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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长夜与晨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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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他……江叙白，是大一认识的。”
房间里只亮着角落一盏昏黄的壁灯，将大片空间让给窗外的城市星火。许乾和赵锐锟并肩坐在落地窗前，后背抵着沙发宽厚的靠背，身下是柔软的地毯。玻璃窗上模糊地映出两人的轮廓——一个肩背挺拔，是军人特有的沉稳；另一个虽然身形修长，但在赵锐锟的对比下，却显出了几分单薄。
即使清楚赵锐锟都听到了他和李泽的对话，但他还是想说出来。
“我那时候……刚经历父母各自组建家庭，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零件。”他望着窗外遥远的灯火，眼神没有焦点，仿佛在透过那些光看向遥远的过去，“是他主动靠近我，关心我，一点一点把我从那种自我封闭里拉出来。”
赵锐锟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收拢了些。
“五年……从学校到工作。”许乾的嘴角牵起一个苦涩的弧度，“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是我把所有对‘家’的想象，都寄托在了他身上。”
声音渐渐低下去，在某个字眼上突然断了线，只剩下压抑的哽咽在喉咙里滚动。他停顿了片刻，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结果？结果等来的是一张直接甩到我脸上的……婚礼请柬。”
“我不去了。”许乾忽然说，语气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去看他穿着礼服和别人站在一起？我没那么自虐。只是……心里还是像被凿穿了一个窟窿，呼呼地灌着冷风，怎么也填不满。”
赵锐锟侧过头，看着许乾被光影勾勒出的侧脸，未干的泪痕下藏着不肯服输的倔强。他明白反复触碰伤口只会延长痛苦，但更清楚，有些溃烂必须彻底清创，才能迎来新生。
他调整呼吸，将翻涌的情绪压成沉稳的语调，带着军人特有的笃定，却不失温度：
“听着，过去的事我们让它过去。但往后的路，你得按我说的方式来走。”他的目光沉静却坚定，不容闪躲，“第一，系统治疗不能断，李泽的微信我推给你，你要配合。第二，医生开的药，一顿都不能少。第三，定期复查，我会跟进你的情况。第四，也是最重要的，彻底戒掉你那些危险的‘小动作’。如果再被我发现……”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十足。
许乾怔怔地看着他，赵锐锟这种近乎导航塔般清晰的指引，没有引起他的反感，反而像在他混乱的世界里打下了一根坚实的桩。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好，但治疗和药的钱，我自己能付。你……你已经帮我够多了。”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轻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恐惧：“我们拢共也没见过几面，你这样……我怕我会陷进去，到时候……我承受不起第二次了。”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了赵锐锟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带来一阵尖锐的酸胀。他看着许乾低垂的脑袋，那细软的发丝，脆弱的脖颈，无一不在诉说着不安与防备。
就在这一瞬间，赵锐锟仿佛听到了自己心里某块坚冰碎裂的声音。一种清晰无比的认知涌上心头——原来，不知从何时起，这份始于“责任”的关切，早已变了质。他会因为他的痛苦而揪心，因为他的抗拒而焦躁，因为他的眼泪而方寸大乱。
这种情感的滋生，毫无道理，不合逻辑，却真实得不容否认。
他动情了。对这个只见了几面、内心破碎的年轻人。
但这个认知并没有带来喜悦，反而让他感到了更沉重的责任和更严格的自我约束。现在绝不是表露心迹的时候。许乾需要的是治愈，是重建，是一个安全稳定的支撑，而不是另一段可能带来不确定性的感情。他必须将这份刚刚萌芽的情感妥善封存，恪守在“朋友”和“帮助者”的界限之内。
于是，他避开许乾话语中那份小心翼翼的试探，将话题转向更实际的方向，语气也刻意放松了些：
“见过几面不重要，一起经历过事，就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他拿起手机，利落地将李泽的名片推送给许乾，“望海的气候环境都好，适合静养。你先安心在这里住下，把身体调理好。工作的事不急，等状态稳定了再从长计议。”
他顿了顿，状似随意地补充道：“一直住酒店开销不小。我在北区有套房子，是刚分配过来时家里给备的。平时我住营区，空着也是空着，你可以先落脚。就是太久没住人，需要你好好收拾捯饬一下。”
看到许乾惊讶地抬起头，似乎想拒绝，赵锐锟立刻截住话头，半是调侃半是认真的一句话，顿时堵住了所有推拒的余地：“要是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简单，等我休假了回去住的时候，你给我当24小时保姆抵房租。买菜、做饭、洗衣服……反正营区食堂的伙食我早就吃腻了，正好换换口味。”
他故意停顿，打量了许乾一眼，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你会做饭吧？”
这一连串的安排，从朋友身份的确认到落脚点的提供，再到用“做饭抵房租”这种看似随意的提议减轻许乾的心理负担，赵锐锟几乎是以制定作战方案的思路，为对方铺就一条自然且充满引导的出路。他将关切巧妙包裹在生活琐事与互利互惠的外衣下。
许乾被他这一连串的话弄得有些懵，尤其是最后那个关于做饭的问题，让他下意识地回答：“会……会一点。”
“会一点就行，总比天天吃食堂强。”赵锐锟似乎松了口气，身体向后靠了靠，姿态更放松了些。他开始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向更日常的方向。
“那房子阳台朝南，冬天晒太阳一绝。就是空置久了，估计积了点灰，得麻烦你开窗放放味道，顺手归置归置。”
“老城区有几条巷子挺清静，你可以去走走，比景点人少。”
“我们营区后山能看到很漂亮的日出，下次……有机会带你去看看。”
他没有再提江叙白，没有再说抑郁和治疗，只是聊着房子，聊着街巷，聊着一些平淡无奇的日常。声音低沉平稳，像夜潮一层层温柔冲刷着许乾内心布满裂痕的堤岸。
许乾一开始还有些怔忡，慢慢地，也被带入这种琐碎而充满生活气息的对话里。他偶尔会回应几句，问问房子的细节，或对赵锐锟提到的某个地方表示些许兴趣。
他们就这样，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聊过去的零星趣事，聊对未来的模糊想象，聊一切看似无关紧要，却又一点点填补着内心空洞的话题。
窗外的天际线由浓墨般的沉寂，悄然沁出深海般的蓝，继而，一缕金线小心翼翼地剖开云层，透过玻璃，先是染亮许乾低垂的睫毛，继而漫上赵锐锟的肩头，无声地驱散着长夜积攒的阴霾。
赵锐锟看着身边不知不觉靠着自己肩膀睡着的许乾，呼吸均匀，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些。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为了一个人，彻夜未眠。
身体是疲惫的，内心却涌动着一股踏实而温热的暖流。他知道前路依然漫长且布满荆棘，但至少，在这个晨光熹微的清晨，他为他守护住了一小片暂时的晴空。
而他心中那棵悄然生长的情愫之苗，也在晨光中，于无声处，扎下了深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