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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津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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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豫章领着紫电青霜二人来到卧房时,孟时序已经醒了,却仍蜷缩在床角,双臂抱膝,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
“时序,你醒了?”冯豫章轻声唤道,迈步走近。见孟时序毫无反应,他又柔声问道:“身上可还有不适?”床角的身影依旧一动不动,连头都未抬。“要不要喝些水?”冯豫章继续耐心询问。回应他的仍是沉默。冯豫章沉吟片刻,温声道:“午间的粥你只用了半碗,我让人再熬一碗来可好?”
紫电与青霜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惊诧,将军这般温言细语的模样,与从前判若两人。
见孟时序仍无回应,冯豫章继续道:“从今日起,他二人会守在门外护你周全。若我不在时,你有何需要,尽管吩咐他们。”话音方落,紫电青霜当即单膝跪地,朝床榻方向抱拳行礼:“属下谨遵将军之命,今后任凭孟公子差遣。”
孟时序这时终于有了些反应。他缓缓抬起苍白的脸,涣散的目光落在跪地的二人身上。当看到紫电和青霜抱拳的动作时,整个人猛地一颤。双臂更紧地抱住膝盖,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我不敢了...”他哆嗦着往后缩,带着明显的颤音,将脸深深埋进膝间,“我会...会听话...”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压抑的恐惧。那双原本清亮的眼睛此刻充满恐惧,视线慌乱地在三人之间游移,他整个人蜷缩得更紧了,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冯豫章立即上前,小心翼翼地环住孟时序颤抖的身躯,将他整个人拢进自己怀中。他一手轻抚着孟时序的后背,一手稳稳地托住他的后颈,让他靠在自己肩头。
“时序别怕,”他放低声音,在孟时序耳边轻声道,“我在这里,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孟时序整个人僵在他怀里,单薄的身躯不住发抖。冯豫章感受到肩头传来的急促呼吸,继续轻拍着他的背:“没事了,别怕...”渐渐地,那剧烈的颤抖平息下来,紧绷的身躯也慢慢放松。冯豫章仍保持着这个保护的姿势,直到孟时序的呼吸终于趋于平稳。
紫电和青霜僵立在原地,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场景——从前那个对孟时序动辄打骂的将军,此刻竟将人小心翼翼地搂在怀中,轻声细语地哄着。紫电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他偷偷瞥了眼青霜,发现对方同样满脸难以置信。
待孟时序不再颤抖,冯豫章小心翼翼地松开怀抱。孟时序又恢复了先前的姿势,默默蜷回床角,双臂环膝,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冯豫章凝视片刻,终是轻叹一声,缓缓起身。
“随我出来。”他压低声音对紫电青霜道,眼神示意门外。二人立即会意,轻手轻脚地跟着冯豫章退出房间。紫电走在最后,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那个蜷缩的身影,这才轻轻带上门。
三人站在廊下,冯豫章沉声交代道:“时序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从今日起必须时刻守着他。若是见他状态不对,要耐心哄着,绝不能吓着他。他疼了从不会说,只会自己硬撑。你们要仔细看他的表情,哪怕只是皱下眉头,也要立刻去请鹤汀来诊治。每日三餐必须按时喂,他现在只能喝粥,喂的时候要注意,若是他面无表情,就把一碗慢慢喂完。若是抬头看你们,就是实在喝不下了,那时就停。他不会开口,你们更要处处留心。”
紫电与青霜垂首听着,待将军交代完毕,紫电终是按捺不住,抱拳低声道:“将军恕罪...属下斗胆一问,为何您对孟公子突然...”
