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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痊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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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昀朗的大学室友一开始并不能理解,他每周都花一笔不小的钱出远门,却只为躲在角落看人一眼的行为。
“可能我这么说你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但这真的值得吗?”
某天许昀朗再次背着包准备前往火车站时,他的室友突然和他说了这番话。
“我看得出来,你为了评奖学金和攒钱每天起早贪黑学习、做兼职已经很累了。为什么还要为了一个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的人多打一份工挣车票钱,更何况你做的这些那个人还一无所知?”
他的室友肖峰是一个十分理性体面的人,因为很欣赏许昀朗的努力和优秀,两个人的关系一直很好。
也正因如此,尽管肖峰并不是喜欢干涉别人的性格,但他还是没法看着自己的朋友为了在他看来根本无法理解的事情一步步压垮自己。
肖峰叹了口气,最后放平语气说:“你不是神,是活生生的人,这种我旁观都觉得要喘不过气的生活,你认为你能顶着压力抗多久呢?”
当时许昀朗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问了对方一个问题:“当你学习学到很累压力很大的时候,你都是怎么做的?”
肖峰几乎脱口而出:“就是待在让自己舒服的环境里,做点轻松的、自己喜欢的事吧。”
“是啊,其实我也一样。”
许昀朗朝他笑了笑,“有他在的地方,就是让我舒服的环境;能见到他,就能让我觉得放松。所以我才坚持要这么做。”
“这是目前我唯一能想到的,可以用来对抗每个想要放弃的瞬间的办法。”
许昀朗读大学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既坚定又迷茫。
对于学医这个方向,许昀朗在高中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了。不是要把它当作择优的选项之一,而是坚定必须要做到的唯一目标。
他的母亲倪女士在得知他的想法后,也曾问过他为什么。
当时许昀朗不知道该找什么理由,只是环顾一周恰好看见了手边他的月考成绩条,就指着说分数明细栏说:“我的化学和生物成绩都还不错,应该比较适合学医。”
倪云清女士一向是属于很开明的那类家长,她并不苛求儿子有一天出人头地,只希望他能平安健康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不是因为现实的压力而勉强自己。
所以她听见这个回答时不免有些担忧,没忍住多问了一句:“学医是很好,但适不适合只是其次。妈妈更想知道的是,这真的是你喜欢的吗?”
许昀朗看着母亲鬓边长出的丝缕白发,露出了一个安慰的微笑:“嗯,是的。”
但其实许昀朗并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医学、喜不喜欢做医生。
他只知道,自己需要尽早有一笔可观的收入,能为母亲分担一人养家的压力、为自己挣到独立生活的底气,然后努力学会在面对生命逝去时,不要再像当年他目睹父亲的离世时那样的无措。
所以他坚定地走上了一条对他来说可能会很辛苦的路,暂时把自己的心锁好放在一边。
然后不可避免地,在压力排山倒海地袭来时,许昀朗犹如汪洋中的溺水者,迷茫得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求生。
最难熬的一段时间,许昀朗尝试过联系学校心理咨询中心的老师。老师听完他的描述后,将他的问题归结为一句话:
“你有太多的‘不得不’,我却从没听你说过‘我喜欢’。”
老师提议,他可以试着暂时放下自己给自己的重担。也许在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之后,有些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可是怎样才算真正的喜欢?”
老师看着他微笑:“也许对你来说,就是明明知道可能不应该,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做的。”
某一天,许昀朗突然收到了易杭这天下午会参加溪宁大学乒乓球社团公开活动的消息。十五分钟后他坐上前往火车站的地铁时,突然发觉自己好像找到了答案:
易杭就是他所有理性决断中唯一的感性缺口。
他取消了自习室的座位预约,请假推迟了当晚的兼职时间,又在家教中介那里多接了周中上课的一单,打算把实验和论文作业放到车程中做。
明明是再次挤压了本就紧张的时间,把忙碌的自己变得更加忙碌,但许昀朗却感受到了将压力抛之脑后的轻松。
那些好像都不重要了。
只要能不被他发现,在角落里看他一眼就好。许昀朗想。
他太想见易杭了。
仅这一个缺口,就可以打破很多许昀朗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原则,让他能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当然了,这并不代表他会无条件支持易杭的不合理想法。
【就必须要做雾化吗?】
“对。”
【真的没有其他可以替代治疗的方法?】
“没有了,雾化的效果是最合适的。”
【要不我一会儿还是找我主治医生再问一下吧。】
“你找谁问都一样,这是一定要做的。”许昀朗笑得都有点无奈了:“为什么这么不想做雾化?”
易杭噎了一下,摇了摇头。
小时候有一次生病要做雾化,当时热衷陪姐姐看电视剧的易杭小朋友因为觉得雾化面罩特别像电视剧里将死之人戴的氧气罩,所以心里特别害怕,总以为戴上它就代表自己也快死了,哭得惊天动地怎么也不肯做。
虽然长大以后知道这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东西,戴氧气面罩也不代表就会死。但当时恐惧的记忆和混乱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导致易杭现在还是在潜意识里对雾化有些抗拒。
易杭垂着脑袋在手机上又敲一行字:没事,我会去的,你放心去上班吧。
许昀朗是八点要开始上晚班,这个时间他确实该去做准备了。
但他在病床边又多站了一会儿,语气轻得像在哄人:“今天确实没办法,但明早下夜班之后我有两天假,后面两次雾化我都可以陪你去做,这样好吗?”
