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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复杂的情绪 ...

  •   下午四点,邵宴提前结束了会议。他没叫司机,自己开着那辆黑色法拉利驶向澈言律所。

      车子无声地停在律所楼下,他拨通陈禾的电话:“下楼。”

      没有询问,只是通知。

      五分钟后,陈禾拉开车门坐了进来,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他系好安全带,目光始终落在窗外。

      “去哪?”陈禾的声音很淡。

      邵宴没回答,油门一踩,方向盘打了个转,驶向云鼎大道。

      当棱镜塔流动的彩虹色玻璃幕墙映入眼帘时,陈禾的背脊几不可见地绷直了。

      邵宴把车停在翡翠宫门前,门童恭敬地拉开车门。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泛着暗绿色金属光泽的卡片,随手递给陈禾。

      “去买点你喜欢的。”他的语气平常。

      陈禾看着那张在阳光下流动着翡翠般光泽的卡片,没有接。

      “我不需要。”

      空气凝滞了一瞬。邵宴看着陈禾紧抿的唇线,收回手,转身走向专属电梯。

      “跟我来。”

      电梯直达棱镜塔顶层的云顶俱乐部。厚重的玻璃门无声滑开,露出足以让任何人失语的景象——整面落地窗外,两江交汇处的壮阔景色尽收眼底,夕阳正从水晶森林般的摩天楼群间缓缓沉下。

      邵宴在中央真皮沙发坐下,随意抬了抬手。

      六位身着统一制服的专业顾问无声上前,为首的是个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英国老绅士。

      英国老绅士上前一步打开枣红色皮箱,里面是Stuart Hughes的珍稀面料册。

      “量体。”邵宴的视线掠过陈禾微皱的衬衫袖口,“定制三套西装,晚宴、商务、日常场合。”

      陈禾站在原地,像一尊雕塑,任由那些戴着白手套的手在他身上测量、记录。羊绒软尺绕过他的脖颈、肩宽、腰围,每一个数据都被轻声报出并录入平板。

      量体过程中,陈禾的手腕抬起。邵宴注意到那截腕骨上空空荡荡。

      身旁一位妆容精致的女顾问适时轻声开口:“邵总,陈先生似乎缺一枚相称的腕表。”

      邵宴的目光扫过展厅中央的玻璃展柜。他的视线在Ref.5270P上停留片刻。

      “就那块。”

      顾问立刻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取出那枚腕表,想要为陈禾试戴。

      “我不需要这些。”陈禾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休息室瞬间安静下来。他抬眼看向邵宴,那双总是带着倔强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片沉寂的抗拒,“邵宴,我不是你需要精心包装的商品。”

      邵宴看着陈禾,看着这个穿着破衬衫却敢直视他的人。

      “你不是商品,”邵宴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但你站在这,代表的是昭行,是我。”

      他站起身,走到陈禾面前,从顾问手中接过铂金腕表。他靠近陈禾,近得能看清对方微微颤动的睫毛,然后亲手将表扣在了那截清瘦的手腕上。

      表带微凉,锁扣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戴着。”邵宴的声音低沉,“除非你想让我亲自帮你换下那件穿了五年的衬衫。”

      陈禾猛地抬起眼,与邵宴对视。

      邵宴的目光落在陈禾脸上。他正要开口,身旁的顾问便适时上前:

      “邵总,入冬了。Loro Piana新到的骆马绒毛衣和LV滑雪系列都很适合陈先生。需要看看上身效果吗?”

      邵宴颔首,顾问立即低声吩咐。

      不过片刻,三位与陈禾身形相仿的模特走进休息室。他们穿着不同色系的骆马绒毛衣,外搭LV滑雪外套,羊绒休闲裤勾勒出利落线条。整个过程如同无声的时装秀,

      陈禾僵坐在沙发上,指节发白。

      邵宴目光掠过展示的服装,对顾问略一摆手:“驼色那套,炭灰外套。”

      顾问立即记下,模特安静退场。

      “邵总需要再看看其他搭配吗?”

      “不必。”邵宴将翡翠卡递过去,“除了这些,别的新款挑一些,按他的尺寸送到铂悦府。”

      “够了。”

      整个休息室骤然安静。顾问识趣地退到一旁。

      邵宴抬眸看他。暖黄灯光下,陈禾脸色苍白。

      他走近两步,在陈禾身侧停下。低头靠近陈禾

      “别有心理负担。”邵宴声音压得很低,“衣服就是用来穿的。”

      他目光扫过陈禾腕上。

      “就像这块表,”他语气平淡,“它配你,刚好。”

