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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你就帮帮我吧 ...

  •   恍恍惚惚中,郁闻辞感到自己被许多只手忙乱地抬来抬去,颠得他想吐。身子晃悠悠的,像被什么东西驮着往前。

      要返程了么?郁闻辞想。
      他果真是被裴行昭当成碍眼的行李托运了。

      救护车的鸣笛声刺得耳朵生疼,周遭短暂闹哄了一阵就安静了,尖利的东西突然扎向他的手。

      郁闻辞弓起身子:“疼......”

      一根手指肚轻轻摩挲着他拧紧的眉心,那股痛很快就消了。郁闻辞的眼前漆黑一片,只听到有节奏的“滴答”声,由远及近,由小到大,慢慢攫紧他的心脏,挟着他同频共振。

      二零一四年十月二十一日。晴。

      “裴行昭,你等会儿我!!”

      林叙白深喘着追上前,跟紧抡圆了胳膊,横眉瞪眼冲进图书馆的裴行昭。半天前他收到学工部电话,称差人代跑阳光长跑一事被学生会一个姓郁的干部抓包了,本学期该活动的全部学分作废。

      电话挂了好一阵,裴行昭还僵着胳膊,精致的五官青白交错。下一秒,他扯过外套冲出门,一幅磨拳蹬脚,寻人算账的架势,吓得林叙白连游戏都忘了退,踢开椅子就跑。

      “你爸说了,再打架下月生活费减半!”裴行昭跑得极快,衣摆堪堪擦过林叙白手指缝,叫人抓了个空。
      “你小声点儿,这是图书馆,别闹着别人......哎裴行昭我跟你说话呢!!”
      “砰——”电梯门在林叙白面前关上。

      他长吁口气,抱臂等起下趟电梯。反正已经追不上了,且等着吧。等两人扭成根麻花难舍难分,正好叫他白捡个调停劝和的美名。

      “同学,麻烦问下管理员在哪?”裴行昭冲上五楼,随手逮住个路人问。
      “前面直走,一排大书架正前方坐的就是。”
      “谢谢。”

      裴行昭远远看见深红色木桌前坐着个身穿藏蓝色毛衣的男生,正低头在书上写写画画,戴着口罩看不清脸。
      他左右活动脖子,“咔咔”热络了筋骨,重重踩着步子一口气走到桌前——
      “郁......?”

      男生笔尖一顿,头也不抬地问:“怎么了?”
      “你问我啊?”裴行昭伏着桌沿的手越抠越紧,“代跑的人多了去了,你干嘛只抓我一个?我哪里得罪你啦?”
      “校规白纸黑字,阳光长跑需由本人完成,严禁代跑。你违规在先,还有理了?”男生依旧懒得看他,顾自继续做起笔记来了。

      “你......”裴行昭脸上红一道白一道,他回头看了看安静学习的同学,耐心耗尽,一把扯住男生的袖子往门外拽:“别吵着人,走,出去说!”
      “你......你松手。”男生挣扎无果,硬是叫气头上的裴二少给拖到楼梯间去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僵站着,明明身高相差无几,但那男生太瘦了,在裴行昭面前显得单薄得厉害,不占上风。
      裴行昭盯着口罩外那双透亮清秀的眼睛看了老半天,差点忘了自己是干什么来的。这叫郁什么的体格瘦弱,眼睛却透着股狠劲,叫他觉得新鲜极了。

      “你违规的事已经上报,学分废定了,我们没什么好说的。”男生冷冷撂下一句就要走,裴行昭伸手去扯。男生的毛衣本就宽大,一下被裴行昭把袖子拽得老长。

      “你......你等一会,”裴行昭莫名消了气,脑袋晕乎起来了。他没想动手,但也不愿意让人就这么走了。裴董事长有言在先,这学期末他要还给全年级垫底,车库里那些宝贝就全给他砸成废铜烂铁助兴。

      一个懒觉的功夫十分飞了,裴行昭怎么都咽不下气。

      “你叫什么名字?”裴行昭问。
      “郁金。”

      “好你个死心眼的郁金香!”裴行昭撇嘴,“你知道十分对我有多重要嘛?这下我的宝贝小车都要去黄泉路上等我了!你得赔我!”

