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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节|裂痕 ...

  •   第十八节|裂痕

      我写的旋律对不上节奏,他练的动作牵痛旧伤。

      我们都在崩溃边缘,却谁都没退一步。

      下午三点,录音工作室的监听灯一盏盏亮着。

      我把耳机戴上又取下,萤幕上的钢轨像密密的楼梯,一级级往上爬,却没有一阶能落脚。

      副歌我改了三次,或快或慢,总觉得一条看不见的线把我勒住。

      技师推开半掩的门:「要不要先停一会儿?」

      「再给我半小时。」我说。声音自己听起来都干。

      键盘边的便签贴着他昨晚留下的字:【吸二、停一、出四。别紧张。】

      我盯着那几个字,胸腔里像有人轻轻拍三下——然后那拍子就乱了。

      门外走廊来了脚步声,林悦探头:「等会儿制片要看你试唱样带,晚了就来不及剪花絮。」

      我「嗯」了一声。她看了看我,语气放轻:「少喝冰水,声音先保住。」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补一句:「岐曜晚上动作戏,肩伤还没消。另外,别把工作室当家——就算只有你们在,也把门留着。」

      我笑:「知道。」

      她退了出去,门仍半掩着。录音室里只剩琴键的冷光。

      半小时过去了,我仍卡在同一个八度。

      我把耳机高高挂回支架,长长吐气。正要起身,门外的走廊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是林岐曜,和音乐指导。

      我没动,隔着玻璃能看到他肩线比平时更直,左臂放得不自然。

      音乐指导压低嗓子:「晚场收一条就收,别逞强。」

      他点头,仍是那句:「好。」——像是对戏也像对自己。

      音乐指导走后,他敲了敲玻璃,没进门,只对我比了个手势:四——拍。
      我也抬手回他:好。

      门依然没关上,我听见自己的心跳重新找回节奏;但第一个音刚落下,整个副歌却像被谁扯住——又走不动。

      接受了自己的失败。

      「今天到这。」我对技师说。

      技师关掉工作台,我拿走便签,像拿走一颗不该放在公桌上的心脏。

      夜里,剧组公寓。

      一楼公共客厅的灯只开一半,茶水间电热壶咕嘟作响。

      墙上新贴的通告表把明日从早到晚塞得满满。沙发上散着几件未干透的戏服,暖风吹过,晃出一阵蓝灰。

      林致抱着医药箱从楼上快步下来:「岐哥,冷敷到了。」

      他跟在后面,灰色运动外套拉炼拉到最上,左肩微抬,走路像一条绷紧的弦。

      我把长桌边的位置让出来:「坐。」

      他不看我,只拉了把椅子。

      林致打开医药箱,正要撕开冰敷贴——

      我开口:「我来。」

      她愣了一下,看了岐曜一眼。

      他没说话,只微微颔首。

      林致这才把冰敷贴递过来:「医生嘱咐每四小时换一次,别碰水。」

      我点头:「知道了。」

      撕开包装时,药气淡淡散出。

      我抬手撩开他外套肩头的拉炼,贴布边从肌肤上掀起一角,里面那圈深紫在灯下显得刺眼。

      指尖一碰,他呼吸轻颤了一下。

      「疼?」我低声问。

      「没有。」

      「别逞强。」

      他没回,只轻轻吸了一口气。

      林致在一旁收拾药盒,假装没听见。空气里只剩冰贴压上皮肤的声音。

      我们之间的空气像被胶带粘住,越按越紧。

      我把新的冷敷按上去,指腹扫过贴布边缘,贴实——他肩背的线条终于放松了些。

      林致在旁边把医药箱扣好,往后退了一步:「我去把加湿器补水。」

      他走开,门口刚好进来房务阿姨,推着小车收垃圾。阿姨笑着问:「还要换毛巾吗?」

      我和他几乎同时说:「不用。」阿姨笑着点头,关上门的声音很轻。

      「你今天练几个小时?」我问。

      「和武指走了两遍实打,两遍走位。」

      「肩还在拉扯期,少用爆发力。」

      他淡淡地「嗯」。

      我忽然觉得自己像在念医嘱,听起来比任何情话都有分量。

      沉默搁在桌面上。

      我转开话题,指了指沙发上的戏服:「天台风大但干得快。等会儿一起?」

      他点了点头,「五分钟。」——像习惯了在任何状态下安排节奏。

      公寓公区阳台。

      夜风把湿衣服吹成一排沉默的旗。

      我们一人夹一支晒衣夹,沿着绳子把戏服依次夹起。

      他抬手一过肩就皱眉,我把最后一件拿过来:「我来。」

      「我不是抬不起。」

      「我知道。」我抬手夹上去,「但你抬了就会更痛。」

      他没接话,转身把衣领抹平。风把他头发往后撩开,露出一段好看的额角。

      我低头假装找夹子,把视线收回来。晒衣绳上滴了几滴水,打在我掌心,冰得像一段被看破的心思。

      阳台门被轻敲了两下,林悦站在门内:「你们快点,别着凉。望川,两分钟后到休息区,制片要和你谈OST进度。」

      「好。」我点头。

      她看向他:「你十五分钟冰敷,别忘了。」说完就关上门,留下一条可以自由进出的缝。

      最后一件衣服挂好,他收起夹子,我把绳子紧了紧。

      「你今天副歌卡在哪?」他问。

      「卡在不灭那个字。」

      「为什么?」

      「觉得假的。」

      他沉吟两秒:「那就别唱不灭,唱不散。」

      我愣了下,笑出来:「你算半个作词人了?」

      「我不信歌。」他淡淡地说,「但我信你唱的那句。」

      风从衣服间掠过,「沙沙」一阵。

      我看着他侧脸的线条,心脏莫名颤了一下。

      「走吧。」他收回视线,「别让制片等。」

      休息区的灯很白,白得像医院。

      制片在谈排期,数字像石块一样往桌上砸。

      「三天内要出一版DEMO。明天综艺入棚,后天下午媒体探班,晚上还有一个品牌直播。」

      我吸气:「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一定。」制片笑着,但那笑像是刻在脸上的标准化表情。
      林悦替我挡了一句:「唱的东西急不了。」

