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
-
他再一次回到那片湖。
“救命……救救我……”
冰冷的湖水贪婪地将他吞噬，黑暗从水底而来蔓延过他的四肢百骸，四周万籁俱静只剩下他嘶哑的心声，深不见底的湖底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黑洞向他伸来的触手，将他拖向死亡的深渊。
他的力气一点点被侵蚀，挣扎都显得徒劳。
他漂浮在冰冷的湖中央，任由意志向死亡投降。
他不想反抗。
“就这样吧，我想放弃了……”
就在意识即将消散的瞬间，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扼住他的脖颈，强烈的窒息感让他控制不住张口，冰冷的水裹挟着冬日的寒气倒灌入他的咽喉。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扼住他脖子的人始终重复着三个字“活下去”。那声音无比嘶哑还因为执拗而变了形，他浑身颤抖认出面前的人是谁。
他看着眼前无比熟悉想念的脸，没了往日的慈祥全是可怖的伤痕血迹，缝合的嘴角一片血肉模糊，暗红色的血液从眼角划过惨白的脸颊一点一滴朝深渊落下，猛然间才惊觉他被一片血红裹挟，没有一丝光亮，甚至连黑暗都遥不可及。
“小声，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知道吗！”
他静静地看着面前逐渐狰狞的人，看着他的手越收越紧几乎将他的脖子折断。他垂下手臂静静等待死亡，“爸，你带我走吧。”
他缓缓闭上眼睛等待被黑暗吞没，等待最终的终结。
“喂，醒醒！别睡啊！”
迷迷糊糊间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他发蒙地睁开眼看着一只劲瘦的手揽在他的腰间，带着他向上冲破那抹猩红。
他看着他以为眼前的人是类似无常那样来接他的人，一时间恍惚的笑起来，“你怎么也能在水里说话，你也是鬼魂么？你是来接我去地府的吗！”
那人没好气地又在他脸上拍了一下，只无语的破开水波，迎着光带着他冲过阴冷与血腥。
光好耀眼。
那人带他上浮，周身散发着浅浅的光晕，模糊却无比温暖。
那人托着他离开水面，在朦胧的光晕中凝视着他，声音穿过幽深与孤独为他而来，“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贺闻声！”
“记得听你爸爸的话，好好活下去！”
“呼——”
贺闻声猛地睁开眼，胸腔里积压的窒息感让他像濒死的鱼一样弹坐起来，大口喘息。
又是那个梦。
冰冷的湖水，父亲残缺的脸，不断告诫他的死亡的痛苦，还有那句反复徘徊在他耳边的“活下去”。
以及那束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给了他新生的光。
死亡曾经笼罩着他，但他发现活着才更需要勇气。
贺闻声缓过神来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呼吸，他努力平复好自己的情绪，看着不息车流和嬉闹的人群他才惊觉，
这里是人间。
贺闻声的车开进一座古朴充满十九世纪特点的欧式庄园，据说这座庄园好像是一位富商在拜访了某位欧洲贵族后建造的。只是时移势易这座庄园最终被他的外祖父买了去，老人家驾鹤西去现在庄园的主人也就变成了他的母亲。
“妈，您找我？”
贺闻声迈步走进大会客厅，一位浅棕色奇肩短发，已然不算年轻但仍在盛年的优雅女士正缓缓搅动手中的汤匙。
她听见脚步声慢慢抬起头，视线与贺闻声相对的一瞬间她看见他琥珀色的眼睛——与他父亲的很像，从颜色到神态都一摸一样。
她看着独子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宝贝，你来了？”
