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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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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铭砚是个心肠温软的男人,凡是别人给他的请求,他必定会不遗余力地项项完成。有社会经验的好友给他说过:“你这样烂好人帮下去,早晚有个你解决不了的大麻烦找你。”
方铭砚那时候仅是笑笑,他觉得谁活着都不容易,以他的微薄的力量,能让别人体会到一点温暖,即使没有物质上的回报,他也心满意足了。
他的父亲死得早,母亲一个人把他拉扯到大。他成长过程中,接受了不少亲戚朋友的照顾。他感受过许多的善意和爱,亦想要回赠给他人。
母亲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动过轻生的念头,年幼的方铭砚在家里发现了母亲写到一半,擦了又写,写了又擦的遗书。反复涂改的痕迹昭示着母亲的挣扎。方铭砚搜遍全家,发现了一瓶未开封,标记着危险品的农药。
方铭砚经历过父亲的失去,已经在懵懂的年纪,知晓了何谓死亡。已经失去过一次至亲后,他承受不了再失去母亲的痛苦。他偷偷把母亲的农药扔掉,用板凳垫着自己幼小的身躯,帮母亲做完了一顿晚餐。
稚嫩的手上被切割得鲜血淋漓,在不纯熟的动作下,指尖甚至削掉了一小块肉,方铭砚把晚餐做完了。他捧着自己出锅的热气腾腾的饭菜,迎接了回家的妈妈,遍布创可贴的手,扯了扯妈妈的衣角。
“妈妈,别哭了。你难受的时候,我来帮你,我会很快长大的。妈妈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的母亲蹲下身子,抬起他伤口被水泡到发白,以至于有发炎症状的手,哭得泣不成声。
方铭砚单薄的肩膀,努力地挑起了生活的重担。他不像青春期的其他男孩子一样,喜欢肢体斗殴和谈论女人,宣泄自己过多的精力和荷尔蒙。他一周要打三份固定的工,替人做家教,帮人看店,帮其他男生打扫宿舍,时不时还有外快,收取酬劳帮人写作业等。
年纪尚小,没有合法的打工渠道,他只能以帮忙为由,换取些低于市场价的薪水。尽管得到的报酬极为有限,不妨碍方铭砚拿着钱,小心翼翼地揣到离自己心口最近的衣兜里,用手缝的拉链藏匿住。
饶是他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心血,在打工的同时维持成绩在前三名,这点微薄的人力,终究拗不过天意。
在高考前夕,他的母亲积劳成疾,一病不起。他在病房里用家里所有的存款去拯救母亲,但对维持治疗高昂的账单,依旧是杯水车薪。
到底该怎么办,方铭砚看着自己苍白手腕上淡青的血管,上面有好几个针孔。医院门口有血浆的现金交易,走投无路的人出卖自己身体里的能量,换取医院里病床上家人的性命。
在连续几天的卖血,营养又没有得到充足补充的情况下,他的身体已经透支成一张单薄的纸,稍稍一点外力,就能把他揉烂碾碎。
方铭砚咬破了唇,让口腔里的铁锈味,和一点点相比内心微不足道的痛楚,唤醒他的意识。他头晕目眩,在初夏的天气里,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出冷汗,浸透素白的校服T桖,活像去地狱油锅里走了一遭。
