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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遇猫 ...

  •   8月27日 周日 晴
      曾有人问我有关十八岁盛夏的一切。
      只记得当年养了一只小猫,贯穿了我的整个少年时期,只是后来将他弄丢,自此再未见过一面。
      ……
      被窝里仍留有檀木香,沈宴知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对这种味道显得极为迷恋。
      他嘴角勾起微小的弧度,眉眼弯弯似月牙,睫毛浓密而修长如细雪的肌肤里透露着桃粉色,右眼角下两颗相连的红痣隐匿在阴影之下。头发披散覆在枕头上一缕缕像是绵延的黑色河流,在茂密之处交汇河网密布,离近了又犹枯木发散的杂枝干燥、打结、分叉、毫无光泽。
      他虚弱地蜷缩在床中央,在生机盎然的盛夏却同深秋的黄叶顽强悬在树上,摇摇欲坠,一旦有冷风吹过便折落于生命的摇篮间。
      这场病来势汹汹,多年以来所积累的压力参杂毒素一并爆发,浑身被熊熊烈火所包围燃烧,似乎要将他吞噬殆尽。
      对于身体上的痛苦沈宴知早已习以为常。近些年身体状况愈发低下,受小时候的经历影响对医院产生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因此在生病时大多数靠吃药硬扛过去,只是在此期间情绪无法自控,总是处于低谷状态整日昏睡不醒。
      今夕不同往日,令自己魂牵梦萦的气息挑逗似的若有若无围绕鼻尖,刺激大脑分泌多巴胺持续处在亢奋中,竟然毫无困意。
      门锁转动发出声响,明明不太大但在死寂空旷的房间足以使人注意到,沈宴知将视线转移过去,那高大的身影仿佛黄梁一梦闭眼后就消失了,胸膛包裹的炽热心脏快要冲破束缚,“扑咚扑咚”跳个不停。
      不敢继续看着他把头转了过去,目光投射到深灰色的毛绒地毯上。脑海里却不听话的闪现出那个朝思暮想的名字呼吸不由自主加重几分,耳廓发烫染上熟透似的靡红,他不想被看到窘态干脆把头缩进被子里,在心中默默祈祷身上的热量赶快消失。
      沈瑾夜走到床边将热水和药放在床头柜上,台灯被打开暖黄色的光芒洒下照亮了一小方天地,此时他才注意到床上隆起了一个小包,留下两缕发丝粘在了枕头上。
      灯光通过玻璃杯在地面上折射出整齐的光斑,由内到外逐层减淡光圈晕染开来连成一片。
      窗外隐约能听见蝉鸣声,在静谧的夏夜中被拉长直至消失。
      他盯着光斑良久见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心里难免担心,于是将手放进了口袋慢慢捂热,然后伸入被子当中手环住沈宴知的腰。
      肌肤间的近距离接触,能感受到来自对方身上源源不断的热量。
      腰间软肉传来丝丝痒意,他下意识地躲开,那张手的力道加重了几分。腰上凹起了圆滑的弧度,根本无处遁逃。
      他本想要开口表示自己可以出来,话语在喉间流转,等吐出来时全化成了一声轻哼,结尾处染上了颤意。
      安静的环境里声音被无限放大,显得羞涩至极。
      沈瑾夜的手停顿片刻,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多年前的某个夏日,在二中的一个与往常相同的下午。
      刚结束完期中联考,笼罩在全校的阴沉也在同学们地呼喊中尽数散去。尽管有些人在对完答案后各自有不同的想法,但与其担忧不可改变的事实,还不如尽情地享受卷子没改完的两天假期。
      他倒是没那么担忧,斜身靠在粗壮的树干上。
      打完球回来,衣服被汗水浸湿勾勒出近乎完美的身材,腹肌在蓝白相间的校服下若隐若现,额前的碎发被撩起露出光滑饱满的额头,校服的两颗纽扣解开,紧贴着布料上的锁骨突出得显眼,颈上挂着的汗珠随喉结地滚动摇摇欲坠。
