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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留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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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之初脱下白大褂,走出住院部大楼,远处的霓虹灯倾泻而下,晃得他头晕目眩。他揉了一下太阳穴,缓解上班一天的疲惫,快步往地铁的方向过去。
入秋之后,天黑得特别快,很多企业换了冬令时作息模式,地铁高峰提前了半个小时,此时他还能在地铁上找到座位。
何之初坐下小憩几分钟,他闭上双眼,耳边响起了两次地铁语音播报,他忽然睁开双眼,扶着把手来到地铁门前,下一秒,地铁门缓缓打开,他利落地走出去。
他租住的公寓与上班的医院只有两站地铁的距离,从地铁下来后,再走5分钟的路程,就来到小区门口。
小区24小时都有门卫值班,安全系数高,这是他当时选择这个小区的重要原因。门卫注意到他,一如既往站起来和他打招呼,何之初略微点头,面无表情刷卡进去。
他住在A栋十楼,走廊的最尽头——1025,隐私性最好的房间,也是阳光能大面积照射过来的房间。租住了一年,他只知道隔壁是一对情侣,除此之外,什么也不知道,毕竟他对别人的事并不关心。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洗完澡看一会儿书就打算睡觉,明天是他值班日,需工作一整天,他今晚得早点睡觉。
放下一本心理学相关的书,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瓶子,手上轻飘飘的质感,让他顿时愣住了。他想起昨晚已经吃了最后一粒安眠药,今天下班时被病人的突发情况耽搁了一个多小时,处理完病人的突发情况后,他竟然忘记给自己补一瓶安眠药!
他放下瓶子,揉了揉眉心,没有安眠药,他根本无法入睡,他是个重度失眠患者。
恰好此时,手机屏幕亮起来,他把抽屉推进去,拿起手机,划开屏幕,是江新的信息。
【江十二:阿初,你下班了吗?林阿姨做了宵夜,让我给你送一点。】
林阿姨就是何之初的母亲,他盯着屏幕,指尖悬在手机键盘上,犹豫几秒,缓缓落下,敲出一行字。
【何之初:我在公寓。】
江新几乎是秒回。
【江十二:好的,等我。】
何之初放下手机,倒在沙发上,这一年他刻意不和江新联系,然而他和江新的关系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切断的。
江新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伙伴,也是大学以前的同学,是邻居,更是他第一次喜欢的人。高三那年,当他意识到自己对江新有着不一样的情感时,他整个人慌乱无措,不敢面对江新。以至于报考志愿时没有和任何人商量,果断填了外地的学校,等到录取通知书寄过来,大家才知道这件事。
大学四年,他很少回家,就算回来,也避开江新在家的时候,后来一路保研,又在外地多读了三年书,研究生毕业后留在导师的心理研究室工作一年。
因为失眠的问题不可控,一年前他才决定回来他从小生活的城市工作。
从大学到现在,已经九年过去了,他曾经以为对江新的感情只是年少时的依赖,但回来后,再一次遇到江新,他才承认,每次无法入睡的黑夜,都藏着他无法言说的爱意。
“江新。”他喃喃自语,用声音描摹着那人的轮廓,忽然——
嘭嘭嘭!
房门被粗暴地拍打着,打乱了何之初的思绪,这么急促的拍门方式,只有江新一个人。他起身来到门后,透过猫眼一看,门外站着的人果然是江新。
他拉开金属门闩,按下门把手,门应声而开。
尽管早就做好了准备,然而打开门那一瞬间,江新的笑容像一朵向日葵那么灿烂,强硬地闯入何之初的视线中,还是让何之初看得移不开眼。
江新提起手上的袋子在他面前晃了晃,笑嘻嘻地说:“宵夜来咯!”