      郁金:“......”
      郁金:“耳朵有病就去治。”

      他厌恶地瞥了眼裴行昭,转身要走却被人拦住去路。

      “不准走。”
      “?”
      “同学,十分很难吗?”郁金只想赶紧了事,万一被老师发现长时间脱岗,他很难交代。“期末考试任何一门课考进年级前三,学分额外加十五。”

      十分很难吗......
      对郁金不难,对别人是一般难,对裴行昭是难于登天。他整张脸皮抽抽着,鼻孔吭哧吭哧喘气。

      郁金像是看透了似的:“当然,倒三扣十五。”说完,他拍拍裴行昭肩膀,示意他往一边让让。
      “你故意的是吧!”裴行昭非但不让,还上前一步,逼得郁金退向墙角。他思来想去,猛地抬手扯上郁金的口罩,想看清这家伙的丑陋嘴脸。

      “你干什么!”郁金惊呼,几乎一瞬间抱住头,摆出一副把裴行昭的火气彻底浇灭的防御姿势。
      绷断绳的口罩挂在裴行昭手指尖,他看着郁金仓措的眼神,那股不依不饶的劲儿一下子烟消云散了。郁金的脸比他预想的还好看,皮肤泛着冷调,睫毛生得又密又长,黑发乖巧地垂在额前。

      “裴行昭!你怎么跑这儿了!”
      林叙白接连打听了好几个人,“哐当”一声撞开消防通道的铁门,空旷的楼梯间飘起回音。
      没看到预料中的惨烈现场,他松了口气,伸手在走了神的裴二少脸前晃了晃:“哎!溜什么号儿呢!”

      看人没反应,林叙白又侧过身看向对面——“郁金?!”

      裴行昭立刻挺直了腰,问:“你认识他?”
      “认识啊,这不理学院年级第一吗?”林叙白扯过口罩,叠成方块还给人家:“上学期我那小组作业就是找他做的,你当时还夸人家童叟无欺图文并茂来着,你忘了?”

      郁金的视线在两人脸上冷冷扫个来回,“我能走了吗,裴同学?”

      “啊......能,能。”裴行昭木然地让开一条道,直勾勾地盯着那抹蓝色完全消失在门缝。
      “什么表情?”林叙白斜他一眼:“不是吧,这就瞧上了?”

      裴行昭没否认。

      “哎哟喂,你可死了这条心吧。”林叙白拉着他下楼,“郁金,咱们学校出了名的打工皇帝,一天能打四五份工,我就是花钱找人代做PPT的时候认识他的,你没碰见过?”
      裴行昭茫然摇头:“打工皇帝?”
      “嗨,反正他家境好像很一般,具体的我也不了解。”

      原来他这么缺钱啊。裴行昭心想。
      那不巧了,他最不缺的就是钱。

      刚才还蔫了吧唧的裴行昭忽地活了,他很用力地锤了两下林叙白的胸脯:“把郁金香联系方式发我啊!”
      林叙白摇头:“他不适合你,那么多人赶着趟儿的围着你转,你挑巴挑巴不就得了?”
      裴行昭:“怎么不适合?他第一我倒一,多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
      林叙白:“......心理课老师刚讲过,感情要互补的,你俩补啥了?”
      裴行昭:“他缺钱我有钱,怎么不算互补啦?”

