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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巴黎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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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巴黎，塞纳河畔飘落着金黄的梧桐叶，斜阳将河面染成碎金。苏洛站在奥赛博物馆五楼的时钟窗前，望着外面朦胧的城市轮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素描本的边缘。
“苏先生，开幕式还有二十分钟就要开始了。”助理艾米丽在他身后轻声提醒。
苏洛转过身，勉强笑了笑。“我这就过去。”
三年了。自从离开中国来到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求学，他再未踏上过故土一步。如今他以22岁的年纪，成为巴黎艺术圈备受瞩目的新锐画家，这场名为“边界”的个人画展，是他职业生涯的一个重要里程碑。
可他心中并无喜悦，只有一片沉甸甸的虚空。
展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艺术评论家、收藏家和记者。苏洛调整了一下深灰色西装的领带，深吸一口气，走进了人群。他的法语已近乎流利，应对着各方祝贺与提问，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向入口处。
他不会来的。苏洛告诉自己。父亲不会允许，而他一向是父亲最听话的儿子。
“接下来请欣赏艺术家的最新作品，《禁忌之果》。”策展人的声音将苏洛拉回现实。
人群移向展厅中央，那里悬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画面中央是两个模糊的男子身影，彼此依偎却又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他们的手中共握着一枚鲜红的果实，果实的裂口中流出的却不是汁液，而是缠绕的荆棘。色彩大胆而压抑，笔触狂放却精准，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创作者内心的挣扎与渴望。
“这幅作品令人震撼，苏先生能谈谈创作灵感吗？”一位记者问道。
苏洛抿了抿唇，目光掠过画作，声音平静：“它探讨的是人性中对禁忌之物的渴望，那种明知会带来毁灭，却依然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掌声响起，苏洛微微颔首，抬眼时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道熟悉的目光。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站在展厅角落里的男人，穿着一身剪裁精致的深蓝色西装，身形挺拔，面容冷峻。他与苏洛有着相似的五官轮廓——同样的深邃眼窝，挺直鼻梁，只是更加成熟锐利。三年时光将苏淮从一个青涩的青年打磨成沉稳的男人，唯有那双看着苏洛的眼睛，依然藏着只有彼此才懂的复杂情绪。
苏洛手中的酒杯险些滑落，他急忙稳住，再抬头时，苏淮已转身离去。
“抱歉，失陪一下。”苏洛对身边的人低语，几乎是逃离般地追了出去。
长廊尽头，苏淮正要步入电梯。
“哥！”苏洛喊道，声音中的颤抖让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苏淮的背影僵住了，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在苏洛脸上停留了片刻，那样深沉，几乎要将人吸入。
“恭喜你，画展很成功。”苏淮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他们昨天才见过，而非分离了整整三年。
“你...你怎么会来？”苏洛问道，声音微微发紧。
“父亲让我来的。”苏淮的回答简洁直接，“苏家的儿子在巴黎开画展，家族总该有人出席。”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苏洛心上。是啊，他怎么还会期待什么呢？三年前那个雨夜，苏淮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吗？
“所以只是家族任务？”苏洛扯了扯嘴角，笑意未达眼底。
苏淮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苏洛的肩膀，看向远处的画作。“那幅《禁忌之果》...你还在画这些。”
“艺术本来就是表达内心的一种方式。”
“有些内心，不适合公开展示。”苏淮的声音低沉，带着若有若无的警告。
苏洛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三年不见，你还是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吗？以兄长的身份？”
苏淮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终于，那冷静的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他向前迈了一步，距离近得苏洛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雪松香气。
“洛洛...”他轻声唤道，那个只有他们独处时才会使用的昵称。
苏洛的心猛地一颤。
————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八岁的苏洛蜷缩在黑暗的衣柜里，外面是父母激烈的争吵声。瓷器碎裂的声音刺耳惊心，母亲尖锐的哭喊与父亲低沉的怒吼交织在一起。
“你就是个冷血的怪物！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爱？你那可笑的爱情差点毁了苏家！”
衣柜门被轻轻拉开，十二岁的苏淮举着一盏小夜灯，暖黄的光晕照亮了狭小的空间。
“洛洛，别怕。”苏淮伸出手，擦去弟弟脸上的泪水，“哥哥在这里。”
那晚，苏淮偷偷溜进苏洛的房间，两个小小的身影挤在一张单人床上。
“爸爸妈妈会离婚吗？”苏洛小声问。
苏淮搂紧了他的肩膀，“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一个月后，母亲因车祸去世。葬礼上，苏洛紧紧抓着哥哥的手，那是他在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
————
“苏先生？有位收藏家对《禁忌之果》很感兴趣，想跟您谈谈。”艾米丽的声音打断了苏洛的回忆。
他眨了眨眼，重新聚焦在眼前的苏淮身上。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是痛楚吗？还是只是灯光造成的错觉？
“你去忙吧。”苏淮又恢复了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我明天回上海，父亲希望你下个月回家一趟，他安排了...”
