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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溃堤的缝隙 ...

  •   那一夜,林序几乎未眠。陆朝阳倒地时痛苦蜷缩的画面,像一部坏掉的放映机,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每一帧都带着令人心悸的清晰。清晨,他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他依旧早早起床,熬粥,伺候奶奶吃药,动作机械,心却早已飘到了隔壁那扇紧闭的房门后。

      他该怎么办?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像过去几天一样冷漠地走开?还是……

      他无法再自欺欺人。当看到陆朝阳可能真正受到伤害时,他筑起的所有防线,都在瞬间土崩瓦解。那些流言蜚语,那些所谓的“为你好”的告诫,在真实的担忧面前,变得轻飘飘的,毫无分量。

      他终究,无法对他视而不见。

      出门时,他刻意在院子里停留了片刻,侧耳倾听隔壁的动静。一片寂静。这反常的安静,让他的心更加下沉。往常这个时候,陆朝阳早已出门训练,总会制造出一些声响。

      他犹豫着,脚步像灌了铅,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去敲那扇门。他像逃离现场的小偷,匆匆离开了槐安巷。

      一整天,林序在学校都心神恍惚。数学课上,老师叫他回答问题,他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回答得磕磕绊绊,引得同学们一阵窃笑。这在他身上是极少发生的事。张老师皱着眉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探究和不满。

      他听不进任何课,笔记本上留下的只有杂乱无章的线条。课间,他听到有(7)班的学生在走廊议论。

      “陆朝阳好像伤得不轻,昨天直接被送去医院了。”
      “是吗?严不严重?会不会影响后面的联赛?”
      “不清楚,教练脸色挺难看的……”

      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林序心上。去医院了?这么严重?

      午休时,他再也坐不住,借口去医务室,实则绕到了体育馆后面,篮球队平时休息的更衣室外。他远远看到教练和几个队员站在那里,表情凝重地讨论着什么。

      “……初步检查是韧带拉伤,不算最坏,但需要静养至少一个月。”教练的声音带着疲惫,“联赛……肯定是赶不上了。”

      一个月?联赛赶不上了?

      林序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知道篮球对陆朝阳意味着什么。那是他的热爱,他的骄傲,他通往未来的道路。因为一次意外的碰撞,这一切都可能蒙上阴影。

      愧疚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喘不过气。如果……如果他没有刻意疏远,如果他们还像之前那样一起上下学,陆朝阳是不是就不会因为心情受影响而在比赛中注意力不集中?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他知道这想法毫无逻辑,甚至有些荒谬,但负罪感还是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放学铃声一响,林序第一个冲出了教室。他跑得很快,耳畔是呼啸的风声,胸腔里因为剧烈运动而刺痛,但他不敢停下。他必须回去,必须亲眼确认陆朝阳的情况。

      跑到槐安巷口,他扶着墙壁,大口喘着气。夕阳将巷子染成一片暖金色,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慢慢走向自家院子,目光却紧紧锁在隔壁的房门上。

      就在这时,那扇门“吱呀”一声开了。

      陆朝阳拄着一副崭新的腋下拐杖,单脚站着,正费力地试图把门带上。他的左腿从膝盖到脚踝打着厚厚的白色石膏,显得笨重而突兀。他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头发有些凌乱,脸色带着伤后的憔悴,但那双眼睛,在看到林序的瞬间,还是下意识地亮了一下,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被一种复杂的、带着疏离的平静覆盖。

      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猝不及防地相遇。

      空气仿佛凝固了。林序所有的急切、担忧和愧疚,在真正面对陆朝阳时,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那刺眼的石膏和拐杖,心脏一阵抽搐般的疼。

      陆朝阳先移开了视线,继续和门锁较劲,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回来了?”

      “……嗯。”林序的声音干涩,“你的腿……”

      “没事,韧带拉伤,死不了。”陆朝阳打断他,终于把门带上,拄着拐杖,尝试着往前挪了一步,动作有些笨拙和艰难。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每动一下都伴随着疼痛。

      林序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扶他。

      陆朝阳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侧身避开了他的触碰,拄着拐杖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抬起头,看着林序,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不用。我自己可以。”

      那眼神里的拒绝,比任何语言都更具杀伤力。

      林序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然后慢慢地、无力地垂落下来。是啊,是他先推开的,是他先说“不用你管”的。现在又摆出这副关心的姿态,算什么?

      陆朝阳没再看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朝着巷子另一头挪去,大概是想去街口的小卖部买点什么。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那根拐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每一下,都像敲在林序的心上。

      那么骄傲的、像风一样自由的陆朝阳,此刻却被束缚在石膏和拐杖里,连最基本的行走都变得如此困难。

      林序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艰难前行的背影,眼眶一阵酸涩。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懦弱和无力。

      他回到家里,奶奶看出他脸色不对,关切地问了几句,他只推说是学习太累。他把自己关进小房间,书桌上那支枯萎的向日葵依旧立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他坐立难安。脑海里全是陆朝阳拄着拐杖、额头冒汗的样子。他伤得那么重,一个人怎么生活?他父亲呢?好像从来没听陆朝阳提起过他的家人,只隐约听说他父母忙于生意,经常不在家。

      犹豫再三,林序还是起身,从柜子里找出奶奶之前脚扭伤时用过的、还剩下的半瓶活血化瘀的药油。他紧紧握着那个冰凉的玻璃瓶,像是握着一块烫手的山芋。

      他走到隔壁院门口,里面静悄悄的。他鼓足勇气,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回应。

      他又敲了敲,稍微用力了些。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陆朝阳带着不耐烦的声音:“谁啊?”

      “……是我。”林序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里面沉默了几秒,然后,门被从里面猛地拉开。

      陆朝阳拄着拐杖站在门后,脸上带着未消的烦躁和一丝惊讶。他看着林序,眉头微蹙:“有事?”

      林序被他看得有些无所适从,举起手里的药油:“这个……对跌打损伤有点用,你……你可以试试。”

      陆朝阳的目光落在那半瓶廉价的药油上,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疏离:“不用了,医院开了药。”

      “哦……”林序的手慢慢垂了下来,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陆朝阳却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平静:“林序。”

      林序抬头看他。

      “你不用这样。”陆朝阳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我知道你心软,看不得别人可怜。但我陆朝阳,还没惨到需要你来同情的地步。”

      “我不是同情……”林序急切地想辩解。

      “那是什么?”陆朝阳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是因为觉得我受伤,跟你有点关系,所以内疚了?”

      林序哑口无言。陆朝阳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复杂心理。

      看着他苍白的脸和无言以对的样子,陆朝阳眼底最后一丝微光也熄灭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惨淡的表情:“行了,回去吧。我没事。”

      说完,他不再给林序任何说话的机会,“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那扇门,再次将两人隔绝在两个世界。

      林序站在紧闭的房门外,手里还攥着那瓶可笑的药油。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冰冷刺骨。

      他以为主动靠近,能弥补些什么,能打破那层坚冰。

      却没想到,只是让那道裂缝,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无法弥合。

      光的世界,他终究是闯不进去。而他的靠近,对陆朝阳而言,或许只是一种负担,甚至……是侮辱。

      他慢慢走回家,将药油放回原处。桌角的向日葵,有一片干枯的花瓣,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悄然飘落,在桌面上留下一个黯淡的阴影。

      溃堤的,不只是他试图坚守的界限。

      还有他那颗,早已因为对方而变得柔软,却又一次次被现实刺伤的心。

      (第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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