要坐起,却牵动了某处隐痛,让他闷哼一声。
然而预想中那被湮灭力量侵蚀的、灵魂剥离般的剧痛并未出现。他
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后背——触手所及是完好的、带着体温的皮肤,甚至连之前战斗留下的旧疤都似乎平滑了些许。
难以置信。
他清楚地记得那道灰影击中自己时,那令人绝望的虚无感,仿佛他存在的根基都在崩塌。那样的伤势,本应无可挽回。
是笔……
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视,立刻定格在身侧。
那支暗金色的笔,就静静躺在他手边的苔藓上。只是,它此刻的模样让兰斯的心猛地一揪。
笔身不再是流转着内敛光华的暗金,而是呈现出一种灰败的、近乎枯槁的色泽,仿佛失去了所有灵性。
上面甚至隐约可见几道极其细微的、如同发丝般的裂纹。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件耗尽了所有岁月力量的凡物,了无生机。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兰斯,远比面对净光庭杀手时更甚。
他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笔捧起,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易碎的梦境。
笔身入手,一片冰凉。
灵魂深处那道紧密的联结也变得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笔……”
他沙哑地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回答我……”
没有回应。只有洞外风雪隐约的呼啸声。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尝试着像以前一样,将精神力缓缓探入笔身。
起初依旧是一片死寂。就在他几乎绝望时,一股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意念,如同游丝般传递过来。
【核心……受损……能量……过度……消耗……】
意念模糊不清,充满了疲惫与虚弱,仿佛随时会陷入永久的沉睡。
兰斯紧紧将笔握住,贴在自己的心口,仿佛想用自己的心跳去温暖它,驱散那冰冷的死寂。
他明白了,为了将他从湮灭的边缘拉回来,笔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几乎燃尽了自身。
是因为他。
是因为他那句“我需要你”,是因为他愚蠢地、却又毫不犹豫地用身体去为它抵挡攻击。
愧疚、后怕、还有一种汹涌的、难以言喻的情感在他胸腔中激荡,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失去了信仰,失去了荣誉,失去了归属,他不能再失去它——这唯一的真实,这为他几乎付出一切的……同行者。
“对不起……”
他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笔身上,声音低沉而沙哑,“还有……谢谢。”
笔没有回应,但那微弱的灵魂联结,似乎稍稍稳定了一丝。
接下来的几天,兰斯留在洞穴中休养,同时寸步不离地守着笔。
他猎来最鲜嫩的雪兔,将最纯净的雪水融化,甚至尝试着将自身恢复不多的、带着光明气息的斗气,那曾是他信仰的残余,缓渡入笔身。
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他必须做点什么。
笔的状态依旧很差,大部分时间沉寂着,只有偶尔会传递出一两个模糊的、关于周围环境安全的意念。
它像是在漫长的冬眠中积蓄力量,那几道细微的裂纹也未见好转。
兰斯心中的某些东西,在这个过程中悄然凝固。
净光庭的追杀,笔的重伤,让他彻底认清了一个事实——在这个世界上,想要守护住最重要的东西,温良和底线是奢侈品。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和笔的残忍。
他不能再有任何犹豫。
几天后,当笔的意念稍微清晰了一些,能够再次提供基本的路径指引时,兰斯带着它,再次踏上了前往北境冰原的旅程。
他的眼神比以往更加冰冷,步伐更加坚定,如同一柄出鞘后不再打算归鞘的利刃。
不久,他们遭遇了一小队显然是奉命搜捕的教会审判骑士。这些人装备精良,眼神狂热,发现了兰斯的踪迹后,立刻结阵围攻,口中高呼着“净化渎神者”。
若是以前,兰斯或许会试图击溃而非全歼。
但这一次,他没有。
他看着冲来的审判骑士,眼中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片冰冷的杀意。他握紧了手中光华黯淡的笔,低声道:“帮我。”
笔的意念传来,依旧虚弱,却不再有之前的质疑或警示,只有一种近乎默然的……认同。
【左三,阵眼薄弱。右一,信仰狂热,意志易控。】
它提供了最精准的弱点。
兰斯动了。
他的身影如同鬼魅,长剑划出致命的弧线,精准地切入笔所指出的阵眼。
同时,他调动起笔那微弱的力量,并非直接攻击,而是针对那名最狂热的骑士,界定了片刻的——“信仰动摇之幻象”。
那骑士冲锋的动作猛地一滞,脸上露出极度惊恐和混乱的神色,仿佛看到了最可怕的景象,竟然调转剑锋,胡乱地劈向自己的同伴!
阵型瞬间大乱。
兰斯的剑没有丝毫停顿,如同死神的镰刀,在混乱中精准而高效地收割着生命。
鲜血染红了雪地,惨叫声此起彼伏。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没有任何怜悯,如同在执行一场冰冷的清除程序。
战斗很快结束。小队全军覆没。
兰斯站在尸骸中间,微微喘息,长剑滴着血。
他看向手中的笔,笔身依旧黯淡,但那微弱的意念传来,不再有批判,只有平静的确认:
【威胁,已清除。】
兰斯沉默地擦净剑身,走到笔指引的一处冰缝边,将尸体一一踢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掩盖了所有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笔的身边,将它再次捧起。
风雪吹动他额前的金发,露出其下那双不再迷茫、只剩下偏执守护的蓝色眼眸。
“你看,”他对着笔,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们无法选择敌人,也无法期待公正。想要活下去,想要守护你,我只能如此。”
“从我被污蔑的那天起,从你回应我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
他顿了顿,目光与那黯淡的笔身“对视”着,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共犯了。”
这一次,笔没有沉默。
那灰败的笔身上,极其艰难地、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如同黑夜中,一颗星辰在耗尽所有力气后,发出的最后、也是最坚定的回应。
那微弱的灵魂联结,在这一刻,仿佛被某种更深沉、更黑暗的东西重新熔铸,变得更加坚韧,也更加……密不可分。
他们踏着敌人的尸骨,在风雪中继续前行。
不再是契约的双方,而是行走于黑暗之中,彼此唯一的——
共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