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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5章 逆转的箴言与低功耗的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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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户饭店旧馆酒窖的寒意似乎还黏在骨髓里。灰原哀手臂上擦伤的纱布下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底那个被强行撕裂、暴露在灯光下的伤口——关于姐姐宫野明美最后的希冀。雾岛宅灯火通明的客厅,此刻却像另一个审判场。
她冰蓝色的眼眸死死锁在沙发上的雾岛月见身上。黑发少女裹在薄毯里,脸色比月光还苍白,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仿佛随时会化作一缕青烟消散。然而,正是这个看起来脆弱不堪的人,刚刚在死亡的边缘将她拽了回来,用难以理解的力量瞬杀了皮斯科。
巨大的冲击和劫后余生的茫然过后,一个疯狂、不顾一切的念头在灰原哀濒临崩溃的脑海中炸开:既然雾岛月见能把三年前“死去”的苏格兰从地狱门口拉回来,那一个月前倒在琴酒枪口下的姐姐呢?时间……时间是不是还……来得及?!
“那姐姐呢?!”灰原哀的声音尖利得破了音,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猛地抓住诸伏景光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肤,“我姐姐宫野明美!她是一个月前被琴酒杀害的!她……她是不是……”后面的话语哽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灼热的祈求,燃烧在她看向雾岛月见的眼中。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江户川柯南屏住了呼吸,诸伏景光的眼神充满了不忍和沉重。沙发上的雾岛月见,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空洞的褐色眼眸,此刻却异常清明地映入了灰原哀充满血丝、写满绝望与渺茫希望的脸庞。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回望着。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切割着灰原哀紧绷的神经。就在那脆弱的希望之火即将被沉默彻底压灭时,雾岛月见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气音特有的飘忽感,却像淬了冰的玻璃碎片,清晰无比地刺穿了客厅的凝滞,也精准地刺穿了灰原哀最后的幻想:
“We can be both of God and the Devil. Since we’re trying to raise the dead against the stream of time.”(我们既是上帝也是恶魔。因为我们企图逆转时间的洪流,让死人复生。)流利的英文,从她苍白的唇间吐出,语气平淡得像在复述一个与己无关的科学事实,“……组织那帮家伙,好像一直在执着这个?”
她微微歪头,褐色眼眸里映出灰原哀瞬间僵住、血色尽褪的小脸,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却又残忍到极致的困惑:
“现在,你也想和他们做一样的事吗?”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灰原哀的脑海中炸开!组织的目标——逆转时间,复活死人!此刻,竟然从雾岛月见的口中,如此平静又如此残酷地说了出来!而自己……自己刚刚燃烧的奢望,不正是在祈求同样的“逆转”吗?!
巨大的讽刺感和自我厌恶如同冰海倒灌,瞬间将她淹没、冻结。她不是在祈求救赎,她是在期待成为和那群疯子一样的、妄图忤逆自然法则的狂徒!只为抓住那虚无缥缈的幻影!
“我……”灰原哀张着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所有的辩解在雾岛月见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直视她心底最深处不堪念头的眼睛面前,都显得无比苍白可笑。她猛地低下头,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悲伤,而是被自己潜藏的、与仇敌同源的疯狂所震慑的恐惧和难堪。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楚,却无法缓解心头的冰冷与羞耻。
雾岛月见看着她这副被彻底击垮的样子,似乎觉得问题已经回答完毕,责任尽到。她疲惫地重新闭上眼睛,声音更轻了,像风中残烛:“做不到的……逆转不了。死了就是死了。别想太多……睡吧。”话音未落,她的呼吸就变得极其绵长微弱,仿佛刚才那番直指灵魂的对话耗尽了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彻底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昏睡。
客厅里只剩下灰原哀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和江户川柯南沉重到窒息的叹息。诸伏景光无声地叹了口气,走上前,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落在灰原哀瘦小颤抖的肩膀上,传递着无声的、沉重的安慰。他知道,雾岛月见的话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脓疮,带来了剧痛,却也彻底斩断了可能将灰原哀拖入更绝望深渊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残酷,但必要。
雾岛月见这一睡,就是整整三天。杯户饭店强行站立发动雷霆一击的代价,远超所有人的预期,将她推入了彻底的“休眠”状态。
这三天里,灰原哀从惊魂未定的“幸存者”,被迫转型成了最忠实也最焦虑的观察员兼实习小护士。她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雾岛月见床边——当然是在诸伏景光的默许下,近距离观察着这种被称为“低功耗模式”的诡异状态:
指尖触碰到的皮肤冰凉如玉,远低于正常人体温,仿佛体内的生命之火被压缩到了最核心,只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燃烧。这种非人的冰凉感,让灰原哀时常心惊肉跳地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胸口的起伏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呼吸的间隔长得令人窒息,仿佛每一次吸气都是穿越漫长的黑暗隧道,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沉入深渊的疲惫。灰原哀甚至需要屏住呼吸,集中全部注意力,才能捕捉到那微弱的气息流动。
即使在她耳边大声呼唤“姐姐”,或者轻轻摇晃她的手臂,得到的回应也仅仅是睫毛极其细微的颤动几下,随即又归于深沉的寂静,对外界的一切刺激都迟钝得像一块深埋地底的石头。
诸伏景光对此倒是显得驾轻就熟,动作沉稳而轻柔。他定时用棉签沾湿温开水,小心翼翼地润湿月见干涸的嘴唇;用温热的毛巾细致地擦拭她的脸颊和手脚,防止皮肤过于干燥;轻柔地按摩她的关节,防止长时间不动带来的僵硬。他做这一切时,神情专注得像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那份无言的守护让灰原哀冰冷的心底也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
然而,这份观察带来的些许触动,并不能完全消弭灰原哀根深蒂固的警惕。虽然她已从雾岛月见口中确认了诸伏景光卧底的身份,明白了他与组织并非一路,但那份在黑暗组织中浸染多年形成的、对任何潜在威胁的本能戒备,并未完全消散。她与诸伏景光之间,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微妙的“勾心斗角”日常:
每当诸伏景光接听电话(即使是处理灰原哀入学事宜或与铃木家管家沟通的日常电话),灰原哀看似在看书或摆弄雾岛月见工作台上那些奇奇怪怪的小石头,冰蓝色的余光却始终锁定着他,捕捉他语气、表情的每一个细微变化,试图从中分辨出任何可能的“组织”信号。
当雾岛月见终于能开始吞咽一点点流质食物时,灰原哀会“恰好”出现在厨房。在诸伏景光将温度适中的营养米糊端到床边时,她会极其自然地拿起旁边的小勺,舀起极小的一勺,放在自己唇边吹了吹,然后——在诸伏景光无奈又纵容的目光注视下——作势要尝。这无声的举动每次都让诸伏景光哭笑不得,只能温声保证:“温度我试过了,小哀。”她才略带不甘地放下勺子,但眼神依旧充满审视。
当少年侦探团——主要是忧心忡忡的吉田步美和好奇心旺盛的圆谷光彦——来探望“生病的月见姐姐”和“受伤的灰原同学”时,灰原哀会不动声色地成为谈话的主导。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学校的趣事、吉田步美新买的发卡、圆谷光彦看的科普书,或者江户川柯南又解决了什么“小谜题”(引来江户川柯南的白眼)。她会下意识地坐在雾岛月见床边,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避免让诸伏景光过多地介入她和朋友们的谈话空间,也严防死守任何可能触及杯户饭店或组织的话题。
这种无形的角力,在诸伏景光无奈的叹息、包容的眼神和灰原哀一本正经、暗藏机锋的小小身影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别扭又带着点莫名生活气息的风景。
第三天下午,雾岛月见终于从深不见底的低功耗中稍微“浮”了上来。她靠在特制的轮椅上,被诸伏景光推到洒满阳光的客厅窗边。虽然依旧虚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脸色苍白得透明,但那双褐色的眼睛总算能睁开,带着初醒的迷茫,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世界。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声响。灰原哀正站在小板凳上,小手扒着料理台的边缘,冰蓝色的眼睛像警惕的小豹子,紧盯着诸伏景光手中那碗给雾岛月见准备的、极其清淡的蔬菜肉末粥。诸伏景光拿起盐罐,刚想象征性地撒上几乎看不见的一小撮——他认为极其微量的电解质对恢复有益——灰原哀立刻出声,声音清冷而坚决:“不行!医嘱说恢复初期要严格控制钠摄入!”她小小的眉头蹙着,仿佛在守护什么至关重要的防线。
诸伏景光拿着盐罐的手顿在半空,看着灰原哀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好脾气地解释:“只是一点点,几乎尝不出来的,小哀。月需要一点味道刺激食欲。”
“那也不行!风险系数会增加0.5%!”灰原哀寸步不让,小脸上满是科学家的严谨(或者说固执)。
两人隔着料理台,一个拿着盐罐,一个绷着小脸,无声的眼神在空中交汇,进行着关于“0.5%风险”与“食欲刺激”的拉锯战。
雾岛月见歪着头,困惑地看了一会儿这无声的“厨房对峙”,然后慢吞吞地转动轮椅,滑到同样被这场景吸引、正咬着果汁吸管旁观的江户川柯南身边。
“柯南君,”她用恢复了一点点、但依旧微弱的气音问,眼神充满了对人类复杂社交逻辑的纯然不解,指着厨房里那凝固的一幕,“他们这样……是在表达关系好吗?”语气真诚得仿佛在探讨宇宙真理。
“噗——!”江户川柯南一个没忍住,嘴里的果汁差点喷到作业本上。他手忙脚乱地擦着嘴,眼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他看着厨房里一个眼神沉稳带着无奈宠溺,一个眼神警惕却隐含一丝不易察觉的、对雾岛月见病情的关切和对“监护人”厨艺的微妙认可,嘴角和眼角同时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这场景实在太有冲击力了!
“呃……这个嘛……”江户川柯南推了推歪掉的眼镜,搜肠刮肚寻找合适的词汇,最终只能干巴巴地挤出,“大概……算是某种……非常特殊的‘家人’之间的……磨合期友好交流方式?”他实在无法用语言精准描述这别扭中透着温馨、警惕中藏着依赖的复杂互动。他只能确定一点:灰原哀在努力融入,用她自己的方式;而那位“苏格兰威士忌”,在用极大的耐心包容着这只受过重创、竖起尖刺的小猫。至于“关系好”的定义?嗯,雾岛月见的逻辑,果然还是那么……超凡脱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