      陈禾没应声,只是下颌线绷得更紧了些。

      接着,他看见邵宴随意地抬了抬手。那名始终候在一旁的顾问立刻会意。

      休息室的门再次被无声推开。刚才穿着被选中衣物的两名模特去而复返。他们走进来,在距离他和邵宴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然后,在陈禾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其中一个模特利落地解开了LV滑雪外套的扣子,小心的将外套搭在臂弯。另一个则同样干脆地脱下了那件看起来无比柔软的驼色骆马绒毛衣。

      陈禾的呼吸几不可闻地滞了一瞬。

      他看见模特里面穿着的,是紧身的、毫无装饰的纯黑色打底衣裤,从上到下包裹得严严实实,显然是专门为了试穿昂贵衣物、避免任何污渍沾染而设。他们面无表情,动作熟练得像是在完成一项日常工序,脱下那些价值不菲的衣物,如同褪下一层无关紧要的皮肤。

      赤裸的,不是他们的身体,而是这种将一切明码标价、连试衣都变成一场赤裸交易的规则。

      邵宴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去换上,天气凉了。”

      那名顾问已经走上前,从模特手中接过那两件还带着陌生人体温的衣物,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地对陈禾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陈先生,更衣室这边。”

      他看了一眼邵宴,对方已经重新坐回沙发,拿起那杯水,

      他最终还是迈开了脚步,跟着顾问走向一旁以胡桃木和青铜装饰的更衣室。

      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更衣室内极其宽敞,暖黄灯光,柔软地毯,一面巨大的落地镜映出他有些苍白的脸和身上那件格格不入的旧衬衫。

      顾问将衣物小心地挂在旁边的衣架上,便无声地退了出去。

      空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陈禾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件驼色的骆马绒毛衣。触感细腻柔软得不可思议,他拿起毛衣,翻找了一下,然后又检查了那件炭灰色的滑雪外套。

      上面没有标签。

      无论是价格标签还是品牌洗涤说明,什么都没有。

      他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穿着廉价衬衫、手腕上却扣着百万名表的自己,看着挂在旁边、没有标签却宣告着某种归属的昂贵衣物。

      他慢慢地,解开了自己衬衫的第一颗纽扣。

      邵宴在休息室等了片刻,更衣室方向始终没有动静。他看了眼时间,对身旁的女顾问摆了摆手,亲自走向更衣室。

      胡桃木门被推开时,陈禾正背对着门口站在落地镜前。听到声响他猛地回头,左手还僵硬地停在胸前。

      “怎么了?”邵宴反手关上门。

      陈禾耳根发红,避开他的视线:“…拉链。”

      邵宴走近时注意到陈禾的手指被拉链齿硌出了红痕。他自然地握住对方手腕拉开

      “别动。”

      他低头检查拉链,发现是内侧的防风层卷进了滑轨。

      “唰——”

      金属拉链在他指间顺畅地滑到顶端,衣领立刻妥帖地环住陈禾的脖颈。邵宴顺手理了理对方被压住的发尾,收回手时评价道:

      “很适合你。”

      陈禾走出更衣室时,怀里紧紧抱着那堆叠得整齐的旧衣服。

      邵宴正在看手机,听见动静抬眸。目光掠过他一身新装,最后落在他怀里那摞旧衣物上。

      "稍等。"

      邵宴招了招手顾问就小跑着过来,取下一只牛皮纸购物袋。纸袋边缘压着精致的烫金线,内衬是柔软的棉麻材质。

      "用这个装。"邵宴从顾问手里接过,然后他站起身递过了过来。纸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抱着走路不方便。"

      陈禾盯着那个过分考究的纸袋。一个袋子,恐怕比他全部家当都贵。

      他沉默地接过,将旧衣服一件件放进袋底。

      邵宴等他整理好,才转身走向出口。陈禾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自己都快180了,邵宴还比自己高将近半头,这得有一米九了吧。

      就在他盯着前方挺拔背影出神时,邵宴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转过身。

      陈禾猝不及防,差点撞上,慌忙刹住脚步,抱紧了怀里的袋子。

      “怎么了?”邵宴看着他,眼神带着询问。

      陈禾迅速垂下眼睫,避开对方的视线。“……没什么。”他顿了顿,找了个最实际的借口,“想着昭华珠宝的合同,明天发布会要用。”

      邵宴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最终只是淡淡“嗯”了一声,重新转身,按亮了电梯。

      电梯镜面清晰地映出两人——一个西装革履从容不迫,一个穿着超七位数的行头却提着一袋破旧。这画面荒谬又熟悉。

      “明天发布会,”邵宴看着跳动的楼层数字,“别紧张,我会在现场。”

      陈禾猛地攥紧了手提袋。

      几乎是他们踏出云鼎大道的瞬间,阿坚便已快步迎上,在第三步时精准停在邵宴身侧,双手自然前伸。

      邵宴甚至没有瞥一眼,车钥匙便已从指间落入阿坚掌心。

      “回铂悦府。”

      他声音落下的同时,手已握住陈禾的手腕,将人带向那辆迈巴赫。车门被阿坚拉开,他带着陈禾坐进后座。

      前座的阿坚自觉升起后座隔板。顶灯在陈禾低垂的侧脸上投下细密睫毛的阴影,将他紧绷的轮廓勾勒得清清楚楚。

      邵宴就这么看着他。

      从量身到试衣,从戴表到此刻。

      邵宴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却未曾从陈禾身上移开。

      “你跟我呆在一起,”邵宴开口“很紧张?”

