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各自烟火 ...
-
橘色的夕阳像打翻的果汁，泼满了广城的天。空气里还浮着白天晒透的柏油路味儿，混着校门口烤肠摊飘来的焦香。周弥的咋呼声就混在这片嘈杂里炸开：“撤了撤了！我跟老赵得赶在宿管查房前溜回去——今晚网吧五黑，不上分不是人！”
他边说边往赵怀树身上扑，胳膊像没骨头似的缠上去，死死箍着人脖子晃。赵怀树被勒得闷咳一声，伸手把人扒拉下来，没好气道：“松开，你要谋杀啊。”说着低头扯了扯校服——第二颗扣子被拽歪了，他指尖捏着扣眼调整了两下，又把皱巴巴的领口捋平，动作快得像怕人看见。朝林霁和江景初抬了抬下巴算打招呼，刚转身，书包带就被周弥拽了把，踉跄一步，他回头瞪了眼：“有病？”周弥嬉皮笑脸松手，他没再计较，揣着兜快步往宿舍方向走。
林霁心里还堵着学习小组那事儿，像鞋底黏了口香糖，甩不掉又硌应人。他含糊地“唔”了一声，抬手随意挥了挥，指尖都没怎么动。转身时泄愤似的踢飞了脚边一颗小石子，看着它骨碌碌滚进路边花坛，才觉得胸口那点闷气顺了些。校服下摆被风吹得晃荡，他双手插兜，瘦高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涌动的人潮里。
江景初在原地多站了几秒。夕阳给他浅灰色的校服镀了层毛茸茸的暖边，后背微微出了汗，布料黏在身上有点闷。他看着林霁消失的街角，直到那点影子彻底看不见，才转身朝另一条路走去。老榕树的气根拂过肩头，有点痒。路过那家凉茶铺时，熟悉的苦涩药味钻进鼻腔，他下意识朝旁边那条小巷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只有只三花猫在墙根舔毛。他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
林霁晃到楼下，刷开门禁。电梯镜面里映出他没什么精神的脸，头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他胡乱扒拉了两下，结果更乱了。
“嘀”一声轻响，指纹锁开了条缝。一个粉色的影子立刻炮弹似的冲过来，结结实实抱住他的腿。
“哥哥！”陈瑾汐顶着一头睡歪的小辫儿，光脚踩在地板上，睡衣上的兔子耳朵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
林霁身体僵了僵，手按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语气不由自主地放软：“松手，我身上都是汗。”
“不松！”小姑娘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外婆做了糖醋排骨！我给你留了最大的一块，没有骨头！”
系着围裙的外婆从厨房探出身，手里还拿着锅铲：“小霁回来啦？快洗手吃饭。汐汐，别缠着哥哥，去用洗手液，指甲缝要洗干净。”
林霁“嗯”了一声，弯腰，故意把妹妹精心扎好的小辫揉成一团乱毛。“丑点好，省得隔壁那小胖子总来抢你橡皮。”他嘴上嫌弃，却顺势把她抱起来，让她踩在自己拖鞋上。书包扔向沙发时，他手腕偏了偏，避开了上面那只她最喜欢的毛绒熊。
餐桌上方的吊灯洒下暖黄的光。糖醋排骨油亮亮的，酸甜的香气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外婆不停给他俩夹菜，仔细地把小块的骨头剔掉：“多吃点，炖了很久。小霁你最近是不是又瘦了？这条牛仔裤穿着都晃荡。”
陈瑾汐坐在她的儿童餐椅上，小短腿在桌子下面晃悠，小嘴叭叭个不停：“哥哥，今天小胖跑步摔跤，哭得鼻涕泡都出来啦！美术老师说我画的恐龙最帅！就是……不小心把绿颜料弄到小美裙子上了……”她小脸皱了一下，很快又扬起，“但我道歉了！还给了她我最喜欢的草莓贴纸！”
林霁埋头吃饭，偶尔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排骨炖得很烂，入口即化，可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老陈的话，还有江景初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的米饭，戳出好几个小洞。