      浑身散发着独属于少年的狂傲。
      沈瑾夜将袖口卷至手肘上方,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手机,界面停留在微信。
      他在键盘上打打删删,眉毛随打字声蹙起。不少人从此处路过,散随的议论声飘入耳,他置若罔闻,微微颔首斟酌片刻后,点击了“发送”。
      ——哥,爸妈希望你今晚能回家吃饭。
      对面迟迟没有回应,在预料之中。
      翻看以往,即使经常发生不回信息的情况,仍觉得心里像是被挖走了一块空荡荡的。
      手机发回口袋,他咬碎了嘴里含着快要融化完的硬糖,金桔味,酸甜感在口腔中漫延,味道过于真实,连回味都带有金桔独有的苦涩。
      夏风里含着丝丝燥热,他整理好衣着。黑色的背包被装地鼓起一个大包,从未拉紧的拉链口还能看见里面橙色的球体,他估计学校人走得差不多了,打算从后校门绕回教学楼,以免再次转角遇到教导处主任被叫家长。
      教刚踏进茂盛的草丛,一声呜咽在静谧中被突显出来,他停下脚步视线打量那一抹浓绿,随后用手拨开了草丛。
      是只小猫,眼里仿佛含着泪花,在阳光下闪烁。
      沈瑾夜的心脏在片刻停止跳动,随之而来的是猛然向下一颤,荆棘将食指划破一道口子,血液顺着流下滴入地里。
      唇齿间苦意更盛。
      金渐层虚弱地躺在草坪上,一只耳朵被剪掉参差不齐,右后腿有根铁丝勒入肉中,周围的毛染成血色,干涸已久结成块状呈现出深红,尾巴断了一截伤口流脓极为骇人。
      对人类的恐惧让它见到沈瑾夜的第一眼时,便发出凄厉的叫声,眼中的恐惧快要溢出来。想要逃跑却被那几乎折断的腿所拖累,留在原地止不住地颤抖。
      他轻轻叹息也拿它没办法,最后拨打了宠物医院的电话。
      接下来的几天他经常来看望小猫,渐渐熟络起来。一次沈瑾夜如往常一样在大课间从校后门溜了出来,随手把书包放在了桌子上,那猫便看中了上面挂着的毛绒公仔。
      他抚摸着猫猫头,相较于前几日的毛发要柔软许多,他询问道:“这个是哥哥送的,你喜欢吗?”
      小猫不会说话,但它能用亲昵的姿态,告诉你答案。
      沈瑾夜觉得有缘,起了收留的念头。
      “等所有成绩出来后,如果我考进了年纪前二十,就养你好不好?”
      后来他看见榜单上的第六名,兑现了承诺。只是考虑到家里的路思瑶女士对猫毛过敏,只好把它寄养在了学校小卖铺的爷爷那里,同时金渐层有了一个新的名字——金桔。
      奶猫很喜欢蹭着他的手哼唧,就如同现在的沈宴知一样。
      ……
      被揽出来的沈宴知不敢直视对方的脸,无话可说的尴尬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明明是阔别已久的重逢,但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激动,与之相反更多的是不知所措。在来的路上他在心中草拟出了上万句想要说的话,真当见到人时嘴就像是被上了锁般难以启齿,他的计划里二人的重逢应该是隆重的,而不是自己拖着一副病躯。
      自己好像真的很糟糕。
      窗户未关紧,连续下了三天的雨才停。
      夜晚的风夹杂着绿草的芳香,同时也裹挟阵阵虫鸣,掀起了窗帘一角。皎洁的月光透过缝隙倾泄而下铺了满室,也为那道逆光的人影勾勒出朦胧的银边,西装上的金属宝石袖扣在月光下泛着莹蓝。
      他的视线随月光的运动轨迹流转,最后对上那双含着星星的眸子。
      “沈宴知,记得喝药。”
      沈瑾夜的声音比起记忆中的响亮更加低沉,多了一份独属于成熟男人的沙哑。
      沈宴知的心里无端生出苦涩,从他手上接过水杯。纤细白皙的手指顺凸起的花纹摩挲而过,温度自指尖流入心底,他仔细体会,造就分不清那是人体留存的温度还是杯中水本身带有热量。
      “沈瑾夜,你还会不会喜欢我啊?”