“我不会回去的。”苏洛打断他，“告诉他，我在巴黎很好，我的艺术生涯才刚刚开始，没有回国的打算。”
苏淮的眉头微蹙，“三年了，你还在赌气？”
“这不正是你们希望的吗？”苏洛轻声说，“远离家族，远离你...做个‘正常’的人。”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苏洛能看到苏淮下颌线条收紧，那是他压抑情绪时的习惯动作。
“随你。”最终，苏淮只吐出这两个字，转身步入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断了他们的视线。
苏洛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直到艾米丽再次来找他，他才深吸一口气，重新挂上社交面具，回到了展厅。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如同梦游。苏洛机械地回答着问题，接受祝贺，签署文件，心思却早已飘远。画展结束后，他推掉了庆功宴，独自一人回到了塞纳河左岸的公寓。
空荡的loft里散落着画具和未完成的作品，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巴黎璀璨的夜景。苏洛脱下西装，解开领带，径直走向酒柜，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酒精灼烧着喉咙，却无法温暖他内心的冰冷。
他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埃菲尔铁塔，眼前却浮现出苏淮的脸。三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痊愈，已经将那段不堪的过往深埋心底。可今天只是一个照面，所有的防线便土崩瓦解。
手机响起，是父亲发来的短信，简洁而公式化：「画展成功，家族以你为荣。下月十五家宴，务必出席。」
苏洛冷笑一声，没有回复。所谓的“家族以你为荣”，不过是因为他如今的作品在拍卖行拍出了高价，为苏家增添了文化资本。在父亲眼中，一切都可以量化，包括亲情。
他放下酒杯，走向画室角落一个锁着的柜子。钥匙藏在颜料管堆后面，他摸索着取出，打开了柜门。
里面只有一幅用布遮盖的小幅画作。苏洛轻轻掀开盖布，画面呈现的是两个少年并肩躺在星空下的草地上，年长些的那个微微侧头，目光温柔地落在身旁的少年脸上。
那是他十六岁时画的苏淮。在他还不敢承认那份感情已经超越了兄弟之情的时候。
————
“哥，你看那颗星星，好亮啊。”十五岁的苏洛指着夜空。
十九岁的苏淮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夏日微风拂过他们的发梢。这是他们难得远离家族压力的时刻，在郊区别墅的后花园里偷得半日闲。
“那是金星，傍晚时分最亮的那颗总是它。”苏淮解释道。
苏洛转过头，看着哥哥在月光下柔和的侧脸轮廓。“你觉得妈妈会在天上看着我们吗？”
苏淮沉默片刻，伸手揉了揉苏洛的头发。“她会为你骄傲的，你的画又得奖了。”
“爸爸才不会在乎。”苏洛低下头，“他只关心你接手家族生意的事。”
“那是因为他还不能接受你最像妈妈的事实。”苏淮轻声道，“你的眼睛，你的才华，你的敏感...全都来自她。”
苏洛感到眼眶发热。“有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你真的懂我。”
苏淮转过头，目光深邃如夜。“我永远都会懂你，洛洛。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可以相信我。”
那一刻，苏洛的心跳莫名加速。某种陌生的情愫在胸腔里萌芽，让他既惶恐又期待。
————
苏洛轻轻抚过画布上苏淮的脸庞，指尖颤抖。
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一个陌生号码。苏洛犹豫片刻，接了起来。
“是我。”电话那头传来苏淮的声音，低沉而略带沙哑，“我住在克里雍酒店，2806房间。”
苏洛屏住呼吸。“所以？”
“我想见你。”苏淮停顿了一下，“不是以兄长的身份。”
电话挂断了，忙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苏洛站在原地，手中的画笔不知何时已掉落在地。窗外的巴黎灯火辉煌，却照不亮他内心的迷茫。
去，还是不去？
三年前那个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夹杂着痛楚和耻辱。他发誓再也不让自己陷入那种境地，再也不给苏淮伤害自己的机会。
可是...
他看向画架上那幅刚完成一半的作品——灰暗的色调，纠缠的线条，一个被困在牢笼中的人形。艺术评论家们称赞它“表现了现代人的疏离感”，只有苏洛自己知道，那牢笼是什么。
一小时后，苏洛站在克里雍酒店楼下，抬头望着高层明亮的窗户。秋风卷起落叶，拍打在他的风衣上。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沉重的玻璃门。
电梯缓缓上升，数字不断跳动，如同他不安的心跳。2806房间前，他举起手，却迟迟没有按下门铃。
就在他转身欲走的瞬间，门开了。
苏淮站在门口，已脱去西装外套，白衬衫领口解开两颗纽扣，手中端着一杯红酒。他的眼中没有惊讶，仿佛早已料到苏洛会来，也料到他会犹豫。
“进来吧。”他侧身让开通道。
苏洛迈入房间，浓郁的夜色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巴黎的灯光在他们脚下延伸，如同散落的星辰。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