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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医生和小猩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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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回到二楼西侧时，长廊还是那道被冷白灯光冻硬的脊梁。
通风口里吹出来的风很薄，像把纸片塞进嗓子眼的干涩。电子屏滚动着绿色的字：【请耐心等待】——旁边的“呼叫二号诊室”的小红灯却像打了鸡血，一直在跳。队伍蔓延得很长，从门口蜿蜒到走廊尽头，病号服一件接一件，袖口磨白，脸面枯槁，低头到同一角度，像被同一双手掐断脖子再摆放整齐。
六号诊室反倒安静得像一张睡着的脸。门半掩，灯光稳得过分，窗缝没有风，连“请进”的提示音都失了声。
顾萧二人推门而入。
专家医师还在。
仍旧被铁链牢牢捆在钢铁手术床上，四点固定，锁扣咬在金属环里，发出低沉的“咔”声。奇怪的是，他看起来不痛不痒，甚至扭头朝他们点了点头，礼貌得像刚做完一台示教手术的主刀对观摩学生的致意。
“医生总是救人的。”顾清尘站在床侧，视线掠过那几道锁扣，像确认缝合线的张力，“即使是副本里的医生NPC。更何况，‘屠杀病人’的支线已经结束了。”
萧景焱没马上动。他握了握手里那截熟悉的冷铁，指骨绷紧，戒备像静电一样贴在皮肤上。他看着那张安详的脸，又看了看顾清尘，才把那段束缚链一圈圈收回，塞进自己的道具包里。
——这种东西，放自己这儿才踏实；适合保护小小顾，他心想。
铁链离身的刹那，手术床微微一颤。
专家医师像被释放的弹簧，悠悠然坐起，动作优雅，从容。他顺手理了理袖口，走回桌后那把椅子坐下，像刚换场地继续出诊。他从抽屉里摸出两张灰白的卡片，背面盖着他的印章，轻轻一抛——卡片在空中划出规矩的小弧线，稳稳落在两人面前。
“既然如此，我这部分也算你们通关了。”他淡淡地说，眼神清澈到像是拿掉了所有滤镜，“只可惜，你们还有一个地方没有去。想想自己应该去哪。想到了，就赶紧离开吧，我这里还要接新的病人。”
他讲话的尾音拖得很轻，像门把刚被拧过又松开，金属回到原位时的礼貌咔嗒。这声响之后，屋里短促地静了一下。
萧景焱的注意力被窗外勾住了。
六号诊室的窗帘半拉，玻璃反着白光——远处的天际线被一处暗色刺破。是尖角。屋顶呈三角，线条瘦硬，像针。最顶端立着一个黑影似的十字，冷得像插在冰里的钉子。
他盯了两息，背脊上那道冷意像被磁针定位，稳稳指向同一个方向。
“教堂……”他几乎没出声，只是唇形合拢时吐出的一缕气。
接着抬眼，与顾清尘对上——
“教堂！！！”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声音在白墙间反弹，像彼此确认的回音。
专家医师点了点头，像是批了个准。没有夸奖，也没有阻拦，只把手边的病历本翻到新的一页，提笔写下新的名字。笔尖与纸面摩擦出的沙沙声，等同于“下一个”。
顾清尘朝他微微颔首，像一次郑重的临床道别。萧景焱也跟着鞠了一下躬，拎起匕首，转身开门。
门外还是那条白得发冷的走廊。
电子屏继续滚动，二号诊室的队伍更长了，像一根被无形手掌往外抽的肠线。病人NPC的脚尖对齐，鞋底磨得发亮。有人站，有人坐，有人沿着墙边慢吞吞地挪动——他们跨过倒在地上的尸体，像跨过地毯的折角；他们的眼睛普遍空，偶有一两双似乎有光，也很快被灯光擦干净。
萧景焱目光略过那一张张干裂的脸，心口闷了一下。
“你说这些变成NPC、像鬼一样的主播们，真的都死了吗？”
他问，语气淡得像把刀面在掌心轻轻试温。
顾清尘没有立刻答。他看着人群，又看墙。墙上的划痕比一小时前更多更深，像有人用指甲在石膏板上写字，写的全是“救命”，却被抹掉一半，只剩下“救”。
他开口时，声音很轻，带着那种把缝合线一针一针压稳的耐心：“我觉得没有。”
“没有？”萧景焱偏头。
“他们只是像鬼一样被困在这里了。”顾清尘的眼神极稳，像在给一个无法下定义的病症起名，“也许有一天，有人会打破这里的空间限制，把这里所有的人都救出来。”
他说“有人”的时候，没有看谁；说“救出来”的时候，却真切地看了萧景焱一眼。那一眼里没有英雄主义的亮光，只有一种沉默的、务实的决心：能缝的缝，能活的活。