      一句话如巨石投入枯潭当中,激起万层浪花,随波纹的慢慢扩大终归于死寂,窗外的蝉鸣伴着蛙啼。
      他望着玻璃摇曳的枝叶,回忆起上学时描写夏天的作文中,总有同学将夜晚的各种声音比喻成悠扬婉转的交响乐,他却认为在本就炎热的夏夜,配上这些“鱼龙混杂”的声音倒有些聒噪了。
      而且青蛙的叫像是破旧小号,而蝉是一个技艺精湛的小提琴家。
      他儿时跟着母亲看过许多享有国际盛誉的音乐家演出,小提琴在人们印象里一直与优雅和悦耳所挂钩,尤其是那多变的音调,但在他脑海里蝉鸣像是一个音节反复咏唱,枯燥乏味没有记忆点。
      每当盛夏他望向布满皱纹的树干上,总有一两只身披半透明长纱的蝉,纱上镌刻了花纹加以流光点缀,倒真有几分文艺气息。
      或许它们真的是小提琴家呢,他不受控制地思考,不过只有一根琴弦罢了。
      窗外的声音转为尖锐,刺入云端,在高潮处戛然而止。哦,用力过猛最后一根弦也断了。
      回过神来沈宴知收回目光,迟迟没有等到的答案已经在心里揭开云雾,只是自己不愿面对而已。
      清澈如明镜的水中倒映着那张熟悉的脸,消瘦了许多,生病让常年苍白的面颊染上了血色,眸子一如既往暗淡无光,仿佛蒙了层厚重的灰尘,混浊不堪。
      满脸疲惫之色。
      已经不好看了,怪不得不被喜欢。
      沈宴知抬起头,嘴角勾起弧度露出一抹虚伪的笑容,不达心底,睫毛自然下垂掩去了眼里蕴含的悲伤。
      “你走吧,我想睡觉了,”他的话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他盯着天花板出神,直至最后一丝光亮也被关在门外,归于平静,只有空气里游荡的檀木香昭示他曾来过。
      在走之前,沈瑾夜好像说了什么,是什么呢?
      耳边回应的只有汽笛的长鸣,他照着记忆中的唇形细语呢喃,吐出来的都是音节,根本拼凑不了一句话,连带着记忆也如同打碎的玻璃,七零八碎。
      说了什么呢?自己好像真的很糟糕。
      愁绕心间,长夜难眠。
      沈宴知坐在阳台上,夜风撩起了他未扎紧的长发,倒灌进衣服紧贴皮肤,他不住地瑟缩。
      隔壁的玻璃门内透出灯光,照亮了一小片天地。沈瑾夜在阳台上种了许多花草,浓密的绿色簇拥在一起,只在缝隙中隐隐可见零星点点的小花,一片欣欣向荣之景,与自己这边的凄冷形成对比。
      他在大衣的口袋里摸索了一个长方形盒子,里面只剩下了两根烟,拿出一根含在嘴里,他也不着急点燃。右手的打火机随手指按动,“咔嚓”一声火光冒出,只要一松手那火苗又瑟缩回打火机里。
      等待片刻确认对方看不见自己后,把烟点燃。烟丝发出的光亮忽明忽暗地闪烁,在暗夜中像会眨眼的星星。
      很显然在生病时抽烟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烟雾划过嗓子跟银针刺入肉中没什么区别,滚进肺中引起咳嗽,为了不发出声音只能强忍着,随之而来的是身体的抖动。烟雾从指尖缭绕而过,另一只手的指甲嵌入藤木椅的间隙当中握紧,没一会儿皮肤上便交织着红痕。
      眼泪在打转,挂在睫毛上似圆润剔透的珍珠。
      手自然下垂在身体的一侧,火焰燃烧消耗着一切,烟散入风中飘向远方,时间随指尖悄然流走,最后连那一丝光亮也泯灭于暗色之中。
      沈宴知抬头仰望星空,或许是月亮过于耀眼,遮盖住了微不足道的星光。
      这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天上只剩下了孤零零的玉盘。
      面前的桌子上摆放了本牛皮本,在夜风中被吹得“哗哗”作响。
      7月21日 星期四 阴
      今天回了趟老巷子,政府为了改市貌里面的店差不多迁走了。那里离二中很近,以前是小吃街,趁着午休时间,他会带我从后门偷偷出来买东西吃。
      听说二中要迁新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还有我想他了。
      沈宴知望着最后一行字,沉默片刻,提笔补充——今天,我好像不喜欢他了。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都没有再见面,每当沈宴知洗漱完下楼,沈瑾夜早已去上班了。
      桌子上还留有热乎的早餐,他每天起的晚自然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但也不好意思辜负阿姨的心意,多多少少会尝点,或许是第一天多吃了个奶黄包,之后桌子上必然少不了“小胖猪”的身影。
      天空下起了雨,处于南方空气潮湿炎热,说不出的烦闷。
      天空呈现出淡灰色,豆大的雨点打在万物之上直作响。院子里放了许多盆栽,植物被打得歪斜,看起来楚楚可怜,沈宴知有些不忍,嘴巴微微张合,反应过来偌大的别墅只剩他一人,欲言又止。
      干脆发信息给沈瑾夜。
      ——院子里的花草要搬回来吗?