唇齿间的痛楚对于清醒无效,方铭砚再用指甲在常年劳作有着薄茧的手心,掐出了几道月牙弧度。
他……他还没有走投无路,他的心脏跳动鸣悸唤醒了他的意识。银行卡内的帐号数字归零,他连续几天只吃了一点免费的清水和冰箱里之前冻僵的馒头,正在成长期的少年思维陷入停滞状态,在濒临昏厥过去之前,他意识到了,他还拥有什么。
他还有自己啊,年轻健康的器官,哪怕有些营养不良,不妨碍这些器官在别人的体内使用。
生死关头,医院里拥有资源,舍得一掷千金的人很多,以他的年纪,器官的正常寿命还有很久。对需要等着移植器官的人来说,应该是一笔不错的交易。
等他拿到那笔钱,就可以带妈妈治疗好以后,出院回家。他们可以吃很多好吃的,油焖茄子、猪肚鸡、红烧排骨……光是想着有了钱以后能吃到的东西,方铭砚觉得流进嘴里的清水,仿佛蜜露一样甘甜。
在他还没来得及拓展更多美好希望的时候,他已经晕了过去。
他醒来时,手腕上吊了一瓶葡萄糖,还有两个未开封的瓶子等着打进点滴。担忧天价账单的方铭砚急急拉开针头,挣扎中针管回流出血,这时候让他补课好几年的学妹沈伊屏出现,赶紧把他按住。
“你的身体已经掏空了,再乱动,就真的不想活了!”怀着担忧的怒叱,让方铭砚对沈伊屏的这一面有些陌生。
沈伊屏平时是个文静害羞的女孩,不知道是不是连续的高强度劳作和护理,精神和物质两方面耗尽了方铭砚,谁知道一个温柔的女孩子,都能把他摁得动弹不得。
沈伊屏急忙把吊瓶给方铭砚挂好,看着顺畅的液体滴进方铭砚体内,调节好,她才松手。
“你还要再打三天营养针,我已经开好了,不用担心。”
方铭砚即刻张了张口,关心他无人照料的母亲,他要是病倒在这里了,他的母亲怎么办。
“我现在……还不能休息。”
“给我坐下!”见方铭砚不爱惜自己,沈伊屏罕见地露出一丝少女的娇蛮,说起接下来的话,反而有些讷讷。“快高考了,你好几天没去上课,我问老师怎么回事。我和我爸一起来的,看到晕过去的你,向医生了解清楚了你的情况。”
“我……我爸说愿意为自己母亲付出这么多的男孩子,不是一个坏人。同意先把手术费借给你,等你工作以后还。条件是你要复读一年,和我一起参加高考,考同一座大学。”说到后面,沈伊屏的声音如蚊蝇轻绕,洁白的耳垂红了一片,流利的表达变得磕磕巴巴。
她省略了自己对父亲软磨硬泡大吵大闹的过程,还在有无限可能性的少女青春期,对自己的家人说出这辈子她非方铭砚不嫁。要是方铭砚碍于现实条件无法高考,她也不去,家里拿她没办法,被怀春少女的心事闹得头疼,只好应允了她。
沈伊屏的家庭虽然优渥,父母娇惯,把她养成不知人间疾苦的性子,但她的父母不傻,在沈伊屏连续几年都坚持让方铭砚当她的家庭教师时,已然察觉到不对。她的父亲背地里打探了许多方铭砚家庭的事,细心观察了许久,确定方铭砚是个人畜无害的好孩子,容易控制,干脆由着沈伊屏去了。
青春期的孩子最是叛逆,非要拗着沈伊屏来,到时候越阻越爱,来个浪漫私奔,头疼的还不是当父母的。喜欢上方铭砚这种没有恶习的优等生,对学习原本兴趣缺缺的沈伊屏,为了圆和方铭砚上同一所大学的愿望,成绩突飞猛进,也算是有了正向的作用。
少女情动无法抑制,沈伊屏若是移情别恋,喜欢上玩机车爱打架的鬼火黄毛,那可就陷入万丈深渊了。因此,沈家父母虽不完全同意在无法负担自己的年纪,就私定终身,他们先稳住沈伊屏,等长大以后再做打算。