陈瑾汐很快发现了哥哥的心不在焉。她眨巴着大眼睛，看看哥哥拧着的眉头，又看看自己碗里的排骨，然后放下小勺子，努力用还不太稳的筷子夹起自己碗里最大的一块肉，颤巍巍地、越过碗沿，小心放进林霁碗里。
“哥哥，给你吃。”她小声说，眼神里带着点期待，还有一丝怕他继续不开心的紧张。
林霁愣了一下，看着碗里多出来的那块排骨，又对上妹妹那双清澈得能映出灯光的眼睛。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忽然就像被温水冲开了一样，散了大半。他没说话，默默从自己碗里夹起一块煎得焦香的、全是瘦肉的排骨，稳稳放到她碗里，又顺手用纸巾擦掉她嘴角的酱渍。“快吃，别弄到衣服上。”小姑娘立刻眉开眼笑，捧着碗啃得喷香。外婆看着他们，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笑意。窗外夜色浓重，城市的灯火流淌进来，填满了这个平时过于安静的房子。
江景初：灯火与未解的谜题
江景初走在回家的路上，两旁是老街的榕树，枝叶在他头顶搭成一条绿色的隧道。夕阳的光斑透过叶隙，在他肩头跳跃。他走路习惯先轻轻用脚后跟着地，几乎没什么声音。
手还没碰到钥匙，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妈妈李静蓉站在门口，米色开衫上沾着一点墨水的痕迹，发间有淡淡的茉莉花香。“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你回来了，”她笑着说
“妈。”江景初脸上露出一点很浅的笑意。妈妈很自然地接过他的书包，掂了掂：“又这么轻，书又都放学校了？”他没辩解，伸手帮妈妈把一缕滑落的头发捋到耳后。
屋里灯光是柔和的暖色调，原木地板干净得反光。客厅那面巨大的书墙直抵天花板，最上面几排是父亲那些书脊泛黄的旧版诗集。厨房里传来油锅的“滋啦”声，夹杂着父亲江振明荒腔走板的哼歌声——他正系着那条与他气质毫不相衬的格子围裙，端着一盘刚出锅的红烧鱼走出来。
“回来得正好！”父亲看见他，镜片后的眼睛弯起来，带着点显而易见的得意，“快洗手！尝尝你爸我这手艺，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你妈刚才偷吃了一口，赞不绝口。”
饭桌上的谈话是松弛的。聊着聊着，话题就转到了江景初身上。
“阿初，”妈妈夹了一筷子剔好刺的鱼肉放到他碗里，语气随意地问，“跟那个新同学……林霁，处得怎么样？那孩子性子好不好相处？”
江景初夹菜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林霁……那个在巷子里攥着可笑的魔仙棒、眼神却凶得像要咬人的少年；那个在办公室里因为一句“街舞battle”气得脸颊通红、眼尾下垂显得莫名乖巧的家伙；还有刚才放学时，连背影都写着“别惹我”的别扭模样。这些画面碎片一样闪过。
他低下头，仔细地挑着鱼肉里不存在的细刺，声音平稳：“还行。”扒了一口饭，又像是补充，也像是自言自语，“他这个人……挺特别的。”
父母交换了一个眼神，没再追问。话题很快跳到了周末是去看新上映的电影，还是去郊外爬山。
回到自己房间，书桌临窗，物品摆放得一丝不苟。他摊开竞赛习题册，笔尖刚落在纸上，眼前却莫名浮现出林霁咬着笔头、眉头拧成疙瘩的样子——那支笔的笔杆上，估计已经布满了细密的牙印。
思路就这么断了。他看着纸上复杂的电路图，脑子里却被那张时而凶狠、时而茫然、时而别扭的脸占据。两种截然不同的印象相互碰撞，最后融合成一张生动得过分、让人无法忽视的面孔。
江景初放下笔，身体向后靠进椅背，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窗玻璃模糊地映出他微蹙的眉头和带着些许困惑的眼神。
这个人……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
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家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