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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宫中暗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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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里,炭火烧得噼啪作响。
太医匆匆赶来,装模作样地诊脉,絮絮叨叨说着“心脉受损”、“郁结攻心”之类的话。萧战凰挨着床边紧紧握着谢知微的手,眉头紧蹙,似是一门心思都在床上躺着的人苍白入纸的人身上,完全没听进太医的话。
待皇帝与重臣离去,殿门合上的瞬间,萧战凰才微微使力,在谢知微的手背上拍了拍。谢知微依旧闭着眼,脸色苍白得透明,唯有那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他并非全然昏迷。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轻颤,极轻地拂开他额前被冷汗濡湿的碎发。触手一片冰凉。
“谢知微……”她低声唤道,声音沙哑。
那浓密的长睫颤动了几下,缓缓掀开,眸底一片清明,甚至对她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带着安抚。
萧战凰心头一松,差点没维持住脸上的悲容,连忙俯身,压低了声音,带着气恼和后怕:“你真是……下次再敢这样吓我……”
他微微摇头,唇色依旧浅淡,声音低弱:“不得已而为之……让夫人受惊了。”
就在这时,殿门被轻轻叩响。一名面生的小太监端着药碗躬身而入,声音平板无波:“萧将军,太医开的药煎好了,请您伺候谢郎君用药。”
那太监送了药,却立在那里,并未有离开的意思,萧战凰不禁轻蹙眉头。按宫规,送药太监理应放下即走,此人却垂手退至阴影处静立,低眉顺眼间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死寂。她不动声色地扫过榻上的谢知微,见他睫毛几不可查地一颤,心中了然。
她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虑,接过药碗,指尖触及温热的瓷壁,对那太监道:“有劳公公。只是夫君他方才呕血,气息未平,此刻用药恐生不测。可否烦请公公回禀太医,稍待片刻?”
那小太监抬起头,脸上是程式化的为难:“将军,药需趁热服用方有效力。太医叮嘱,需得尽快……” 他说话时,眼神飞快地扫了一眼榻上之人,又迅速垂下。
萧战凰眼神倏然一冷,虽未提高声量,但那股久居上位、执掌生杀的气场已无声弥漫开来:“怎么?本将军的话,在公公这里不作数?还是这碗药,有什么非喝不可的缘由?”她目光死死锁住对方,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小太监在她迫人的注视下,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额角渗出细汗,嘴唇嗫嚅了两下,终是没敢再坚持,匆忙躬身:“奴才不敢!奴才这便去回话!” 说罢,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偏殿,背影仓皇。
殿门再次关上,萧战凰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将药碗端至鼻下,仔细嗅辨。浓重的药味之下,果然夹杂着一丝极淡的、令人不适的甜腥气!
“药有问题。”她转向榻上的谢知微,声音压得极低,却盖不住怒火。
谢知微睁开眼,眸中寒光凛冽,如同雪原上反射的月光:“他们是想在宫里,彻底了结此事,死无对证。”
“其心可诛!”萧战凰从齿缝间挤出四个字,强压下立刻追出去将那太监擒下的冲动。她明白,此刻发作,正中对方下怀。
“稍安勿躁。”谢知微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指尖的凉意让她躁动的情绪奇异地平复了些,“此时发作,我们无凭无据。”
萧战凰立刻会意。她迅速从袖中取出一个随身携带的、用来装应急伤药的小瓷瓶,动作利落地将部分药汁倒入,密封好。“留着它,总能派上用场。”她声音冷静,带着沙场老将的决断。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阴沉得如同墨染,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那送药的小太监如同人间蒸发,再未出现。萧战凰心下冷笑,果然做贼心虚。
没过多久,承德帝身边的总管太监亲来传旨,言道陛下体恤,准郎君回府静养,流言之事,陛下自有圣裁,定会还将军府一个清白。
