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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无声的坠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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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沈怀序在看台上那个关于落雪的约定,在孟晚舟荒芜的心田里悄悄埋下。他揣着这点微弱却实在的暖意,走进了那条熟悉而破败的小巷。
巷子深处的出租屋,灯光昏黄。
母亲还没回来,大概还在加班。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老旧的冰箱发出沉闷的嗡鸣。
孟晚舟放下书包,走到窗边,想去收晾在外面的衣服。秋夜的风,已经带了刺骨的凉意。
就在他伸手去够衣架的刹那。
“哐当!”
一声不堪重负被强行撞开的巨响在他身后炸开!
孟晚舟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猛地回头,心脏骤停。
门口,孟父像一尊从地狱爬出的煞神,堵死了唯一的去路。他浑身散发着呛人劣质烟草的味道,双眼赤红,死死地盯着孟晚舟,那眼神像是要将他撕碎。
“小杂种!老子看你这次往哪儿跑!”
孟父嘶吼着,声音沙哑破裂,一步跨进屋内,反手将破旧的门狠狠带上。
落栓的声音,在逼仄的房间里惊心动魄。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冻住了孟晚舟的四肢百骸。他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后退,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钱呢?!”
孟父逼近,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一把揪住他单薄的校服前襟,将他狠狠推在墙上:“上次在学校门口不是挺横吗?啊?!那个有钱的小崽子呢?怎么不让他帮你出钱了?!”
孟晚舟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呻吟,窒息感扼住了喉咙。
“没……没有钱……”
孟晚舟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身体因恐惧和愤怒剧烈颤抖,眼神却像被逼到绝境的孤狼,露出狠厉的光:“你……滚出去!”
“滚?”
孟父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狞笑着,另一只手高高扬了起来。
“住手!”
一个带着哭腔却异常尖锐的女声在门口响起。
孟母不知何时回来了,站在被撞开的门前,手里的菜篮子掉在地上,蔬菜滚落一地。她看着屋内的情形,脸色比孟晚舟还要苍白,身体摇摇欲坠。
她冲了过来,试图拉开孟父:“放开我儿子!”
“滚开!臭婆娘!”
孟父不耐烦地猛地一挥手,将瘦弱的孟母狠狠推搡开。
孟母惊呼一声,踉跄着撞在旁边的桌角,痛得蜷缩起身子,一时无法站起。
“妈!”
孟晚舟目眦欲裂,看到母亲痛苦的样子,一直被压抑的怒火与绝望轰然爆发。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钳制,扑上去用力推向孟父:“不准你碰我妈!”
这拼尽全力的一推,让孟父猝不及防,向后踉跄了好几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噪音。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孟父的暴戾。
“反了你了!小畜生!”
他稳住身形,眼中的凶光暴涨,表情扭曲到了极致,低吼一声,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再次扑了上来,目标明确是刚刚挣扎着站起来的孟母!
他伸手就去抓孟母的头发:“我让你护着他!我让你们娘俩都跟我作对!”
“不要!”
孟晚舟肝胆俱裂,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死死地挡在了母亲面前,将母亲护在自己与墙壁之间。
而他的身后,是一段通往楼下,陡峭而狭窄的水泥楼梯。
孟父见他又挡在前面,残存的理智彻底被吞噬。他看着孟晚舟那双和他母亲一样、充满了憎恨与抗拒的眼睛,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给老子滚开!”
他发出一声狂暴的怒吼,用尽全身力气,双手猛地推向孟晚舟。
那一推,带着毁灭性的力量。
孟晚舟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前,剧痛瞬间炸开,脚下一空。
整个世界在他眼前猛地倾斜、旋转起来。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身体就像一片断线的风筝,向后仰倒,直直地栽向了那黑洞洞的楼梯口。
“晚舟!!!”
母亲撕心裂肺的尖叫,刺破了昏暗的楼道。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在急速下坠的失重感中,孟晚舟的视线掠过孟父那张因惊愕和残留暴怒而扭曲的脸,掠过母亲伸出绝望颤抖的手,掠过楼梯转角那扇积满灰尘、布满蛛网的窗户……
窗外,是锦州沉沉的、看不到一丝星光的夜空。
冰凉的秋雨,不知何时又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打在玻璃上,留下蜿蜒的泪痕。
沈怀序,我……大概要失约了。
接着,是一次又一次,重重磕碰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台阶边缘发出的闷响。骨头碎裂的声音,细微却清晰可辨。
痛楚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孟晚舟所有的感官。
最后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吞噬他之前,一个模糊带着无尽遗憾的念头,如同水底浮起的气泡,轻轻冒了出来,随即破灭……
……真可惜……
……见不到锦州的雪了。
与此同时,沈怀序刚洗完澡,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出来。手机在书桌上嗡嗡震动。
是顾野打来的:“明天电玩城,来不来?”
“行啊!不过,我要多带一个人!”
“孟晚舟?”
“嗯!”
“可以,反正人多也热闹!”
“那行,先不说了。”
挂了电话。
心情依旧因为傍晚看台上的约定而轻盈。
沈怀序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飘落的雨丝,心想这场秋雨过后,天气应该会更冷一些吧。
离冬天,又近了一步。
沈怀玉拿起手机,下意识点开和孟晚舟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他下午发的,问他到家没。
孟晚舟没回,他也没在意,他一向回得慢。
犹豫了一下,他打字:
【下雨了,记得关窗。别着凉。】
想了想,又删掉。觉得有点啰嗦。
最终,他只发了一句:
【明天,有什么事,要做吗?】
信息发送成功,绿色的对话框安静地悬停在屏幕上。
沈怀序等了一会儿,没有收到回复。
他想:“大概在忙,或者已经睡了吧。”
沈怀序放下手机,拿起吹风机,嗡嗡的声音掩盖了窗外渐大的雨声,也掩盖了这座城市另一个角落里,正在发生的悲剧。
他不知道的是,那条充满日常关怀的信息,注定等不到回应了。
而那个与他约定一起看雪的人,此刻正躺在冰冷潮湿的楼梯底部,身下洇开暗红色的血,呼吸微弱,意识正沉入一个漫长而破碎的永夜。
雨,越下越大了。
敲打着窗户,也敲打着已然碎裂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