      “......”林叙白抬手,故作体贴地帮裴行昭捋了捋头顶炸开的两撮毛:“支持。我看你俩脑子挺互补的。”

      晚饭时间,学校各处都热闹起来。篮球场正打着比赛,合唱团在银杏广场排练。裴行昭和林叙白赶在六点半前走进阶梯教室,找了正中的两个位子坐下。
      校学生会主席竞选开始,主持人对竞选流程及打分规则进行了简要介绍,随即邀请办公室副部长郁金上台发言。

      “郁金?他怎么也竞选啊?”林叙白侧头看向另一位候选人,意有所指:“刚还说什么天造地设,转眼就正面pk。啧,造化弄人啊。”

      “对啊,他为什么竞选?”裴行昭问:“校会主席那么忙,他还有空打工吗?”
      “也是为了学分呗,学期末分不少加呢,奖学金啥的都好评。”
      “哦,”裴行昭认真问:“小白,那你觉得郁金香是不是赢定了?”
      林叙白摸不透裴行昭这话的真正含义,只好客观答道:“不好说,这屋里坐的大部分都是你粉丝,抛开你成绩不谈,没准真能险胜呢。”
      “你要真能当选,那十分毫不费力就赚回来了,你那宝贝还保得住。”

      林叙白原以为裴行昭听了这话会开心,没想到他却一言不发地转过去了,两手托着下巴,一双琉璃珠似的清亮眸子怔怔盯着台上。

      郁金讲到一半,不偏不倚撞上裴行昭的视线。他看见对方猛地坐直,笑眯眯地朝自己挥了挥手,露出一口整齐晃眼的白牙。

      晦气。郁金“唰”地冷下脸,侧过身子不再看他。

      “总之,我会尽可能地为大家做好服务,办好每一场活动,让同学们的大学时光丰富多彩。希望大家能够支持我,谢谢。”郁金总结陈词,向台下鞠躬。

      掌声稀稀拉拉,几乎还没开始响便停了。郁金像早习惯了似的走到第一排最靠边的位置坐下,两手端正搭在腿面。

      “接下来请外联部部长裴行昭上台发言。”主持人话音未落,现场霎时掌声雷动。裴行昭虽成绩惨淡,可自小被父亲带着出入各种酒局晚宴,练得一张能说会道的嘴,靠着家里的关系轻而易举解决了大大小小活动的赞助,是外联部公认的扛把子。

      现场静了五分钟,没人上台。

      “裴行昭同学在吗?”

      大家接连回头,就连郁金也忍不住往刚才的方向看去——
      两个空水瓶摆在桌上,那张超越性别的俊美脸蛋却消失了,就像压根没出现过,连带着那张腻得人牙疼的笑脸都是郁金的幻觉似的。

      最终,裴行昭弃选,郁金毫无疑问成为新任校学生会主席。竞选结束后,老师独留郁金沟通下个月校园马拉松筹办事宜。
      “往年奖品都是电子产品,虽然实用,但年年如此还是缺了些新意,”老师翻找出几张历年活动照片,展示给郁金看:“你跟裴同学商量商量,今年拉些新颖的赞助商来,他门路多。”

      “好的老师。”郁金心里打鼓。那家伙喜怒无常,下午还一副恨不得把他剥皮剔骨的凶样,刚才又两眼弯弯地打招呼,他看不懂。
      “我会和裴同学处理好的。”

      临近晚上九点,郁金才背起挎包走出教室。电梯口乌泱泱围了群刚下晚课的同学,他远远看了眼,转身走向教学楼侧的步梯。那儿没什么人,郁金每踩一级台阶,楼道里就“嗵”地响一声。

      要怎么跟裴行昭开口呢?他又为那十分不依不饶地找他麻烦怎么办?郁金慢吞吞地下楼,五官不自觉粘连成一团。

      “哎——!!”

      身侧消防通道的铁门猛地被人从里面拉开,黑漆漆的楼道内迅速伸出一只手,精准地攫住郁金的手臂,一把将他扯了进去!