易杭听得一脸懵,不知道这人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些,抬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半晌,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易杭顶着滚烫的耳朵尖飞快地打字:我不是要你陪我的意思!!!
“嗯,我知道,是我自作主张想和你一起去。”
许昀朗看着那个圆圆的黑色发顶,手指微不可察地抬了抬,又悄无声息地放下,“可以吗?”
我难道还有说不可以的机会吗?易杭在心里反问。
【你请便。/微笑】
易杭晚上还是认命按医嘱去做了雾化。
雾化室在一楼比较靠里的位置,走过去会路过急诊分诊台和前面的几间急诊全科诊室。
当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快十点,但急诊区还是人来人往。
易杭几乎每走两步就能听到一个小孩在哭叫,那声音让他不由得想起当年也是如此在诊室里哭嚎的自己,连走进雾化室的脚步也不自觉放慢了。
易杭应该是这天最后一个要做雾化的人了,他走进去时整个雾化室只留了一盏灯。
他在灯下的那台机器前坐下,等待护士向他确认名字、装药,最后把雾化面罩递给他。
易杭把它接了过来,盯着已经变成缕缕白烟的药液看了两秒,忐忑着慢慢把面罩盖在自己的口鼻上。
抬眼的一瞬间,他看见对面急诊全科五号诊室里,一位戴着口罩的年轻医师正用听诊器探听患者的心跳,露出的眉眼间有种让人心安的冷静神情。
而易杭似乎也被其浸染,逐渐平静下来。
你还是来陪我了,许昀朗。易杭心说。
许昀朗工作的时候很专注,好像没全没有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因此易杭毫不遮掩自己明晃晃的视线,肆无忌惮地端详起这个人来。
许昀朗是标准的双眼皮柳叶眼,形状纤长,有种柔和的古典美。一对剑眉又添了恰到好处的英气,显得更加俊朗。
虽然易杭以前就认为十七八岁的许昀朗已经挺好看的了,但看着眼前这张比当时拥有更鲜明的成熟和锋利感的脸,总觉得现在的他能吸引比之前还要多好几倍的目光。
肯定和李文兆说的一样,在大学时就很受欢迎吧。
那有没有谈过一场人人眼羡的校园恋爱?
易杭想象了一下那个情景:俊男美女手牵着手漫步在校园街头,在朋友问起身边的是谁时有些腼腆又甜蜜地介绍这是自己的男朋友或女朋友,然后在各种祝福声中走上毕业典礼的舞台、职场甚至是婚姻殿堂……幸福圆满得像是小说里的完美结局。
明明是很美好的画面,易杭却莫名觉得一阵恶寒。
他下意识回想了一下有没有看见许昀朗手上或者脖子上有婚戒之类的东西,确认没有后松了口气。
“哎这位患者,做雾化是要大口吸气的哈,别一直呼气把药都浪费了。”护士皱着眉没好气地提醒道。
易杭回神后尴尬地点头,老实把雾化做完之后就脚底抹油似地跑回病房去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还是没睡够,意识不清醒才会在今天一次又一次出糗。
于是易杭早早就上床努力逼自己入睡,第二天意料之中起了个大早,出去吃了个早餐又溜达了一圈回病房才刚过八点不久。
一进房门,他便撞上了正焦急要往外走的许昀朗。
【许医生下班了?你怎么在这呢?】
许昀朗在看到易杭后停住了脚步,长舒了一口气后朝他弯了弯嘴角:“嗯,我下班就过来了。看到你不在病房,担心你出事没法跟易小姐交代,正准备去找你。”
【哦,我没事,就是去吃了个早餐顺便散了会儿步。】
易杭了然点头,转而又在手机上补充道:我姐就是担心我昨天刚做完手术没人帮忙会适应不过来,才麻烦你守了我一天。今天我已经没问题了,你就不用再操心我了。谢谢你上班这么忙还来照顾我,快回去休息吧,改天我再好好答谢你。
许昀朗看完那几行字后表情好像有一瞬间的凝固,但因为消失得太快,易杭觉得这可能是他的错觉。
而下一秒许昀朗不但没有离开,反而又走到房间里坐下,一边用手揉着眉心一边说:“是要休息了,但刚上完一个通宵的班有点头晕,可能没法立马回去了。”
易杭有些担心:“那怎么办,你们医院休息室有地方可以休息吗?”
“有是有,但可能有别的同事在用,”许昀朗指了指门后,“这里有张陪床用的折叠床,我可以在你这搭起来睡一会儿吗?”
“啊……”
见易杭的表情有些犹豫,许昀朗又迅速补充说:“我睡觉很安静的,肯定不会打扰到你。”
“我不是担心这个……”
易杭其实只是因为觉得许昀朗辛苦上了一晚上的班、现在只能委屈自己在他这小病房里睡又窄又硬的折叠床,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但眼下他又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点头答应。
易杭看着对方交叉双臂蜷在折叠床上,在心里默默希望自己能早点痊愈,这样就不用再因为自己的事情而麻烦许昀朗。
可一想到这之后他和许昀朗可能就很难再有交集,易杭突然又有些难过。
他好像要再一次失去许昀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