      陈禾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防尘袋的提手,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视线落在车窗外来往模糊的车流上,过了几秒,才听到他带着点自嘲意味的回答:

      “……或许吧。”

      不是肯定的“是”,也不是否定的“没有”。

      邵宴预想过陈禾会否认,或者干脆沉默,却没想到是这样模糊的、带着不确定性的承认。

      为什么紧张?

      邵宴的视线掠过陈禾微微泛红的耳廓,落在他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上。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图书馆,他把自己的钢笔递给那个穿着洗旧校服的少年时,对方也是这样,耳根泛红,手指紧张地蜷缩。

      时过境迁,他给予的东西天差地别,可陈禾面对他时,那种仿佛刻在骨子里的、无法放松的应激反应,似乎从未改变。

      邵宴没再追问。

      他收回目光,看向手机。

      迈巴赫进入铂悦府的地下专属车道,最终停稳。阿坚率先下车,为邵宴拉开车门。

      回到顶层公寓,感应灯亮起,照亮了陈禾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紧绷。

      他将那个装着旧衣服的袋子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动作有些迟疑。

      邵宴脱下西装外套,阿坚自然地接过。他松了松领口,目光扫过厨房那些厨具,忽然开口:

      “饿了吗?”他看向陈禾,“我可以再做一次。”

      陈禾似乎愣了一下,视线在邵宴和厨房之间游移了片刻。他嘴唇微动,终于开口:

      “……要不,我来做吧。”

      这个回答让邵宴眉梢微动。他没说话,只是用目光表示应允,然后好整以暇地走到中岛台旁,倚靠着,摆出一副观摩的姿态。

      “正好,学习一下。”他语气平淡。

      陈禾没再看他,径直走向冰箱。他打开冰箱门,略微打量了一下里面阿坚早已补充齐全的食材,然后熟练地取出一条新鲜的鱼,几样辣椒,豆瓣酱,还有豆芽等配菜。

      他动作麻利,洗菜、切配,手法明显比邵宴早上那种笨拙生疏要流畅得多。

      当陈禾拿起那条鱼,准备处理时,一直静立在旁的阿坚动了。他几步上前,声音恭敬却不容拒绝:

      “陈先生,我来处理鱼吧,剔骨去刺比较费事,别弄脏您的手。”

      邵宴瞥了阿坚一眼,立刻明白了他未尽之言,他没点破,默认了阿坚的介入。

      陈禾看了看阿坚,又看了看倚在岛台旁的邵宴,没说什么,将鱼递给了阿坚。他自己则转身去米箱舀米,淘洗,将米放入电饭煲,按下开关。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邵宴就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看着陈禾在水池前微微弯下的清瘦背影,看着蒸饭锅渐渐升腾起的白色水汽,空气中开始弥漫开米粒的清香。

      这种景象,在他过往的人生里,是陌生而罕见的。

      他的目光落在陈禾专注的侧脸上,水汽似乎柔和了他平日里过于坚硬的轮廓。

      这一刻,邵宴忽然觉得,早上那两个失败的三明治,或许并非全无价值。

      阿坚将那道色香味俱全的水煮鱼小心放在餐桌正中便退了出去。

      邵宴走到橱柜前取出两副碗筷。他动作从容。将其中一副放在陈禾面前,然后在自己对面坐下。

      没有多余言语,两人各自盛饭默默开始用餐。

      邵宴尝了一口鱼片,麻辣鲜香瞬间在味蕾炸开,鱼肉嫩滑火候恰到好处。这手艺远非他今早那场灾难可比。他抬眼看向对面安静进食的陈禾,那人低垂着眼专注看着碗里的米饭。

      “昭华的项目,”邵宴放下筷子,刻意放缓了语速,“按你的节奏来,别太累。”

      他顿了顿,最终平淡补充:

      “注意休息。”

      说完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视线落在窗外,状似随意告知:

      “我一会儿就走,今晚邵恒那边还有个视频会议。”

      陈禾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依旧没有抬头,但过了几秒,很低地应了一声:

      “……嗯。”

      “你也是,邵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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