贺闻声坐到他母亲身侧拉住她的手说：“是，我听管家说您找我，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就是我听说你买了回华国的机票是吗？”她的眼神染上忧愁一瞬不停地打量着贺闻声。
华国对于她和她的儿子而言都是一道坎儿。
她失去了丈夫。
她的儿子失去了父亲。
她早已过了不惑之年，曾经的执念怨恨在她独自抚养大贺闻声的这十几年里被生活和时间冲淡。
她渐渐的不再执着于真相，迟来的真相对她亦或是死去的他来讲都没有意义。
斯人已逝，若真相公之于众除了将那些在意他的人的心搅得不得安宁已然没有其他作用——切身参与者、筹谋者早已丢掉是非，人命也只是垫脚的顽石，未能参与者便更不会在意，若是个有名的或是还活着的人他们或许还会讨论几句，但一个死去多年无名人的清白又有谁会在意。
“你还是没办法放下当年的事吗？你爸爸一定不想看见你这个样子。”她的眼神渐渐被怜爱与忧愁取代，她抬手轻轻抚摸着贺闻声的脸无声叹了一口气。
“回去万事当心，知道吗。”她轻轻拍了拍贺闻声的手，从茶桌上拿出一张邀请函递到贺闻声手上：“既然你要回去，那这个聚会就由你代替妈妈去吧。”
——
“贺总，到了。”
车稳稳停在会馆门口，贺闻声睁开眼用了几秒回过神，接近二十个小时的飞行只来得及在车上稍微小憩，他的眼神里是满是疲倦。
他抬手捏了捏后颈稍微活动了一下脖子，便有侍者替他打开车门。
侍者微微弯腰将手放在车门上，他低着头只等看到一双锃亮的红底皮鞋站在地毯上时他才缓缓抬头，在关门声传来的前一秒他听见一个无比温润的声音，“谢谢。”
贺闻声感受着华国二月吹来的湿冷气打了个寒战，他挂起笑容掩饰起疲惫，拢了拢大衣抬腿往里走。
“先生，里面请。”
礼仪悄悄瞥了一眼贺闻声，马上低下头红着脸替他推开宴会厅的门。
贺闻声将眼前这个二十出头可能更小的女孩儿欲盖弥彰的动作尽收眼底，刚想开口最终却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抬腿走进去。
贺闻声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身材又练得极好宽肩窄腰，梳了个背头前额没有一丝多余的头发。oversize的浅灰色的西装外套搭上同系列的阔腿西装裤是他难得没那么正经的穿搭，外套里灰色竖条纹的衬衫衣袖翻出一大截，如此随性却依旧规规矩矩系了条宝蓝色的领带。
贺闻声的母亲是M国人，他身上也天然带有二分之一M国血统——浅棕的头发，琥珀色的眼睛，所以，在这一群土生土长的华国人里他总是格外显眼。
再加之他生得好，剑眉星目，连眼皮褶皱的宽度都刚刚好，鼻梁高挺完美继承他母亲的优点，细长的眼睫在他垂眼的瞬间在他的脸上投下倒影。他的嘴唇颜色很浅，嘴形虽然不是当时流行的微笑唇，但当他笑起来时总是一个很美的弧度。
他微微抬头扫视着四周，他依然笑着，锋利的下颌骨连同颈部流畅的肌肉线条却在无声表露，这朵高岭之花的冷情。
二十二岁就接手公司的他摸爬滚打多年总会比同龄人多些老辣，也就是宴会厅里暖黄的灯光暂时将柔和还给这个二十七岁的青年。
他越往里走注视他的人就也多，议论的人也越多，他无视他们所有的声音依旧挂着体面的笑。直到一个少年笑着冲到他面前，他的笑里才多了点真心。
“闻声哥，好久不见啦！”
少年熟稔地将他拥入怀里，贺闻声也抬手捶了捶少年的后背，颇像个长辈慈祥地笑着说：“是好久不见了，上次见你你还没我高现在都超过我了！”
贺闻声拉开和眼前少年的距离，微微抬眼佐证自己的说法，“常阿姨呢？我去跟她说句生日快乐！”
少年侧身往后一让，微微撇嘴：“妈妈好像有什么事儿，她让我先来招待你。”他侧身轻轻撞了撞贺闻声的胳膊：“你这么久没回来可不能怠慢你。”
“你小子越来越会贫嘴了！”贺闻声抬手将手指杵在少年额头上将他推远嗔怪道。
少年迎着贺闻声的眼神上下扫了一下他：“哥，你这么穿不冷吗？”
贺闻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有些疑惑，“不冷啊，怎么了？”
少年指了指他的脑袋，又指了指贺闻声的手说：“哥，你的手比刚去北极游一圈的人的手还冰。”
