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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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城市被热浪笼罩，蝉鸣声嘶力竭，仿佛在为这个沉闷的夏季奏响哀歌。陆清让推开久未归家的门，一股混合着尘埃和回忆的沉闷空气扑面而来。她放下行李，习惯性地朝着厨房方向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回应她的只有空荡的回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反复回荡，最终消散在空气中。
她这才猛然惊醒，母亲已经不在了。三个月前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带走的不仅是母亲的生命，还有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牵挂。父亲早逝，是母亲独自一人将她抚养长大，供她读完大学。如今，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在她回家时，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笑着说"我们清让回来了"。
客厅的茶几上还放着母亲没织完的毛衣，浅灰色的毛线缠绕在竹针上，永远停留在了最后一针。沙发上还留着母亲常坐的凹陷，仿佛下一刻那个温柔的身影就会出现在那里。空气中仿佛还飘着母亲最爱用的茉莉花香水的味道，那是每年生日时，陆清让都会送给母亲的礼物。
陆清让站在门口，行李箱从手中滑落，发出沉闷的响声。她慢慢地挪到沙发前，轻轻抚摸着那个凹陷，突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三个月来，她一直在偏远的支教学校强撑着完成教学任务，用忙碌麻痹自己，直到学期结束才敢回来面对这个空荡荡的家。
现在，她终于无处可逃了。
最初的变化很细微，像是悄无声息蔓延的雾气。陆清让开始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就连书架上那些她最爱的文学经典也看不进去。那些曾经能让她沉浸一整天的文字，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堆毫无意义的符号。她整天整天地坐在母亲的房间里发呆，有时候从清晨坐到日暮，连姿势都不曾改变。
林薇一周后来看她时，被她的状态吓了一跳。
"清让，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林薇心疼地抚摸着她突出的锁骨，"这才几个月没见，你就像变了个人。"
陆清让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好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想动。"
"那至少吃点东西吧？我给你带了城东那家你最爱吃的皮蛋瘦肉粥。"林薇强行把她拉到餐桌前，打开还冒着热气的餐盒。
陆清让机械地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吃着粥，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林薇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涌起强烈的不安。眼前的陆清让像是被抽走了灵魂，那双总是神采奕奕、充满智慧光芒的眼睛此刻空洞无神，连焦距都显得涣散。
"清让，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别憋着。"林薇握住她冰凉的手，"在我面前你不用强撑。"
陆清让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为什么要哭？"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这种情感隔离的状态，比她预想的还要严重。真正的悲伤应该是有声的，是能够宣泄出来的。而陆清让这种死寂般的平静，反而让人更加担心。
八月初，酷暑难耐，陆清让开始严重失眠。每个夜晚，她都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时钟的滴答声，数着自己的心跳，直到天明。有时候好不容易睡着了，又会突然惊醒，心脏狂跳不止，浑身被冷汗浸透。
她的体重持续下降，原本合身的衣服现在显得空荡荡的，像是借来的。最可怕的是，她开始出现幻觉——总是听见母亲在厨房做饭的声音，听见母亲叫她吃饭的声音，甚至能闻到母亲最拿手的红烧肉的香味。
有一次，林薇来看她时，发现她正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说话："妈，今天做什么好吃的？我好像闻到糖醋排骨的香味了。"
说完之后，她才猛然惊醒，看着空荡荡的客厅，然后陷入更深的绝望。那一刻，林薇看见她眼中闪过极度的恐慌和自我怀疑，仿佛分不清现实与幻觉的界限。
林薇再也看不下去，强行带陆清让去看心理医生。诊室里，陆清让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陆小姐，你能告诉我最近的感觉吗？"医生温和地问。
陆清让沉默了很久，久到林薇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就在医生准备换一个问题时，她突然开口："像在水底。一切都隔着一层水，声音、光线、感觉...都不真切。有时候很想沉下去，就这样一直沉下去。"
诊断结果很快出来了：中度抑郁症，伴有焦虑症状和轻微的幻觉。
"陆小姐经历的重大丧失，触发了她长期压抑的情绪。"医生对林薇解释，"她一直是个很坚强的人，习惯把所有的压力都自己扛着。母亲的离世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需要药物治疗和心理辅导双管齐下，最重要的是，需要有人陪伴和支持。"
陆清让安静地坐在一旁，仿佛医生在说别人的事。她接过处方单，礼貌地道谢，然后起身离开，动作规范得像个机器人。
"清让，等等我！"林薇追出来，"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陆清让轻声说，目光没有焦点，"我想一个人走走。"
她独自走在熟悉的街道上，阳光很刺眼，她却感觉不到温暖。路过一家甜品店时，她突然想起母亲最爱吃这家的提拉米苏。每次她从学校回家，母亲都会提前买好一块，小心翼翼地放在冰箱里，等她一到家就拿出来，笑着说："给我们清让补补身体，看你都瘦了。"
现在，再也没有人会这样惦记她了。
她推开甜品店的门，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点单时，她下意识地说："两块提拉米苏，打包。"说完才意识到，再也不需要买两块了。
坐在靠窗的位置，她看着面前精致的提拉米苏，拿起勺子，却怎么也送不进嘴里。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一开始是无声的，然后变成了压抑的抽泣，最后是再也控制不住的痛哭。眼泪滴在蛋糕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妈..."她轻声呼唤，声音破碎不堪，"对不起...对不起..."