萧战凰心下稍定,至少表面上的危机暂时解除。她依旧小心地搀扶着谢知微,一步步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偏殿,登上软轿,直至出了宫门,坐上将军府那辆熟悉的马车,驶离那巍峨而冰冷的朱红宫墙,她一直紧绷的脊背才几不可查地松弛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马车内,谢知微依旧靠着她,闭目养神。但萧战凰能感觉到,他握着她手的力道,比来时似乎坚实了些许,不再那么虚浮无力。
“感觉如何?”她低声问,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关切,手指下意识地收紧,回握住他。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却对她微微笑了笑:“无妨,让夫人担忧了。” 他的声音依旧低哑,但少了那份刻意的气若游丝。
“知道让我担忧,下次就少逞强。”萧战凰嗔怪地看他一眼,伸手替他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鬓发,动作自然而轻柔。
回到将军府,又是一阵忙而不乱的安置。将谢知微妥帖地送回主院卧房,屏退了所有下人,萧战凰才觉得那股一直提着的气彻底泄了下来。她坐在榻边的绣墩上,看着谢知微褪去伪装后,依旧缺乏血色的面容,心底那阵混合着后怕和心疼的情绪再次翻涌上来。
“今日实在太险,”她轻声道,目光落在他微蹙的眉心上,忍不住伸手想去抚平,“你若真有个万一……” 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只觉得喉咙发紧。
谢知微抬手,轻轻覆上她尚未触及他眉心的手,指尖微凉。“不会的,”他看着她,眼神专注而深邃,“我知道,夫人在。”
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一道暖流,瞬间熨帖了她所有的不安与焦躁。萧战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清晰的自己的倒影,心头猛地一跳,一种陌生的、柔软的情绪悄然滋生。
她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清了清嗓子,将话题拉回正轨:“宫中下手未成,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那碗药……”
“药是关键,也是契机。”谢知微撑着想坐起来,萧战凰立刻伸手扶住他的背,帮他调整好靠枕的位置。他的背脊单薄,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清晰的骨骼轮廓。“对方急于在宫内动手,甚至不惜动用可能暴露的棋子,说明他们要么是狗急跳墙,要么是……北狄那边,快要有所回应了,他们必须在此之前扫清障碍。”
萧战凰眸光一凛,瞬间抓住了关键:“你的意思是,他们与北狄传递消息的关键时刻要到了?”
“极有可能。”谢知微颔首,因说话而微微喘息,“我们必须抓紧。那碗药来自宫中,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或许能摸到太后或者二皇子身边更核心的人,找到他们传递消息的确凿渠道。”
“我立刻让青锋去办!”萧战凰说着便要起身,雷厉风行。
“夫人且慢,”谢知微唤住她,因动作牵动,轻咳了两声,“单查药引,恐还不够。我们还需……再添一把火,让这潭水,彻底浑起来。”
“如何添法?”萧战凰重新坐下,凑近了些。
谢知微示意她再靠近些,压低声音,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萧战凰越听,眼神越是清亮,最后唇角扬起一抹带着冷意和狡黠的笑:“好一招祸水东引!我这就去安排,将你在宫中受逼问吐血、险些遭人毒手的消息,‘不经意’地、细节丰富地透露出去,再略引引,让人怀疑是二皇子杀人灭口。太后那边若是得了风声,为了自保,或者为了争夺功劳,定然不会坐视,必会有所动作。”
她言罢,利落地转身欲行,步伐间已恢复了平日里的果决。
“夫人,”谢知微望着她干脆利落的背影,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万事小心。”
萧战凰脚步微顿,回头看去。见他倚在软枕中,烛光柔和了他过于清俊的轮廓,那声低沉的叮嘱听在耳中,格外熨帖。她心下一暖,面上却只淡淡道:“知道了,你好生歇着,别再劳神。”
踏出房门,萧战凰立刻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她往书房走的路上,已在脑中飞速盘算着如何将这出戏唱得逼真,如何将这把火烧得恰到好处。
走到廊下转角,她忍不住又回望了一眼主院卧房的方向。屋内烛光透过窗纸,晕开一团温暖的黄。那个看似脆弱,实则心志坚定的人,正独自留在那一片暖光里。
萧战凰心中蓦然升起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无论他身份如何,无论前路多少荆棘,这个人,她护定了。
她微微吸了口气,秋夜的凉意涌入肺腑,让她更加清醒。眼下,不是沉溺于这些纷乱情思的时候,揪出那些藏于暗处的毒蛇才是最当务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