贺闻声听着这比喻觉得好笑不自觉反问：“你去北极游过泳？还知道我的手比他们冰？”
“没有，我猜的。”少年忘记自己做了造型，挠了挠头发手心儿糊满了发胶。他向侍者要了几张纸，卖力地在一旁擦了半天，而贺闻声就站在一边好笑地看着他。
明明他们只想差九岁，但这个少年还是一副没长大的孩子样儿，贺闻声却已经变成孩子梦寐以求的大人。
“我身体一直都这样，医生说是当年那件事儿落下了病根儿。虽然调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有什么用。”贺闻声的眼神不自觉飘向远方，他缓缓道：“当年的事还得谢谢你哥哥，不然我也不是落下病根儿这么简单了。”
少年看着贺闻声的眼神满是担忧，只是还没等他开口，贺闻声像是突然回过神来，眼神激动像是带着克制的期待：“你哥回来了吗？”
贺闻声的视线透过少年看着另一个人，带着他的心思飘向远方，去找那个只见过寥寥几面，却时常浮现在他眼前的身影。
只是他变了模样男人还是当年记忆中的那少年模样。
少年没注意贺闻声的异样，从侍者手里端了两杯香槟。他转身递了一杯给贺闻声，冷哼一声：“没呢！”他下意识看了看周围，凑近贺闻声小声说：“具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听说好像是大哥他犯了什么事儿。我妈生了好大的气让人看着他不准他回来。”
少年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说来我大哥也在M国，祝你不要碰见他，他简直就是个疯子！”
“疯子？”贺闻声玩味地咀嚼着这两个字，他还从没听过谁这样评价自己的亲人，“为什么这么说？”
少年呵呵笑出声，做作地掏出手机神秘兮兮地凑到贺闻声面前。
贺闻声紧紧盯着屏幕，画面有些抖动还是俯拍一看就是偷拍的。
他看着视频里那个一身黑的人从二楼阳台直愣愣地跳下去，在落地瞬间朝前滚了一圈。
贺闻声的心不自觉揪紧，直到看见视频中的男人毫发无伤的站起来他才松了口气。
“常旭！你给我回来！”
一道怒气十足的声音从视频里传出，传进贺闻声耳朵里，也传进男人耳朵里。
男人趁着温和的月光抬头，这一秒贺闻声才真正看清了他——眉宇锋利，眼眸狭长半眯着眼一副纨绔样儿，嘴边还挂着一抹嘲弄的笑。
虽然贺闻声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常旭，但男人的样子却和他想象中的相差无二，好像他天生就该这样，好像只有这样一个恣意的人才与当年侠义的少年相当。
贺闻声一言不发地看着，突然间他猛地一颤，男人带着侵略和玩味的眼神直直射进贺闻声眼眸。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猛地跳动。
莫名的悸动悄然蔓延。
下一秒画面一番摇晃彻底黑屏结束。看来拍视频的人被抓包了。
贺闻声不露痕迹地平复了心情，笑呵呵地将手机还给少年，临了还不忘打趣，“这视频你拍的吧！”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坦诚，“是啊，你是不知道他最后盯我那一眼把我吓死了。我差点一这我要原地升天了！”
“那你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是不是证明你大哥脾气蛮好的。”
少年面露难色，像是想起他大哥对他做出的种种恶行，“他脾气好？他个神经病脾气能好！闻声哥你别因为他救过你就被他道貌岸然的样子骗了，总之你离他远一点没坏处！”
少年苦口婆心地劝告。
贺闻声没把少年的话放在心上，只淡淡笑了两声：“M国那么大，再说我和他也没熟到会相约见面怎么会那么巧就遇得上，你这也太操心了。”
“啧～我这不是提醒你吗！”
两人正说着，便听见一阵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
“常余，闻声，你们说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