冯豫章闻言静默片刻,只见他眉宇间闪过一丝复杂神色。良久,他轻叹道:“此事...我不知该如何解释。你们只需按我说的去做便是。”紫电与青霜对视一眼,虽满腹疑惑,却也不敢再多问,只得齐声应道:“属下明白。”
时光流转,冬雪消融,转眼已是春暖花开。这两个月里,冯豫章向兵部递了告假文书。兵部尚书连眼皮都没抬就批了。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当今圣上巴不得冯豫章卸甲辞官。若不是碍于他之前镇国大将军的身份和累累战功,怕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兵部不仅痛快地批了长假,还特意保留了俸禄,只在文书末尾草草添了句“遇要事须应召”的场面话。冯豫章提笔签下文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兵部衙门。
这两个月来,孟时序的情况总算有了些起色。他虽依旧终日蜷在床角,醒时便抱膝呆坐,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所幸不再惊恐地喊“不敢了”,夜里也睡得安稳了些。在冯豫章的悉心照料下,那些鞭伤虽已愈合,却也留下了纵横交错的疤痕。虽仍只能进些粥汤,但苍白的脸颊也隐约透出些血色来。
这日傍晚,冯豫章正仔细将最后一口粥喂入孟时序口中。孟时序木然地吞咽着,眼神依旧涣散无焦,待吃完便又蜷回床角,抱着双膝发怔。
“将军。”门外突然传来轻叩,下人隔着门禀报,“津王府的轿辇已到前院了。”
冯豫章将空碗轻轻搁在案几上:“知道了。”
门外廊下,紫电与青霜正肃立值守。冯豫章转向二人,声音低沉:“你二人守在此处,半步不得离开。”
“是。”两人齐声应道。
待冯豫章的脚步声渐远,谁也没注意到,床角那个一直呆滞的身影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孟时序死死攥着衣角,空洞的眼底倏然涌起深不见底的恐惧。
冯豫章步入前厅时,津王正负手而立,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墙上那幅《雁阵图》。听到脚步声,津王转身露出亲切的笑容:“豫章!多日不见,你气色倒是不错。”“王爷亲自驾临,臣未能远迎。”冯豫章抱拳行礼,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津王爽朗大笑:“你我之间何必客套?听说你向兵部告了长假,本王特意来瞧瞧。”他压低声音,语气关切:“可是遇到什么麻烦?”“多谢王爷记挂。”冯豫章示意下人备宴,引津王入席,“不过是觉得近来太过疲累,想休养些时日。”
酒过三巡,席间推杯换盏。冯豫章陪着津王痛饮。
“说起来,”津王突然搁下酒杯,眼中闪过一丝探究,“孟时序怎样了?”冯豫章仰头饮尽杯中酒,嗤笑一声:“不过是个贱奴罢了,王爷何必在酒兴上提起这等晦气东西。”津王把玩着酒杯,似笑非笑:“既是贱奴,何不叫出来让本王瞧瞧?正好替你抽两鞭子助助酒兴。”
“王爷说笑了。”冯豫章晃着酒壶给津王斟满,“我刚赏了他二十鞭子,这会儿怕是爬都爬不起来。要是就这么打死了,往后还怎么慢慢折磨?”津王闻言大笑,举杯相碰:“还是豫章会玩!来,喝酒!”
二人从日暮西沉喝到华灯初上。厅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侍从们不停地地添酒布菜,直到月过中天,津王已是醉眼朦胧。冯豫章这才起身,搀扶着脚步虚浮的津王往府门外走去。
夜风一吹,津王醉态更浓,却还摆着手笑道:“本王...没醉!豫章你...你这酒量见长啊...”“王爷海量,臣自愧不如。”冯豫章面上带笑,手上稳稳扶着津王的胳膊。将津王扶上马车时,冯豫章故意提高声音道:“今日未尽兴,改日定要请王爷再来,不醉不归!”“好...好!”津王醉醺醺地拍着车厢,“下次...带...带西域贡酒来...”
冯豫章躬身行礼,脸上笑意不减。待马车缓缓驶离,他直起身的瞬间,眼中伪装的醉意顷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他盯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紫电和青霜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将军。”冯豫章猛地转身。本该守在孟时序房前的二人,此刻竟站在自己身后。“你们为何在此?”他声音陡然一沉。紫电面露困惑:“方才有人传将军令,说府中所有人都需来为津王送行...”话音未落,冯豫章脸色骤变,一股寒意直冲头顶,心头猛地一坠:“不好,时序——!”
马车内,津王斜倚在软垫上,脸上醉意全无。他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拭着嘴角的酒渍,眼底一片森冷。
车窗轻响,一道黑影闪入。黑衣人单膝跪地,低声道:“王爷,事已办妥。”津王指尖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孟时序这个废物,办事不力。若下次再让本王失望,断肠散就加倍分量。他越怕,才会越听话...”
夜已深沉,整座城池都陷入寂静。月光照在青石板上,映出幽幽冷光。偶尔有夜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
马车缓缓驶过长街,车轮碾过石板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晰。车帘低垂,遮得严严实实。不多时,马车转过街角,便彻底隐没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