塑料袋在江新的手中沙沙作响,拉回何之初的思绪,何之初把门推开一点,侧身让了个位置给江新通过。
“进来吧。”尽管内心早已波涛汹涌,但何之初脸上还是维持着平静的神情。
江新果然没有注意到何之初的异样,他轻车熟路进来换鞋,随后一路迈着轻快的步子径直走向客厅。虽然江新来这里的次数不多,但何之初的公寓是个大单间,摆设一目了然。
进门一边是浴室,另一边是开放式厨房,往里走就是一个小客厅,最里面是用帘子隔开的卧室,卧室的外面,有一个大阳台。
何之初关门后,站在门后深吸一口气,暗自感叹幸好江新只有一根筋,这么多年看不出来他的心意。
“阿初,快来!”江新放下宵夜,坐到沙发上,朝着门后大喊。
“来了。”何之初踱步过来。
江新正解开袋子,拿出一个三层保温饭盒,这个饭盒很熟悉,是他回来工作后,母亲特意买来给他用的。何之初拖过一张矮凳,在江新对面坐下,这个距离是安全距离。
“这是什么?”何之初看了一眼江新的侧脸问。
“不知道,”江新头也不抬地掰开饭盒盖子,继续说,“阿姨做的,肯定好吃,本来我想去市场阿强那里吃宵夜的……”
江新说着突然抬起头,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在空气中交汇。
何之初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就连呼吸都短暂停滞了,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无意间攥紧宽松的运动裤,裤子被他扯出一道道褶皱。
江新却毫无影响,依然自顾自说:“你还记得阿强吧?”
“嗯。”何之初喉咙发紧,艰难地挤出一个音节。
“阿强大排档现在还那么火,下次一起去吃啊!”江新边说边低头,终于掰开饭盒盖子,把三个盒子分别摊开放在何之初面前。
炒粉的蒜香味混杂着虾粥的甜香,一时间飘满了整个屋子,吸引了何之初的注意力。
“哇,阿姨的水平不比阿强差。”江新低头看着饭盒里面的炒河粉、虾粥和煎饺赞叹道。
“我去拿碗。”
江新一说话,何之初的注意力就被吸引着,他慌忙起身,迈着混乱的步子走向厨房,跟江新单独相处太考验他的定力了。
他来到厨房,双手撑在流理台上,回来这一年,即使他强迫自己不去见江新,不去想江新,但只要江新出现在他眼前,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但在江新眼里,他们只是朋友,是一起长大的朋友。何之初叹了一口气,他到底在期待些什么?江新本来就是个初三就会早恋的直男,他们怎么可能?
既然没有任何可能,那就提前遏止!
他打开橱柜,看着里面碗筷勺子,心里暗想着,吃完宵夜就把江新打发走,以后也要拒绝单独和江新见面。
“怎么这么久?”江新扯着嗓子喊,“没有吗?”
“来了。”
何之初一边回应着,一边伸手拿架子上的碗筷,他满脑子都是自己乱糟糟的思绪,没想到一转身竟然撞上了刚走到他身后的江新。
“啊!”他惊呼一声,拿着碗的手差点松开,幸好江新眼疾手快接了过来。
江新的影子落在他脸上,覆盖在他身上,阻挡了他的视线,也阻碍了他出去的路。江新的身影极具压迫感,大学就读体育学院的江新,本来个子就比何之初高,现在身材还练得那么健硕,何之初不受控制的心跳又在狂乱地跳动着。
“你怎么突然过来?”何之初有些心虚。
“啊?我喊你了。”江新皱眉,低头看何之初,“没事吧,怎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何之初慌忙转移视线,侧身从江新旁边的空隙走出去,他在江新看不见的位置,按住自己的心跳,说:“没事,赶紧过来吃吧。”
“嗯。”江新看着何之初同手同脚的动作,若有所思。
他跟在何之初身后,把粥盛在两个小碗里,把满满是虾的那碗粥推到何之初面前,说:“做医生太辛苦了,多吃点。”
何之初端起小碗,毫不犹豫地夹了几个虾放进江新的碗里,反驳道:“大晚上不能吃太饱,分你一点。”
江新先是一愣,随即笑了笑,说:“你以前也总是这样。”
“怎样?”何之初抬头瞥了他一眼。
“就是明明是为我好,偏偏说话的时候特别伤人,就是不承认……”江新开始回忆曾经,“还记得吗?就是初三那会,你还打我。”
“不记得了。”何之初冷冷道。
“不是吧,我人生中第一次被你打,你竟然不记得了?”江新震惊得不可思议。
“怎么?你现在要打回我吗?”何之初抬头挑了一边眉。
“那到不至于。”江新摇摇头,笑了一下。
两人边吃边聊,浅浅地忆往昔了一遍,就像多年没见面的老友,话题只有当年和曾经。大多时候何之初都是安静地听,江新一个人就能撑起一群人的社交聊天了。
直到三个饭盒全都见了底,屋内的食物香味也已经消散殆尽,话题终于聊得差不多。
何之初收拾着饭盒,说:“我明天再洗,你先回去吧。”
“放到明天就很难洗了,我现在洗吧。”江新说着收起空饭盒和碗筷,起身来到厨房。
干净锃亮的水槽似乎是隔了许久才迎来一次工作,何之初双手抱胸站在旁边,看着江新利落地打泡沫,把碗筷洗得干干净净。
江新干活的动作干净利落,手背上隐隐浮现的青筋很有力量感,何之初很喜欢看江新干活,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问:“你开车来的吗?”