这借钱的条件看起来太趁人之危了,沈伊屏说得心虚,绞着手指,不情愿地补充,“要、要是你不同意的话,就先借你,等你还钱的时候,记得给按银行的利率还利息就好了。”
沈伊屏毫不怀疑方铭砚是人中龙凤,现在的落魄是暂时的,上了大学以后一旦有机会,这颗生机勃勃的种子,会迅速抽条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或许每个少女眼里,自己的意中人都是盖世英雄。
回应她的,是方铭砚侧身抱住她,泪水打湿了她的肩膀。
“谢谢。”促使方铭砚活到现在的个性,从不记仇,从不忘恩,那一刻,他已经在内心决定,沈伊屏就是他以后的一生的恩人……与爱人。
生活的繁重压力抽干了方铭砚所有的旖思旎念,他看沈伊屏的时候,往往心里在盘算着怎么把例题知识用最简明易懂的方式给她讲清楚,沈伊屏的优势科目和劣势科目是什么,下一个打工怎么安排,没曾想对方是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妙龄少女。
他实在太累了,暂且有个人靠一下,沈伊屏身上的馨香传递到他的鼻尖。
眷恋也是一种爱吧,自从父亲死后,方铭砚再也没体验过浑身霍然一松,沉沉欲睡时是安心而不是焦虑的感觉了。如果可以,他愿此刻持续到永恒。
接下来的事情,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状态欠佳的方铭砚,在迈入考场,考上了最好的大学以后,不顾老师亲戚们的反对,毅然决然地复读了一年。他的第一次高考对他只是摸题体验,为了给沈伊屏传递经验的积累。第二年,方铭砚考进了该大学的王牌专业,沈伊屏堪堪擦着分数线,迈进了校门。
才子佳人,他们成了校园中人人艳羡的一对情侣。出众的外貌让二人都惹了不少烂桃花,有追不上沈伊屏的心碎男生偷偷诽谤她,说她是在外面被包养的,方铭砚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小白脸。
素来与人为善的方铭砚第一次打了人,虽然是为沈伊屏报仇,不善于打架的他,受伤更重。对方看他吐出的血染红了衣襟,吓得赶紧跑了,没有报警。校园内部由于方铭砚口碑极佳,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在那以后,就算他们再有一些不死心想要撬墙角的追求者,通常得到了拒绝的答复,便也不再纠缠。
方铭砚光站到那里,就是一道校园的风景线。顶级大学的生源,不缺权贵,对他暗送秋波的富家千金更是不少,沈伊屏在家乡还算得上优越的家境,自然落得下风。有的千金对他多番暗示自家父亲的能力资源,要是方铭砚识情知趣,将来必能成为乘龙快婿。得到栽培了,未来接她父亲的班,也不无可能。
方铭砚冷冷淡淡地,对那些人保持了礼貌的距离。其他人有金山银山又怎么样呢,不是在他最无助之时,对他伸出援手,把他拉出深渊的沈伊屏。
他一辈子都不会忘了沈伊屏。
毕业后,方铭砚放弃业界大牛提供的直博深造机会,先去了给他起薪最高的大厂工作。他之所以做这个选择,沈伊屏是知道缘由的,她着急地和导师一起劝方铭砚,工作不着急,先提升自己,履历够了,以后进更高的平台,有更长远的发展。天赐良机,失去实在可惜。
沈伊屏知道方铭砚在学术方面天赋异禀,既有热爱,又耐得下性子,也知道那笔钱是方铭砚梗在心中的刺。她一不留神,说出了心里话,“迟早的事,我的就是你的,你急在这一时干嘛。哎呀,你那么着急还我,是不是想和我分手,撇清关系?”