      制片看向我:「你们两位现在是命定双主主打,节奏不能输。懂吧?」

      我点头:「懂。」

      我的喉咙里像卡了根刺。

      会散时,他靠在走廊尽头等我。

      我走近,他把一颗喉糖丢过来,外面贴着我熟悉的笔迹:【今晚不辣,明早四拍。】

      我接住,笑:「老师真严。」

      他也笑,却在笑里按下一句:「你别先垮。」

      这句话像从我肩上卸下一个看不见的重物,又把另一个更重的摆了上来。

      夜深,公共客厅只剩我们两个。

      我把电热锅搬到台面,给整组煮一锅清汤面——姜片、葱、淡淡的盐。

      他站在一旁帮我撕小菜包。

      「闻着就暖了。」他说。

      「我怕大家饿着。」

      「你怕我饿着。」他补。

      我假装没听见,去翻面。蒸气一冒,眼睛也跟着热了一瞬。

      林致从外面推门进来:「哇,谁这么贤慧?」他把碗摆好,「我替你们叫人。」

      我把面平均盛开,一碗又一碗,最后剩下一颗溏心蛋。

      他把筷子一挑,把那颗蛋推回我碗里:「你唱,吃这个」

      「你更需要。」

      「我不饿。」他把碗推走两寸,表情没什么起伏。

      我知道他在让,可我更清楚他不肯认输——哪怕是对一颗蛋。

      我也不抢了,低头把蛋夹开,橙黄在汤面里散了一朵花。

      人陆续来领面,公共客厅一瞬热闹。

      别人在,我们就更像同事。

      有人说我面煮得刚好,有人夸他手快,把灶台擦得比新还亮。

      林悦从门口探头:「两位主演,面吃完十分钟内下楼,广告部门要补一段预告录音。」

      「收到。」我们几乎同时答。

      人潮散去,锅里最后一点热还在,我抬手关火。

      他把厨台擦干,动作利落。

      我说:「我去把录音做完,回来再改副歌。」

      「我陪你。」

      「不用。」

      「我怕你又把门关上。」

      我笑了:「我会留一条缝。」

      工作室会客间的灯亮着,我把门留在半掩。

      录完那句预告词「光不灭、声不散」,我的喉咙更哑。

      他靠在门边,没进来,只远远说:「你跟自己较劲的时候,节奏会乱。」

      「我知道。」

      「那就停一下。」

      「不能停。」

      「为什么?」

      我盯着麦克风的红灯,说不出来。

      因为停下来,我会听见心跳;听见心跳,就会想起他——想起他在风里说「别怕」、在茶室问「你在演,还是在活」、在今天阳台上说「我不信歌但信你唱的那句」。

      那些话把我撑在一个位置上,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他没再问,只把手机转过来。

      萤幕亮着:「早六点车」。

      那四个字简短得像命令——明早集合、没有多的时间想别的事。

      「十分钟内下楼。」他补了一句。

      我关掉录音,收起耳机,顺口道:「走吧。」

      走廊很长,地毯把脚步声全吞进去。

      到电梯口时,他忽然停下。

      「望川。」

      「嗯?」

      「今天你在录音室里,脸色不好。」

      「没睡好。」

      「不是。」他侧头看我,语气仍淡,「是你在对自己发火。」

      我没回。

      他把话收回去,像把一颗本该落下的棋子重新放回盒里:「明天别吃辣。」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我们一前一后走进去。

      他站在角落,肩背在冷白光里,硬得像石头。

      我看着他左肩贴布的边角,忽然觉得——自己写不出副歌的,不是节奏,是胆子。

      我没有勇气,让声音承认一件比「职业」更大的事。

      电梯到一楼。

      门开前,他低声说:「你别先垮。」

      我回:「你也是。」

      我们谁也没看谁。

      夜里,房间只剩键盘的光。

      我把便签摊开,照着他写的节奏练呼吸。

      ——吸二、停一、出四。

      数到第五次的时候,我把旋律改了一个字:把「不灭」改成「不散」。

      笔尖落下那一刻,胸口松了半寸。

      楼上传来很轻的动静,像有人踩到木地板的缝。

      我知道是他。

      于是把窗半开,冷风一灌,嗓子立刻紧了。

      我想到他的嘱咐,又把窗阖上。

      「别让麦露出来。」那句工作语,听起来更像暗语。

      手机亮了一下,是群组讯息:【明早五点半早餐,六点车。】

      下一条是林悦:【都睡。】

      最后一条是他单发来的:「明早四拍」。

      我把手机扣在枕边,没回。

      把那三个字放进更深的地方,像把一盏灯倒扣在心上。

      清晨之前的那段黑最长。

      我在黑里,重新走了一遍副歌——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不灭,不散。

      肩伤,呼吸。

      我们像两条硬撑着的线,越拉越紧;谁也不退,谁也不松。

      这就是裂痕——不在嘴上,在节奏里。

      等天亮,还得做出一副毫无破绽的样子,像一首「完美的歌」。

      我翻过身,对自己说:唱完它。别先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八节|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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