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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夜色同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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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馆外的世界，被夜幕和城市灯火温柔地包裹着，与馆内刚刚散尽的喧嚣炽热判若两地。晚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吹拂在脸上，让躁动的血液稍稍冷却。
林序和陆朝阳并肩走在回槐安巷的路上。说是并肩，其实陆朝阳拄着拐杖，步伐缓慢而沉重，林序便也放慢了脚步，迁就着他的节奏。拐杖敲击人行道地砖，发出“笃、笃、笃”的声响，在相对安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比赛失利的沉闷，以及刚才在场馆内那一声跨越人群的呼喊和随之而来的、心照不宣的暖流，共同酿造了一种微妙而复杂的沉默。
陆朝阳不再像来时那样，试图用滔滔不绝的话语来驱散林序可能的不安。他只是沉默地走着，偶尔会因为腿伤的不适而微微蹙眉，但侧脸线条并不显颓丧，反而有种经历过冲击后的沉静。
林序走在他身侧，稍微落后半步，目光偶尔掠过陆朝阳打着石膏的腿，掠过他拄着拐杖、因为用力而青筋微显的手背，最后落在他被路灯勾勒出的、带着点倔强弧度的下颌线上。他想起陆朝阳在场边声嘶力竭的样子，想起他终场后安抚队友的样子，也想起他转过头，看到自己时，那双骤然亮起的眼睛。
一种陌生的、饱胀的情绪充盈在胸口，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那个球……其实传得有点靠后了。”陆朝阳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剧烈呼喊后的沙哑，打破了沉默。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像是自顾自的分析，又像是说给林序听。
林序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在说比赛中的某个细节。他不懂球，只能安静地听着。
“如果小前锋当时再快半步，或者控卫的传球时机再早零点几秒，也许就能形成空位了。”陆朝阳继续说着，语气里没有抱怨，只有职业选手般的冷静复盘，“实验中学的联防收缩得很快，我们的外线手感又没打开……”
他开始细致地分析起比赛的得失，战术的执行，队员的临场表现。他的话语不再像中场休息时那样充满激情的渲染，而是变得客观，甚至有些苛刻。他剖析着球队的问题，也坦诚着自己的遗憾——如果他在场上，或许能更好地梳理进攻，或许能抓住那个关键的机会。
林序依旧沉默，但他听得很认真。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深入地接触到陆朝阳的另一面——不仅仅是阳光热情、天赋异禀的篮球少年，更是一个对胜利充满渴望、对团队负有责任、并且具备冷静头脑和分析能力的队长。
他看着陆朝阳在路灯下显得格外认真的侧脸，忽然明白，篮球对陆朝阳而言，绝不只是一项运动，一个特长。那是他的战场，他的荣耀，他倾注了全部心血和智慧的热爱。
“不过，他们也尽力了。”陆朝阳最终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大家都拼到最后了。”
他说完，侧过头，看向林序，自嘲地笑了笑：“是不是挺没意思的？跟你唠叨这些，你又不懂。”
“没有。”林序立刻摇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肯定，“我听懂了。”
他听懂的，不是那些复杂的战术跑位，而是陆朝阳话语背后，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那份对团队的爱，以及那份深藏于心的、不甘却又必须接受现实的坚韧。
陆朝阳看着他认真的眼神，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深处那点因为失利而残留的阴霾，似乎被这简单的三个字轻轻拂去了。他唇角弯起，露出了一个真正的、放松的笑容。
“林序，”他叫他的名字，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低沉柔和，“谢谢你今天能来。”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道谢，意义却截然不同。第一次是出于礼貌，这一次，是发自肺腑。
林序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泛起细密的痒。他低下头，看着两人被路灯拉长、时而交叠在一起的影子，轻声说：“你说过的，说定了。”
陆朝阳笑得更深了些，眼睛弯了起来：“对，说定了。”
气氛再次变得安静，却不再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静谧的、令人安心的暖意。他们走过灯火通明的商业街，拐进越来越暗、也越来越熟悉的槐安巷。
巷子深处，光线昏暗，只有几户人家窗户里透出的零星灯火。脚下的青石板路有些湿滑，陆朝阳拄着拐杖走起来更加吃力。
在一个积了少许雨水的小洼坑前，陆朝阳的拐杖滑了一下，身体猛地一个趔趄。
“小心！”林序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
他的动作很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陆朝阳的身体重量瞬间有一部分压在了他的手臂上，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手臂肌肉的紧绷和温热的体温。
两人靠得极近，呼吸可闻。陆朝阳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汗水与淡淡皂角的气息，强势地笼罩了林序。林序能感觉到自己扶着他胳膊的手心，正在迅速渗出薄汗。
陆朝阳稳住身形，借着林序的力道，没有立刻推开。他低头，看着林序近在咫尺的、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的眼睫，和他那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的脸颊。扶在他胳膊上的那只手，清瘦，却异常有力。
“谢谢。”陆朝阳低声说，声音比刚才更哑了些。
林序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手，后退了半步，拉开一点距离，心跳如擂鼓。他垂下眼，不敢看陆朝阳，只含糊地应道：“……没事。”
陆朝阳看着他这副惊慌失措又强作镇定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重新拄好拐杖，更加小心地往前走去。
接下来的路，林序虽然没有再伸手扶他，却始终走在他身侧，靠得更近了些，目光警惕地注意着脚下的路，仿佛随时准备再次出手。
终于到了两家相邻的院门口。
陆朝阳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林序。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显得格外深邃明亮。
“我到了。”
“嗯。”林序点头。
一阵短暂的沉默。夜风吹过，巷子里的老槐树发出沙沙的响声。
“今天……”陆朝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我很高兴。”
不是因为比赛，而是因为你来了。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林序仿佛能从他的眼神里读懂。
林序的心跳又漏了一拍。他攥了攥书包带，低声道：“……你好好休息。”
“知道。”陆朝阳笑了笑，“明天见。”
“……明天见。”
林序看着他拄着拐杖，慢慢推开自家院门，走了进去，门被轻轻关上。那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推开自己家的门。
屋里，奶奶已经睡了，一片黑暗寂静。他没有开灯，摸着黑走到书桌前，坐下。
窗外，月光如水银般泻入，照亮了桌角那个玻璃瓶。瓶子里，那支早已枯萎的向日葵，在清冷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颓败却又奇异安详的姿态。
林序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干枯的花瓣。
脑海中，是体育馆内震耳欲聋的喧嚣，是陆朝阳在场边挥拳呐喊的身影，是他转过头来时骤然亮起的目光，是夜色下他低沉的那句“谢谢你今天能来”，还有……自己扶住他胳膊时，掌心传来的、灼人的温度。
这一切，交织成一幅混乱而鲜明的画面，冲击着他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湖。
他曾经以为，光与影，注定泾渭分明。
可在这个夜晚，在这条一起走过的、昏暗的归家路上，影似乎……触碰到了光的轮廓。
而那光，也并未将他灼伤，反而带着一种……让他心悸的温暖。
林序闭上眼，将微微发烫的脸颊，埋进了臂弯里。
夜色同行，归途短暂。
有些东西，却已经在心底，悄然生了根，发了芽。
（第十二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