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世界无声 ...
-
屏幕暗下去，如同幕布落下，隔绝了两个世界。房间里，只剩下充电宝指示灯微弱的绿光，和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如同无数冰冷眼眸的灯火。
苏念维持着接听视频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石膏像。时间，仿佛在她周围凝固了，失去了流动的意义。耳边那巨大的轰鸣声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绝对寂静。
这寂静，并非没有声音。它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缓慢流淌的粘稠声音，能听到心脏在空荡胸腔里微弱搏动的、如同敲击破鼓的闷响，能听到神经末梢因为过度刺激而发出的、细微的、如同电流短路般的滋滋声。
世界，在她感知里，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色彩、光线、形状，都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变得扁平而灰暗。她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宇宙的真空里，没有重力，没有方向，只有无边的、冰冷的虚无。
没有预想中的歇斯底里，没有崩溃的嚎啕大哭，没有愤怒的砸毁物品。那些过于激烈的情绪，在绝对残酷的、颠覆性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不合时宜。
当欺骗不再是猜测，而是铁一般的事实时，当爱情不再是共鸣，而是冰冷的数据实验时，当一年来的信仰和依赖被证明是建立在流沙上的幻影时……巨大的创伤超越了情绪表达的阈值，直接将她推入了一种近乎生理性的、休克般的麻木状态。
她的思维，像是被冻结的湖面，光滑，冰冷，映照不出任何波澜。又像是脱离了她的大脑，悬浮在半空中，以一种绝对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酷的视角，俯瞰着那个仍然坐在椅子上的、名为“苏念”的躯壳。
“测试账号。”
“数据采集。”
“压力测试队列。”
“云深。”
这些词语，像一颗颗冰冷的子弹，在她凝固的思维冰层中，留下了清晰而深刻的弹孔。没有疼痛，只有一种被瞬间汽化的空洞感。
她甚至没有去回想过去一年的具体细节。那些甜蜜的、感动的、灵魂颤栗的瞬间，在此刻看来，都像是一段段被植入她大脑的、别人的记忆芯片，虚假得令人作呕。回忆它们，只会让她感觉自己更加可笑和可悲。
她只是“知道”了。像接受一个客观的、与她无关的物理定律一样，接受了自己作为“实验品”的身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永恒。她的眼球，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了依旧亮着录屏提示灯的手机上。
那红色的光点，像黑暗中唯一的坐标，将她飘散的意识，一点点地、艰难地拉回了这具冰冷的躯体。
录屏……还在继续。
对了。证据。
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激活了她某些尚未完全麻木的神经末梢。
她需要证据。确凿的，无法抵赖的证据。
刚才发生的一切，那突兀的AI客服，那个陌生女人毫无防备的抱怨，顾云深惊慌失措的阻止……这一切，都被记录下来了。
她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像是第一次操控这具身体。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手机屏幕，解锁，找到了录屏文件，点击停止。
然后，她做了一件极其冷静，冷静到近乎诡异的事情。
她没有立刻去查看录下的视频，而是首先打开了手机的文件管理应用，找到了这个刚刚生成的视频文件。她长按文件，选择了“重命名”。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移动，没有丝毫颤抖，敲下了一个新的文件名：
「证据_第366天_系统崩溃与真相泄露」
接着，她将这个文件，连同之前保存的所有截图、聊天记录、分析报告、匿名邮件截图、照片EXIF信息……所有她收集到的、指向顾云深和这场骗局的材料，一起打包，压缩，并立刻通过加密云盘，上传备份到了三个不同的、位于境外的存储服务器。
她不能冒险让这些证据丢失。这是她未来可能需要的……武器。
做完这一切，她才点开了那个刚刚录制的视频文件。
屏幕上，再次出现了那个标准化微笑的AI客服，出现了那句冰冷的“系统修复”通知，出现了画面的闪烁和切换，出现了那个陌生女人不耐烦的脸，出现了那句石破天惊的抱怨，也出现了顾云深那声仓皇而短暂的阻止……
她静静地看着，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看一部与己无关的、枯燥的纪录片。
只有在听到顾云深那声“小陈！闭嘴！”时，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那不是一个悲伤或愤怒的表情，更像是一种……极致的讽刺和自嘲。
看，他连阻止，都显得如此狼狈和……业余。和他过去一年那精密完美的表演，形成了多么可笑的反差。
视频播放完毕。
世界，依旧无声。
但一种新的东西，开始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上，悄然滋生。
不是愤怒，不是悲伤，不是痛苦。
而是一种冰冷的、坚硬的、如同西伯利亚冻土般的……决绝。
她关掉视频，退出云盘，清理掉手机上所有的操作痕迹。然后，她拿起手机，点开了那个蓝色的、如同诅咒般的蓝桥APP图标。
她的指尖，悬在“卸载”按钮上。
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挣扎。
如同切除一个恶性的、扩散的肿瘤，她用力地、干脆地，按了下去。
图标颤抖着，带着一个灰色的叉号，从屏幕上彻底消失。
她看着那片空白，感觉心里某个地方，也随着这个图标的消失，被硬生生剜掉了一块。但流出来的，不是血，而是某种冰冷的、黑色的、名为“过去”的毒液。
卸载完成。
她放下手机，缓缓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紧闭的窗帘。
窗外，城市的夜晚依旧喧嚣而明亮，车流如同金色的河流，无声地穿梭。
她站在那里，背影挺直，如同风暴过后，虽然满目疮痍，却依然顽强矗立的断壁残垣。
世界无声。
但她知道，属于苏念的战争，从这一刻起，才刚刚吹响号角。
而她的武器，不是眼泪，不是哭诉，而是刚才被她冷静备份下来的，那些冰冷的、残酷的……证据。
狩猎，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