方铭砚笑着搂住沈伊屏,“没有,我以后读书的机会还有很多,你的青春只有一回。”
他知道沈伊屏早早地就在期待着一场属于她的婚礼,他要是继续念下去,迟迟没有一份稳定的事业,猴年马月能够满足沈伊屏的愿望。沈伊屏的家里已经在暗暗敲打催促,青春对女孩子,稍纵即逝,格外宝贵。他已经欠了沈伊屏太多,不能让沈伊屏再为他虚掷光阴了。
上大学这几年,兼职和一些买卖,他已经攒了一点钱。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时不时地要进医院,所以他剩下的钱不算多。他从背后拿了一枚钻戒,套在沈伊屏的手上。
“我现在只能给你这些,等我过两年,一定让你成为最漂亮的新娘。再大的钻石,配你都太俗气了,你是照亮我黑暗人生的启明星。”
沈伊屏喜极而泣,她吻住了自己的无名指。
本来是最好的结局,苦尽甘来,终成眷属,以后的困难,他们可以携手共渡。幸福的日子,细数已有好几年,但在人的感觉中,格外得短暂。
往后的情节,方铭砚不愿意回想,美好的画面被黑色的浓雾侵染,他的耳边响起了废弃乐器被扭曲后,奏响的怪异杂音。
常说人死前会播放走马灯的画面,他能不能选择性地播放,把噩梦般的记忆,全都跳过,留他在幸福圆满的梦里死去。
不行,接下来侵蚀他全部意识的,就是那个咯咯笑着,无心无情的残忍少女,郁晚棠,他的世界再无她以外的色彩。
他没见过郁晚棠哭过,也没见过郁晚棠身上流出的血。轻轻划破那纤细的颈腕,方铭砚不怀疑从她身上流出来的,是黑色的脓液。
方铭砚真想和郁晚棠同归于尽,可他不能,他还有母亲,还有沈伊屏,就算他要牺牲自己的尊严和自由,也要保护自己所爱的人。
“醒了?”虽是疑问,变音期少女的声音有点沙哑,没有可人的娇柔,带有惯有的上位者威仪。
方铭砚的眼皮微颤了颤,对打在他眼皮上的手电筒光源做出反应,随即把眼睛闭得更紧,不想看惹得自己心烦意乱的祸源。
“我在问你话。”郁晚棠抄起桌上的一杯白水,泼在了方铭砚的脸上,让他清醒清醒。周围有数个真枪荷弹的黑衣警卫,没有一个人为她习以为常的任性举动侧目。
对一个自杀未遂,鬼门关上抢救回来的病患,此番态度实在太残暴,然而无人敢说她一句不是。上一个敢和郁晚棠明着顶撞的人,已经在一次人为的意外里,被乱枪扫死了。
方铭砚乌黑的发,粘在了他几乎无血色的脸上,像有墨迹晕染其中的白色玉石。
他忍受着湿淋淋的枕头和面上淌下的水,虚弱地连擦拭自己一把,都没力气,任由心变得比身上更冷。说来讽刺,他曾在医院里,为一分钱借遍亲戚,那时候他的心中还是怀有解决困窘,过上美好生活的希望。而躺在不对外开放私人医院特等病房的现在,环境堪比五星级酒店的套房,他却恨上了过度齐全的医疗设备,让他连死都做不到。
方铭砚轻咳一声,他感觉自己的肺像呼烂的风箱,一张口,吐出一口腥甜,淡淡一道红线顺着他的唇边流下,他把大多的血咽了下去。
“我说什么,你又不听我的,说有什么用。”
郁晚棠早就不耐,医生说方铭砚的身体无大碍,不愿意苏醒是心理的因素,她差点上起搏器电击。看自己的玩具发出了声响,她戏谑地捏起方铭砚的脸,如拎起一只没有反抗能力的猎物:“你再给我装死,我不介意让你的小女友真死,你们下去黄泉,做一对苦命鸳鸯。”
被拿捏住死穴脉门,方铭砚毫无生机的眸子,似一颗坠入淤泥的宝石,缓缓转向郁晚棠,里面却没倒映出她的身影。
“你想让我怎么做?”
火辣辣的巴掌扇到了他的脸上,郁晚棠有着与娇小体型不相符的力气,让方铭砚惨白的脸上泛起肿胀的红。她满意地研磨着方铭砚的嘴唇,在上面揉出了一点渗人的血色。
“我在打你的时候,你要做出点反应。”她夸张地表演着,“啊啊啊,好痛,这种的也行。”
见方铭砚垂下眼眸,不作声响。郁晚棠抓起他的头发,耳提面命,娇嫩柔弱如一株芙蓉般的外貌,说着阴狠的话:“再装死鱼,我找一群男人,把你轮了,看你会不会叫。你虽然有点姿色,一时间找几个愿意的男人,还是要费一番功夫。你最好趁我真的实施前,令我改变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