店里的其他客人好奇地看着这个哭泣的女人，但她浑然不觉。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从容优雅的陆老师，只是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一个在绝望中挣扎的灵魂。
药物治疗的效果很慢，而且伴随着各种副作用。陆清让每天都要吃一大把药片，有些让她昏昏欲睡，有些让她恶心反胃，有些让她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但她都乖乖吃了，不是因为想好起来，而是因为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她开始写日记，这是心理医生建议的情绪宣泄方式。可是每页纸上都写满了对母亲的思念，和对自己的责备。
"七月十五日，雨。如果那天我陪妈妈去医院，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车祸？她总是舍不得打车，要是那天我陪她去，我们就会坐出租车，就不会遇到那辆失控的货车..."
"七月二十日，阴。我真是个不孝的女儿，连妈妈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她在ICU里等了我整整三天，而我却在偏远的山区，连最后一句告别都没能说..."
"八月一日，晴。活着好累，每一天都是煎熬。可是死了会让妈妈失望吧？她那么辛苦把我养大，一定希望我好好活着..."
有时候写着写着，她会突然把纸撕得粉碎，然后蹲在地上痛哭。哭累了，就蜷缩在角落里睡着，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林薇几乎每天都来看她，帮她打扫积满灰尘的房间，做她爱吃的菜，陪她说话。可是陆清让的回应总是很简短，有时候甚至完全不回应，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
"清让，程念问起你了。"有一天，林薇试探着说，"她给我发信息，问陆老师最近怎么样，怎么没有消息了。"
听到这个名字，陆清让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像是即将熄灭的烛火。
"不要告诉她。"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恳求，"不要让她看到我这个样子。"
"可是她很想你...每次和我聊天都会问起你。"
"求你了。"陆清让的声音带着哭腔，"就让我保留最后一点尊严吧。我不想让她看见...看见我这个样子。"
林薇心疼地抱住她瘦弱的肩膀，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凸出的肩胛骨："好，我不说。但是清让，你要知道，有很多人关心你，爱你。"
陆清让没有回答，只是把脸埋在林薇的肩头，无声地流泪。
九月的雨天，天气转凉，秋意渐浓。陆清让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车来车往。雨水打湿了她的睡衣，黏在消瘦的身体上，她却毫无知觉。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着：如果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就能结束这一切？是不是就能见到妈妈了？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恐惧，却又带着诡异的诱惑。她往前迈了一步，双手握住湿漉漉的栏杆。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却奇异地让她感到一丝清醒。
就在这时，手机在客厅里响了。一遍，两遍，三遍...固执地响个不停。她最终还是走回屋里，拿起手机。是林薇发来的消息，附着一张照片：程念在师大的开学典礼上作为新生代表发言，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笑容自信而明亮。
"小念现在很棒，她说都是因为你的鼓励。她说你是她遇到过最好的老师，改变了她的生命轨迹。"
陆清让看着照片上那个闪闪发光的女孩，突然哭了。那个她曾经用心教导的女孩，那个她深深爱着的女孩，现在过得这么好，这么耀眼。
她怎么舍得离开？怎么忍心让这个女孩得知她的死讯？
慢慢地，她走回阳台，但这次是往后退了一步，离开危险的边缘。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混合着泪水。她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抚摸手机屏幕上程念的笑容。
"对不起..."她轻声说，"差点...差点就放弃了..."
她回到屋里，找出药盒，乖乖吃了药。然后她拿起笔，在日记本上写下：
"九月三日，雨。今天差点做了傻事。站在阳台上的时候，想着跳下去就能结束这一切。但是想到程念，想到那个女孩还在努力地生活，想到她闪闪发光的样子，我突然觉得，也许我也可以再试一试。
妈妈，对不起，女儿让你失望了。这三个月来，我活得像行尸走肉。但是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努力好起来的。为了记忆中你温暖的笑容，为了远方那个勇敢的女孩，也为了...那个曾经热爱生活的自己。"
写到这里，她放下笔，抱着日记本蜷缩在沙发上。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像是母亲温柔的抚摸。她的心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虽然摇曳不定，但确实存在着。
她知道，康复的路还很漫长，就像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见曙光。抗抑郁药的副作用还会继续折磨她，幻觉可能还会偶尔造访，失眠的夜晚依然难熬。
但是至少在这一刻，她选择了活下去。选择了继续前行，即使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碎玻璃上。
她闭上眼睛，轻声对自己说："再试一次吧，陆清让。为了那些还爱着你的人，再试一次。"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 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