      “嗵!”铁门重重摔合,楼道空无一人。

      夜色浓重,郁金看不清对方的脸。他吸了吸鼻子,闻到股熟悉的浅淡花香味,一种大难临头的不安从脚底板迅速直窜天灵盖。

      “裴......裴行昭?”
      “又见面啦,郁金香。”

      裴行昭上前一步,把人虚虚拦在墙面和身体围成的狭小一角。郁金的气息越发不稳,捉摸不透的危险分子让他感到恐惧。

      “你......你、你想干什么?”
      “喔?”裴行昭低低笑了:“我想干什么都行吗?”
      “不,不行。”郁金慌忙抬手,用力推住裴行昭的胸脯,阻止他越靠越近。后背贴紧了冰冷墙壁,绵软的身子才勉强支撑住。

      “十分的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那可抵得上我半条命啦。”裴行昭咳嗽一声,黑漆漆的楼道倏地亮起一道光,无力地照亮郁金因紧张而苍白的脸,他咬紧了嘴巴,惶恐地瞪他。

      “......那你想怎么样?”

      裴行昭又上一步,赶在郁金尖嚎前,不紧不慢地从上衣口袋掏出个信封,塞进郁金微微发抖的手里。
      信封不薄,而且热乎着,却叫郁金感到捧着块烫手的烧红烙铁似的。他下意识就要推拒,却被裴行昭用力锢紧了手腕,叫他动弹不得。

      “这里面是一万块,帮我补课吧,把那十分一分一分地帮我赚回来。你不说期末有一门课进前三就能加分么?不是骗我的吧?”

      一万块。足足郁金一整年的生活费。
      他费尽心思竞选干部,废寝忘食地学习才能在学期末评得一千元的奖学金,而这半路杀出的纨绔子弟随手一挥就是一万块。

      郁金抬头,红着眼把信封恶狠狠地往回塞:“裴行昭,你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吗,别拿钱侮辱我!”
      “我没......”裴行昭没接,信封在推搡中脱手,“啪嗒”一声掉到地上,露出一叠崭新的,红彤彤的纸币边缘。

      “谁侮辱你啦?这是我预付的补课费。”他弯腰把信封捡起来,拍掉灰尘,理直气壮地再次递上去:“你不是缺钱嘛?我不是缺分嘛?咱俩各取所需,很公平啊。”

      郁金不说话。

      裴行昭弓身凑近了些,天生上挑的多情眼弯成两道弦月,轻佻道:“喔我知道了......你想用别的方式补偿我啊?”

      郁金听了,气得浑身发抖,强压抬手给他响亮一耳光的冲动,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几经变换。赶在郁金爆发前,裴行昭识趣地退开一步,抬手举到耳侧投降:“我坏!哎你别生气了,就收着吧。等我保住了小车,载你兜风啊。”

      “谁稀罕。”郁金软硬不吃,转身就走。

      “你站住!”郁金的挎包带被裴行昭情急之下扯住,后拽的力气使他脚下一打滑,瞪圆了两眼向身后跌去。

      “砰!”

      预想中的钝痛并未发生,一股沉稳的力量箍住郁金的胳膊,拉着他重重撞进自己紧绷的胸口,疼得很小声地哼了下。

      灯灭了,四周再次陷入无边黑暗。裴行昭又消失了,郁金只能隔着一层薄薄的脊骨感受他心脏的猛烈跳动。

      “你没受伤吧?”裴行昭问,暖呼呼的吐息烫得郁金熟透了心尖。
      “没有。”

      郁金抬起胳膊想要挣开,那双手却猛地向上,交错着紧紧攀住他的肩膀,不让他甩开自己。
      “郁老师,算我求你啦。”裴行昭把下巴轻搭在郁金的肩胛骨上,好声好气地同他商量。郁金耳朵痒痒的,心里也像有只又红又肥的小猫收着爪子轻柔地搔挠。

      “郁金,你就帮帮我吧。”
      “求求你了。”

      又静又沉的黑暗足足持续了三分钟。
      裴行昭丧气地垂下手去,蔫着骨头要放人走,连眼睛里的光点也黯然失色。郁金慢慢偏过头,冰凉的脸蛋恰巧擦上身后那人挺翘的鼻尖——

      “......行吧。”

      “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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