萧景焱“嗯”了一声。
“也许有一天，我们真的能做到这件事。”
这句“我们”，像把倒钩，轻轻勾住了什么。
两人加快了步子。
一层大厅的平面图很古早，墨线瘦，箭头细，教堂位置极不显眼，标在角落里，像注脚。通往外院的小门玻璃蒙着灰，推开时发出“呲”的一声长叹。风从门缝里挤过来，带着院子里陈旧树叶的涩味，以及一点点潮了太久的木头味——教堂的门板是木的。
路过大厅中央时，广播挑了一个极不合时宜的时刻重新上线：【请一号病人入内】——接着是机括坏掉似的静电。
走廊尽头，自动售卖机的灯管闪了两下，像打喷嚏。
墙角担架车的橡胶轮胎上有条很新的波浪形擦痕，亮得仿佛刚被拖过尸体。
“看见没？”萧景焱抬了抬下巴。
“嗯。”顾清尘的目光停在那道波浪线上，“推得很急。推的不是活人。”
“你怎么判断？”
“活人会挣扎，”他淡淡解释，“波形不会这么顺。”
对话止于此，他们通过玻璃门，踏上通往院子的短廊。
外面是另一种白。
不是灯光的白，是雾的白。
教堂的尖角从雾里探出来，十字在顶端钉着，金属皮被风打得轻轻震，发出“啵——”的轻响。院子里没有太多树，只有几株病态的冬青，叶片边缘卷曲，像生了病的舌头。
“你怕鬼吗？”萧景焱忽然出声，带笑。
“我怕活的。”顾清尘也笑，轻得几乎听不见。
“行，那我负责打活的，你负责劝鬼。”萧景焱把匕首往腰间压了压，“合理分工。”
“成交。”顾清尘点头，“但我收费。”
“积分？”
“命。”
两人对视一瞬，都笑了。那笑来得短，去得快，落到雾里像一粒热石子，嘶嘶一声就冷了。
教堂近在眼前。
从医院这边看过去，它像一枚钉在白色肉块上的黑刺。门口的台阶很窄，石面被踩得发亮，边角被岁月啃成了圆钝的弧。门上的彩色玻璃花窗看似圣洁，近前却能看到裂缝用透明胶带细细粘过，像修补一幅破碎的人皮。
萧景焱伸手去推门。
指尖刚触到木板，木纹里渗出来的冷意就顺着他的指节往掌心钻——那种冷，不是温度，是气味：陈年香灰、潮掉的木椽、被旧祷词烤过的空气，还有极细极细的、像骨灰被研碎后混进水里的粉尘味。
门推开，里面很黑。
黑到连座椅的轮廓都被吞掉，只能看见中殿尽头那一点金色的微亮，像有人在远处捏了一只火柴头。
“等一下。”顾清尘伸手，拦了一下。
萧景焱侧目。
顾清尘低声：“进去之后，别看十字架太久。”
“为什么？”
“容易被它看回去。”
这一句，像在耳后轻轻划了一刀——没有血，却让人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萧景焱点头，手微微一收，收回去的同时顺着门框抹了一下。手指一提，指腹上落了绒灰。他把灰擦在裤缝里，动作熟练像在擦枪。
“走吧。”他说。
他们并肩迈上石阶。
院子里的风像被门页切断，外面是雾，里面是一口井的黑。
在门合上的一瞬间，医院的广播远远地追过来一声：【请二号病人入内】——跟着，是极短的、咬碎的笑。
门阖，光灭。
白色候诊厅的世界被挡在身后。
教堂的黑影将他们整个吞下。
——而他们脚步很稳，像已经选好了要刺穿的心脏。
***
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
厚重的木扉摩擦石阶的声音像一声深沉的叹息，整座教堂陷入了极端的寂静。那种寂静不是空无，而是被塞满的寂静——空气里堆满灰尘、旧祷词、烛泪、木屑、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萧景焱第一反应就是拔刀。
他向来对未知空间的警觉超出常人，这种反应是肌肉记忆——军人式的呼吸，军人式的静默。
顾清尘却伸手摁住他的手腕，轻轻一笑：“别急。连鬼都还没醒。”
这句听起来像冷笑话。
偏偏他说得无比温柔。
烛台上有火光。
那火一点一点燃起来，像有人在教堂深处一根根地点燃，火舌卷着蜡油，泛着病态的金色。光影游走，照出墙上剥落的壁画——全是圣徒、神、恶魔，轮廓模糊，表情诡异。
那些圣徒的眼睛里嵌着玻璃珠。
此刻，它们全都在看着两人。
“直播间打开。”顾清尘提醒。
萧景焱点开手环。界面亮起，弹幕立刻疯狂刷屏：
【来了！终极副本啊啊啊！】
【医生穿白衬衫也太好看了吧】
【我赌一个小猩猩单挑神父】
【拜托求个HE结局！】
萧景焱：“……”
他忍不住低声嘀咕，“观众是不是有点病？”
顾清尘笑着，“嗯。精神病科副本嘛。”
——他开起玩笑来的时候，总有种危险的轻巧。
