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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   夜色深沉,医馆二楼的起居室内只亮着一盏柔和的落地灯。储相夷坐在书桌前,笔记本电脑屏幕散发着冷白的光,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穿着简单的深灰色家居服,领口微敞,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
      连日来的忧思让他本就清瘦的面庞更显削瘦,眼下的淡青色在灯光下无所遁形,但那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依旧带着不容忽视的坚韧。
      他修长的手指在触摸板上缓慢移动,屏幕上是他和白蔹共同整理的电子版研究笔记,复杂的基因图谱与古老药方的扫描件交错排列。
      白蔹端着一杯刚热好的牛奶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储相夷微微蹙着眉,目光专注,灯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种易碎又执拗的迷人气质。白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放轻脚步走过去。
      “师兄,很晚了,喝点东西休息吧。”他将温热的牛奶杯放在书桌一角,声音放得很轻。
      储相夷恍然回神,抬起眼。可能是熬夜的缘故,他那双平时清冷如手术灯的眼睛此刻带着些微血丝,在灯光下显出一种深邃的疲惫。看到是白蔹,他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唇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还有点思路没理顺,你先睡。”
      他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听得白蔹心里一紧。白蔹没有离开,反而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目光落在屏幕上:“是卡在哪个环节了?”
      他今天穿了件宽松的白色针织衫,柔软的布料衬得他冷白色的皮肤几乎在发光。因为刚洗过澡,黑色的短发还有些湿润,随意地搭在额前,少了平日实验室里的锐利,多了几分居家的柔软。那双内外眼角皆尖锐的眼睛,此刻在暖黄灯光下,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专注地望着储相夷。
      储相夷的视线与他对上,微微顿了一下,才移回屏幕,指着一段标注的数据:“这里,药效模拟和临床记录有些对不上,我在想是不是剂量换算出了问题。”
      白蔹倾身过去,一股淡淡的、带着水汽的沐浴露清香若有若无地飘来。储相夷握着触摸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
      “我看看,”白蔹熟练地操作起电脑,调出原始数据,“这里的单位是古籍上的‘钱’,我们需要转换成现代克重,而且要考虑古今药材炮制方法的差异可能导致的药效变化……”
      他一边解释,一边快速敲击键盘,修改着参数。专注工作时,他下唇那颗几乎看不见的唇珠会微微嘟起,流露出一种近乎少年气的固执。储相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那唇上停留了半秒,随即像是被烫到般,迅速移开,端起旁边的牛奶杯,借喝牛奶的动作掩饰瞬间的失态。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驱散了些许疲惫,却无法平息心底因那靠近的气息而泛起的细微涟漪。
      “好了,这样再看。”白蔹调整完数据,将屏幕转向储相夷。他一转头,发现储相夷正看着自己,那眼神深沉复杂,里面翻涌着一些他看不太懂的情绪。
      “师兄?”白蔹轻声唤他。
      储相夷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眸底的情绪,放下牛奶杯,声音低沉:“嗯,这样合理多了。”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白蔹,如果……我们的研究方向,最终证明是错的呢?”
      这个问题,他问得突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白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他看着储相夷在灯光下显得过分苍白的侧脸,那挺拔身形里透出的孤寂感,让他涌起一股想要紧紧拥抱他的冲动。
      “科学研究本来就有试错的过程。”
      白蔹压下心头的酸涩,语气尽量平静而坚定,“没有哪条路能保证一定通向罗马。但只要我们收集足够的数据,严谨分析,即使这条路不通,积累的经验和数据也能为我们指明下一个方向。”他注视着储相夷,眼神清澈而执着,“师兄,我相信我们的判断,也请你……相信你自己,相信我。”
      储相夷抬起头,对上他那双充满信任和不容置疑光芒的眼睛。那光芒太炽热,几乎要灼伤他心底那片冰封的荒原。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只是……不想让你投入太多,最后却……”他没能说完,但未尽之语里的担忧与沉重,白蔹听得明明白白。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把所有的风险和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生怕拖累他一丝一毫。
      一股混合着心疼、委屈和不甘的情绪猛地冲上白蔹的心头。他忽然伸出手,覆在了储相夷放在桌面的那只手上。他的手心温热,而储相夷的手背,却一片冰凉。
      储相夷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白蔹更用力地按住。那力道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
      “师兄,”白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他倾身向前,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你看着我。”
      储相夷被迫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照出白蔹执拗而伤痛的脸。
      “你担心我投入太多?那你知不知道,从我决定留在你身边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投入了我的全部!”白蔹的眼眶瞬间红了,声音里带着压抑已久的哽咽,“二十二年,储相夷,不是二十二天,也不是二十二个月!是八千多个日夜!我看着你独自承受病痛,看着你一次次把我推开,那种站在你世界之外却无能为力的感觉,难道就不算投入吗?难道就不痛吗?”
