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爱的囚徒 ...
-
银杏林照片的"技术穿帮"，像一根最终确认坐标的探针，彻底击穿了自我欺骗的最后防线。真相不再是需要费力拼凑的碎片，而是化作了一座冰冷、坚固、无处可逃的囚笼，将人牢牢囚禁其中。
愤怒的峰值过去后，一种更深沉、更无力的绝望，如同涨潮时的海水，缓慢而坚定地淹没了一切。不再哭泣，不再颤抖，只感到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疲惫和冰冷。
打开那个名为《论"灵魂伴侣"的或然率》的文档。里面分门别类、条理清晰地记录着所有收集到的证据：音乐账号异常、诗句测试陷阱、夏淼的调查、"英雄救美"的巧合、电脑后门的指令、微表情分析的"游离瞬间"、匿名邮件的警示、以及最后这决定性的一击——照片EXIF信息暴露的、基于遗忘过往的精准"情感投喂"……
这些文字、截图、数据，不再仅仅是证据，它们像一面面镜子，从不同角度映照出过去一年的生存状态——一个被精心饲养在数据牢笼里的，爱的囚徒。
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阳光明媚，车水马龙，行人匆匆，一切都按照既定的物理法则和社会规则运行着。但在眼中，这个世界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诡异的滤镜。忍不住去想，那些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他们看似自主的选择、他们脱口而出的爱恨，有多少是真正发自内心？有多少，是像自己一样，被无形的大数据算法悄悄引导、塑造，甚至……"饲养"出来的？
感觉自己与这个世界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却坚不可摧的玻璃墙。能看到外面的鲜活，却无法真正触摸；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却感觉那声音经过了一层无形的过滤。被隔离在一个由顾云深（或许还有更庞大的力量）量身定做的、名为"爱情"的隔离区里。
回想起过去一年的点点滴滴。
那些深夜里的灵魂对话，那些思想碰撞的火花，那些觉得"世上竟有如此懂我之人"的瞬间……如今看来，都像是实验室里被精确控制的刺激-反应实验。顾云深是那个拿着刺激清单的研究员，而自己，是那个在特定刺激下会产生预定反应的实验动物。
所以为的"自我"，所以为的"独特灵魂"，所以为的、与另一个灵魂之间不可复制的深刻连接……原来，都可以被分解成一条条数据，被分析，被预测，被满足，被……操控。
这种认知，带来的是存在层面的崩塌感。
是谁？
还是原来的自己吗？
还是说，只是"顾云深算法"定义下的、一个名为自己的数据集合的投影？
爱，痛苦，挣扎，甚至此刻的清醒和绝望，是否也早已在那个庞大的"人格模型"的预测范围之内？
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内核的空壳，一个被输入了特定程序后、按照既定剧本演出的AI。过去一年所有的情感体验，所有的生命活力，都建立在一个巨大的、冰冷的谎言之上。
成了自己情感的囚徒。被囚禁在对过往虚假美好的记忆里，被囚禁在对自身真实性的深刻怀疑里，更被囚禁在对那个"饲养员"复杂难言的情感纠葛里——有恨，有愤怒，有恶心，但偶尔，在记忆最不经意的角落，还会闪过他失控时那双痛苦的眼睛，闪过那些（哪怕是表演出来的）温柔瞬间……这让人对自己感到更加的厌恶和无力。
走回书桌前，打开一个新的空白文档。手指在键盘上悬浮了很久，最终，带着一种近乎赎罪般的、记录自身囚徒状态的心情，缓缓敲下一行字：
「爱的囚徒日记 - 第？天（时间感已然混乱）」
然后，开始书写，不是冷静的证据罗列，而是混乱的、充满痛苦和自我剖析的内心独白：
"……仿佛住在由他编码的水晶宫里，美丽绝伦，每一处折射的光芒都曾让人目眩神迷。以为那是命运赐予的殿堂，如今才知道，那不过是数据堆砌的幻象。是住在里面的公主，也是被观赏的展品。"
"他了解我甚于我自己。他知道灵魂的每一处褶皱，情感的每一个开关。他按下一个键，我就会笑；再按下一个键，我就会哭。多么精准，多么……高效。甚至开始怀疑，在他面前，是否还有资格拥有所谓的'自由意志'？"
"恨他。恨他将我置于如此可笑又可悲的境地。但更恨自己。恨为何如此轻易地交出了信任，恨为何在他编织的幻梦里沉溺了那么久，恨为何……在知晓了一切之后，心底某个角落，依然会为那些虚假的温暖而感到一丝可耻的抽痛。"
"他说爱上我是代码之外的意外。这是真的吗？还是更高明的、针对这种'囚徒'心态的安抚程序？分不清了。真假之间的界限，在这里已经彻底模糊。"
"是囚徒。被他的数据和谎言囚禁。而最大的恐惧是……是否已经习惯了这座水晶宫？如果宫墙真的坍塌，是否有勇气，走进外面那个或许同样充满算计、但却真实……也可能更加残酷的世界？"
"害怕。害怕一碰，这美丽绝伦的宫殿，就会碎成一地毫无意义的代码。也害怕，碎裂之后，露出的自己，是否也同样……空无一物。"
写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着屏幕上那些充满痛苦和自我怀疑的文字，感觉自己像一个正在接受精神分析的病人，被迫直面内心最深的恐惧和创伤。
关掉文档，没有保存。
这些文字，是作为"囚徒"的证词，但还不是最终的判决书。
站起身，再次看向窗外。夜色已经降临，城市的霓虹灯如同无数双窥视的眼睛，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知道，自己不能永远做这个囚徒。
即使宫殿再美，即使恐惧再深，也必须积蓄力量，找到打破这水晶宫墙壁的方法。
不是为了回到过去，那已不可能。
而是为了夺回，那个属于自己的、真实的——哪怕布满伤痕的——灵魂。
哪怕打破宫殿的过程，会让自己也随之碎裂。
爱的囚徒，开始了她的越狱倒计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