他们沿着教堂主殿往前走。地板是黑白石砖，踩上去“咔咔”作响。两侧的长椅上坐着一排排“人”，头都低着，双手合十，姿势虔诚。只是那种“虔诚”静得不对劲：
没有呼吸，
没有动作，
就连衣料都没有起伏。
一阵风从后门爬进来，穿堂而过。那一排“信徒”微微晃了一下——不是被风吹的，是同时向两人“转头”。
他们的脸，在烛光下像蜡做的。
嘴角弯起，裂到耳根。
萧景焱握刀的手紧了紧。
“这些是——病人NPC的尸体？”
“或者，”顾清尘的声音淡淡的，“是信仰的外壳。”
“外壳？”
“鬼，也得找个神拜着。”
——这一句让萧景焱脑子里闪过一阵电光。
他想到六号诊室的医生，想到病人们不断“重生”，想到那些无法离开医院的主播。
他们在等神救赎。
可神从没出现。
于是他们学着自己造了一个。
而那神——就在教堂正前方。
烛火最后一层亮起。
主殿的尽头，祭坛后方，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神父袍的男人。
衣料泛灰，双手戴着手套。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张苍白的皮，光滑到诡异。
他没有动。
却让人有一种被盯着的错觉。
顾清尘看着他，低声道：“主线的终极BOSS，‘失面神父’。”
弹幕疯狂滚动——
【来了来了！终极Boss上线！】
【医生你快用你的嘴炮技能！】
【猩猩哥哥拔刀啊！】
萧景焱无语：“他们就不能闭嘴吗。”
顾清尘轻轻笑，“观众的祷告，不就是血腥版的安魂曲。”
失面神父开口了。
他的声音低沉、干涩，像旧唱片：
“你们的罪，是什么？”
烛光在他脚下蔓延，扩成一个血色的圆环。
那不是光，是液体——血在石砖上流动，流得规矩，像圣徽。
“罪？”顾清尘歪了歪头，像真在考虑，“我想——医生最大的罪，大概是没救够人。”
萧景焱一怔。
神父无声的脸转向他们，声音愈发嘶哑：“——那就赎罪。”
轰的一声，整个教堂的门窗同时关死。烛光炸裂，碎成千百条火线，瞬间把所有“信徒”的身体点燃。
空气里全是燃烧的肉味。
那些“信徒”在火焰中站起来，嘴里同时念出一个声音：“忏悔——忏悔——忏悔——”
萧景焱抬刀迎上。
他的动作迅速、干净。刀光割裂空气，火光映在刀刃上，像流动的金。
他每一次出手都极稳，肩、肘、腕三点连成直线，一刀一个，没有多余动作。
顾清尘却没有动。他手里拿着一根注射针，淡定地往空中一打。针尖一亮，银光在火光里冷得像冰。
“镇静剂。”他轻声说。
下一秒，他将针刺进自己掌心，血与药液交织，喷出的不是血，而是白雾。那雾迅速扩散，蔓延整个教堂。
“烟雾弹？”萧景焱咳了一声。
顾清尘的声音从雾里传来，淡淡的：“医疗用途。”
——他连用毒都能讲得像学术汇报。
雾气让“信徒”动作迟缓。萧景焱趁势冲上祭坛，一刀横削，神父的脖子应声断开。
——然而没有血。
神父的头掉在地上，滚到烛台旁。那张没有五官的脸慢慢裂开，里面露出一团镜面。
镜面里，映着的是——两人的脸。
顾清尘与萧景焱。
一明一暗，一冷一烈。
镜子里的他们在笑。
“什么鬼——”萧景焱还没反应过来，镜面突然碎裂。
【系统提示：主线任务完成】
【副本即将关闭：60秒】
烛火熄灭。
“信徒”的尸体一具具倒下，化为灰。空气里弥漫着烤肉味与冷蜡味。
萧景焱气喘着靠在柱子上，看向顾清尘。
顾清尘的白大褂已经被灰染成灰褐色，但他仍旧笑得从容。
“结束了？”萧景焱问。
“暂时。”顾清尘说，“直播还没关。”
两人几乎同时点开直播间。
界面亮起，弹幕再次暴炸：
【太帅了！！这才是通关组！！】
【医生那针真的不是毒吧？！】
【猩猩哥哥我愿意忏悔啊啊啊】
【求二人固定组！下本也一起啊！！】
顾清尘挑眉：“人气不错。”
萧景焱低声笑：“看来观众喜欢血。”
顾清尘看他一眼，语气温柔得像刀：“那下次，我们喂他们点新的味道。”
倒计时归零。
画面开始崩塌，白光重新吞没他们。
世界重置——墙壁碎裂，烛台倒塌，信徒化尘，神父的残骸被光吞入。
白光彻底吞没两人。
直播画面定格——
顾清尘回头时的笑，冷白灯下的半边脸；
萧景焱的手仍抓着他的手腕，血迹从指缝滑落。
【D级副本《白色候诊厅》直播结束】
【存活人数：2】
【观众评分：9.8 / 10】
——屏幕上最后一条弹幕缓缓浮出：
【医生和小猩猩，等你们下次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