      他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顺着清瘦的脸颊滑落,滴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滚烫。
      储相夷被他眼中汹涌的泪水和话语里赤裸裸的痛楚震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他看着白蔹泪流满面的脸,看着那双盛满了痛苦与深情的眼睛,一直以来苦苦维持的理智和距离,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他反手,用那带着薄茧的、微凉的手指,紧紧握住了白蔹的手。力道大得指节泛白。
      “……别哭。”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温柔,另一只手抬起,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抚上白蔹湿润的脸颊。指尖触碰到那温热的泪水,像是被烫到一般,微微蜷缩,却又固执地停留,轻轻为他拭去泪痕。
      这个动作,充满了珍视与难以言喻的心疼,是储相夷清醒时绝不可能做出的逾越。
      这声“别哭”,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白蔹的泪水流得更凶,他猛地向前,将额头抵在储相夷的额头上,两人呼吸交融,体温透过微凉的皮肤传递。
      “师兄……”白蔹的声音带着泣音,哀求般低语,“别再推开我了……求你……”
      这声“求你”,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储相夷所有的防线。
      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再睁开时,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眸子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是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情感。
      他没有回答,而是用行动做出了回应。
      他微微偏过头,冰凉的、带着淡淡药香和牛奶余味的唇,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轻轻地、试探地,覆上了白蔹因哭泣而微微颤抖的、温热的唇。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灯光柔和,电脑屏幕的光依旧亮着,世间万物都失去了声音和色彩,只剩下唇瓣相贴处传来的、细微而清晰的战栗。
      这个吻,并不激烈,甚至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和浓得化不开的苦涩。储相夷的唇很凉,很软,像一片落入掌心的雪花。白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以及那隐藏在僵硬之下、汹涌澎湃却不敢宣泄的情感。
      白蔹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唯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他等了太久,盼了太久,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巨大的冲击让他忘记了反应,只是被动地承受着这蜻蜓点水般、却重若千钧的触碰。
      储相夷的吻一触即分,快得如同幻觉。
      他迅速后退了半步,呼吸急促,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眼神里充满了惊惶、无措,以及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自我谴责。
      “我……”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狼狈地别开脸,不敢再看白蔹。
      白蔹却在他退开的瞬间,猛地清醒过来。他看着储相夷脸上那熟悉的、想要再次缩回壳里的神情,心中那股酸涩与不甘再次升腾,混合着方才那个吻带来的震撼与悸动,化作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
      他不再犹豫,伸出手,捧住了储相夷试图躲避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
      “储相夷,”他连名带姓地叫他,眼神执拗得像要燃烧起来,“看着我。你刚才做了什么,你清楚,我也清楚。”
      储相夷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是濒死的蝶翼。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逃了。”
      白蔹一字一句地说完,然后,他主动凑了上去,吻住了那双因为惊愕而微张的唇。
      不同于方才的试探与克制,这个吻带着白蔹式的、不顾一切的炽热与占有。他生涩却坚定地加深了这个吻,仿佛要将自己这些年来所有的爱恋、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等待,都通过这个吻,烙印在对方的灵魂深处。
      储相夷的身体彻底僵住,随后开始剧烈地颤抖。他想要推开,手抬到一半,却最终无力地垂下,转而紧紧攥住了白蔹针织衫的衣角,指节泛白。像是在抗拒,又像是在汲取唯一的力量源泉。
      他闭着眼,任由白蔹近乎掠夺般地亲吻,感受着那陌生的、滚烫的、足以焚毁一切理智的气息将自己包围。冰封的心湖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冰层碎裂,底下压抑了太久的情感岩浆般喷涌而出。
      这个吻,混杂着泪水的咸涩,牛奶的温甜,药香的清苦,以及一种破土而出的、绝望而甜美的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白蔹才缓缓退开。他的脸颊绯红,嘴唇湿润微肿,眼睛里却闪烁着璀璨的、胜利的光芒,直直地望着储相夷。
      储相夷依旧闭着眼,胸口剧烈起伏,苍白的脸上泛着异样的红潮。他久久没有睁开眼,仿佛不敢面对眼前的一切。
      白蔹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着,捧着他脸的手未曾松开,传递着无声的支撑与等待。
      终于,储相夷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所有的惊惶与挣扎尚未完全褪去,但某种坚固的东西,确实已经碎裂了。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白蔹,看着他那双亮得惊人的、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爱意的眼睛,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着,轻轻拂过白蔹微肿的唇瓣,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不要哭。”他最终,只是哑着嗓子,吐出这三个字。
      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却也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近乎认命的温柔。
      这句话没有了推拒,没有了疏离,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沉甸甸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感。
      白蔹的眼泪再次涌出,但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他知道,他赌赢了。他终于,真正地,触碰到了那颗被层层包裹的、冰冷而柔软的心。
      他再次靠过去,将脸深深埋进储相夷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那清苦的、独属于这个人的气息,双臂紧紧地环住了他清瘦的腰身。
      “我就是傻,”他带着浓重的鼻音,闷闷地说,“傻到非你不可,傻到等你这么多年。”
      储相夷的身体依旧有些僵硬,但这一次,他没有推开。他迟疑地、生疏地,抬起手,轻轻回抱住了怀中这具温热而颤抖的身体。手臂缓缓收紧,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温暖,牢牢锁在怀里。
      灯光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将相拥的两人身影温柔地笼罩。空气中,牛奶的甜香与药香、沐浴露的清新交织,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宁静与甜蜜。
      心牢的锁,被一个苦涩而炽热的吻,悄然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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