“嗯。”江新专心洗碗,随意地应了一声。
“那你等会载我去医院吧!”何之初说,“回你家会经过医院,你送我过去就行了,我自己回来。”
“这么晚?”江新转头看了一眼何之初,“还有工作吗?”
失眠是他的秘密,没有人知道,他只想让江新载他去医院拿药,并不想让江新知道原因。其实他可以随便说个谎搪塞过去,但是面对江新的皱眉质疑时,他忽然不想说谎。
他听到自己清冷的声音伴随着心跳声响起:“去拿药。”
“拿什么药?”江新关掉水龙头,担忧地看着何之初,“你生病了?怎么了?严重吗?”
“安眠药。”
“安眠药?”江新忽然拔高音量。
何之初捂起耳朵,江新才意识到自己音量过大,他放下碗,甩了一下手上的泡沫,转身面向何之初,问:“你为什么要吃安眠药?”
“失眠,老毛病了。”何之初漫不经心地说。
“老毛病?你吃多久了?怎么没听你说过?”江新的五官几乎皱成一团,即使这样,颜值也没有崩坏。
何之初第一时间的反应竟然是江新果然很好看。
“怎么不说话?”江新皱眉,“药不能多吃吧?对身体不好。”
任何人听到吃失眠药第一反应都是药都有三分毒,长期吃药,身体肯定要垮掉,但是他们不知道,跟失眠的痛苦相比,药物的副作用简直微乎其微。
“我是医生,还是精神科的医生。”何之初抬头看着江新,认真地说,“我比谁都清楚吃药有没有用。”
何之初的反驳让江新一时语塞,江新看着何之初平静的双眼,忽然觉得何之初有些陌生。他回头继续打开水龙头,把饭盒碗筷洗干净,放在架子上沥水,随后拿起旁边的抹布擦水槽和流理台。
何之初不动声色地看着江新用力的擦干净旁边溅过来的水渍和泡沫,江新很用力,眉头始终拧成一团,他知道,江新这个一根筋的人又在和自己较劲了。
江新的确无法反驳何之初,何之初就是专业医生,轮不到他来反驳,但是,他觉得何之初去年回来后,就跟以前很不一样,心里藏了太多事,他们不像以前那么要好,这也让他很苦恼。
忽然,他甩开抹布,转身看着何之初,平静地说:“还记得以前你在我家过夜的时候,我都给你讲睡前故事的吗?”
“嗯。”何之初点点头。
“那时候你不是睡得很熟吗?”
“所以呢?”何之初挑眉看着江新。
“试试让我给你讲故事吧,看你是不是不用吃药也能睡着。”江新笑着说。
“没用的,”何之初说,“十二,别忘了,我是医生。”
“医生又怎么样?我还是房东呢。”江新语气着急起来,目光四处打量,忽然他看到橱柜旁边的一罐啤酒。
慌乱之中,他在何之初疑惑的目光下,拉开易拉罐,仰头一饮而尽。
“你干什么?”何之初皱眉。
“哈~”江新长舒一口气,放下易拉罐,看着何之初说,“我喝了酒。”
“然后呢?”
“不能酒驾,你得让我留下来过夜。”江新得意得看着何之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