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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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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城原有个不雅驯的名字。
四年前的花朝时节,有位女侯爷被封到这偏僻之地,在她的治理下,长街上,渐渐立起了幢幢朱门绣户,画楼春坊。
据说,城中百姓十分拥戴这位女侯爷,但让他们护得更紧的,是另一个东西。
“请问,此处可是黑水王八沟?”
话音刚落,市集的喧嚣仿佛被一刀截断。
在猪肉铺前砍价的大娘不再吵嚷,赶路的马车夫停下狠狠剜她一眼,连路边大黄狗的尾巴都不摇了。
问话的是个女娘,她一身鹅黄罗裙,挽着妇人簪,腰挎竹编书袋,眼尾泛着樱红,专注观摩着手中地图。
“我初与夫君和离,听闻此城有间女校,不论老少妇孺,凡是女子,都能去读,娘家不容我,特来寻个安身之所。”
闻言,大娘眼中的不善转为几分裹着同情的崇敬。
原来是读书人。
“姑娘,咱们这叫青鸾城。”
曲荷食指戳了戳地图上的“黑水王八沟”五个大字,认真道:“那不对,我定是走错了。”
说完匆匆转身。
红衫大娘:“姑娘,姑娘且慢......咱们这从前确实是叫王八沟。”
她大步流星将曲荷拽回来,粗糙的嗓门瞬间细若蚊蝇:“只是自那位女侯爷来后,名字就改了,咱们侯爷是位爱漂亮的主,喜欢高名雅号,若是叫她听到黑水王八沟这五个字,她准要不高兴的。”
“原来如此。”
曲荷眉恍然大悟,她笑了笑,摘下一支银耳铛塞给红衫大娘,拱手相谢。
这银耳铛虽非珍品,却足足能买四五锅上好猪肉了。
红衫大娘喜上眉梢,亲热挽起曲荷胳膊,一路体贴将她送到巷尾,指着前方:“妹子所说的女校就在这条街的尽头,往西一拐,就能看见一座道观,里面有间书斋,匾额上刻着红蘅书苑,那里便是。”
曲荷寻着路径,道过谢,独自踏入那清净的道观之门。
只见参天银杏围着偌大的庙院,四口水缸遍布墙角,水里栽着白莲,还游着几尾红鲤鱼。
有个正喂鱼的绿褂道姑,回头瞧了门口一眼,慢悠悠撒下一捧鱼食,说:“红蘅书苑已经下学了,姑娘明日再来吧。”
曲荷不解:“午时未过,天色还早,为何已经下学了?”
绿褂道姑指向围墙外,长街酒楼上张灯结彩的装潢,解释道:“今日是咱们侯爷的生辰,圣上每年都会来青鸾城为她庆生,晚上召办花灯集市,城中百姓要迎接圣驾,所以今日下学得早。”
说完,她神秘兮兮一笑:“你可赶上巧的了。”
“多谢姑娘相告,那我明日再来。”
曲荷回到长街,在一片喧嚣中寻了间馄饨铺子坐下,一碗热腾腾的汤水下肚,再抬头,晚霞已染墨半壁天穹。
猝不及防,一道绚烂火光迸上天空,在湛蓝云团中炸开,又像花蕊丝般垂散。
美极了,但着实吓人。
曲荷险些碰掉桌边碗筷。
人群开始欢呼。
“侯爷来了,你们快瞧,是侯爷来了。”
衔接着城门的朱雀桥,遥遥有一辆青帐鸾轿朝集市驶来,轿后跟着八名侍女与童仆,仪仗浩大。
清风习习,湖水乘着落花流淌,柳丝起舞,鸾轿上晃动的铜铃与水同歌。
万众睹目,华灯初上。
幽幽晚风卷起长帘,夏遗月藕臂上的金钏儿折出冷光,只见轿中美人凤眸半抬,淡淡扫过桥边攒动的人海。
清薄的妆面仍透着隐隐青稚,似是未施粉黛,惟独眉心一点朱砂花钿,元眉间满是王侯英气。
曲荷只在纵马街头的五陵年少脸上见过这番神采,可夏遗月却切切实实是名纤弱女子,那张美人靥,任是做皇妃,也绰绰有余。
她看得入迷:“侯爷如今风华几何?”
馄饨摊主抱拳朝京城方向揖了一礼,恭敬答:“咱们侯爷二十又二,换作寻常女子,早该成婚嫁人了的,只是皇帝看上了她,旁的男子也无一人敢妄动。”
烟花接着一簇又一簇窜上夜空。
夏遗月并不来趣,只偶尔笑着与桥下百姓交互眼神,让婢女去赏发些碎银。
人潮汹涌,让大家更翘首以盼的还有皇帝。
须臾,骑着御马的将军驰骋而来,于桥头停下,跪在夏遗月轿前禀报:“侯爷,陛下龙体抱恙,重病缠身,无法亲自前来为侯爷庆生,特派微臣携厚礼献上。”
“还有,陛下远嫁青疆的皇姐回朝时途遇劫匪,下落不明,陛下一蹶不振的原因也与此有关,希望侯爷能将此画像张贴在青鸾城中告示百姓,早日解开陛下心中之忧。”
夏遗月一拂袖,让婢女接过那张写着“曲荷”二字的女子丹青图,淡漠道:“知道了。”
将军蹙眉,抬头询问:“侯爷不说些什么?微臣替您把话带到御前。”
夏遗月晃动团扇,浅笑一声,脱口而出:“陛下还真是矫情。”
婢女海樱赶紧捂住夏遗月的嘴,行礼赔笑:“大将军,侯爷她临行前贪饮了几杯酒,有些醉了。”
“既如此,那卑职就先回宫复命了。”
将军悻悻起身,破开人群,纵马离去。
夏遗月挣开海樱的手,忽闻到一缕香酥诱人的甜香,一瞧,是位卖薄春饼的老翁,正推着羊角车,在桥头吆喝。
那香气就是从车中竹篓里飘出的。
夏遗月立刻有了精神,抱起裙摆,从鸾轿上蹦下来,喊道:“嘿,卖饼的,卖饼的。”
先前她眼中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睥睨瞬间烟消云散,如今只剩下对薄春饼的痴念。
人群一刹那凝住。
夏遗月突然意识到这是在游行,又赶紧扶着婢女狼狈钻回轿子。
亏得离得远,没人听清夏遗月喊了什么。
百姓们还以为夏遗月在向他们打招呼,于是也山呼海应地举起双臂大喊起来,热情似火,像要将这座城点燃。
“侯爷千岁!”
“侯爷万福!”
夏遗月脸上僵着幸福的苦笑:“完了,这下更不方便去买薄春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