      ——中午的时候阿姨会来处理,你可以不用管。
      他收起手机拿了把伞便赶紧冲出去,回来时原本素洁的手上沾染了深色的泥土,衣角打湿了大片狼狈不堪,脸上漾着不正常的绯色,喘息声在空旷的环境里显得突出。
      雨势愈发猛烈,远处起了层薄雾,高耸的大厦若隐若现。
      “今天早上八点四十五分,台风‘北狼’将在我国东南沿海登陆,局部地区会出现强降雨,请大家注意……”
      听着机械女声的播报,沈宴知能打消出去玩的念头。
      独自在别墅里的日子注定是无聊的,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打乱了原本的计划,他几乎不知道要怎样生活。整日蜗居在沙发上发呆,电视上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早已看过无数次的综艺,对每个笑点了如指掌,也便显得乏味。
      下午,雨渐渐小了。
      水珠冲刷后的世界是由灰白色构成的,它以亮色点缀。水坑如相机般收录了天空的无穷变化,从乌云密布到淡灰无云,现在被白色所笼罩,也仅仅只过去了一个上午。水珠从绿叶上滑落滴进其中,荡漾开来,是镜头被打碎,片刻后恢复平静。
      沈宴知在落地窗前,手持一本书,绿色的毛绒封面上,烫金花纹错综复杂散着光。
      空气中咖啡的香气弥漫,一旁的白色小桌上放了盘吃过一半的巧克力慕斯蛋糕。
      雨珠落在透明的玻璃上似断了线的珍珠,汇聚于一起后再流淌下来。
      小音箱正播放着音乐,悠闲至极。
      We don't talk anymore,we don't talk anymore.
      We don't talk anymore,like we used to do.
      We don't love anymore.
      What was all of it for?
      ……
      在这样的天气,雨落声和着音乐,为原本舒缓的节奏增添了动人的鼓点,别有一番情趣。
      只是突如其来的电话打乱了宁静美好的气氛。
      白允林看着接通的电话,依旧没有从刚才得知消息的惊愕中反应过来,他张开嘴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小宴,你不会真去找沈瑾夜了吧?”
      “对,”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是没有想过会这么快,一时间难以招架,关于白允林长达十一年之久的情谊,不允许自己欺骗对方。
      “沈叔叔知不知道啊?”他小心翼翼的开口,怕触及对方的逆鳞。
      北方靠内陆不受台风所影响,在绿崖湾别墅的二楼,透过窗户刚好看见黑色的保时捷缓慢驶进车库。一位男人从车上下来,身着深色西装,袋里叠放了一条蓝白相间的丝巾,身姿挺拔,梳着大背头其中含杂缕缕银丝,眼角有岁月镌刻留下的痕迹,阻挡不了沁入骨子里的上位者气息。
      “我爸不知道,我是骗了他偷偷跑出来的,”沈宴知的语气里染上了几分恳求,“小白,你不要告诉我爸好不好?”
      沈复臣敏锐察觉到了来自对面别墅里投来的目光,他清楚那间房里住的是谁,没有恶意,但被小辈用肆无忌惮的目光打量的滋味,足以让人不爽了他微侧头给了个眼神,让白允林自行体会,那眼神如雄鹰似恶狼,警告的意味穿破屏障刺进白允林的心里。
      吓得他浑身一颤,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小宴你放心,你爸那么凶,平时我看见他都得绕道走,”见沈复臣进了家门,他悬着的心终于落地,风吹进窗户圆珠笔滚落在地,蹲下身去捡的刹那眼前闪现刚才的场景,心有余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遇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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