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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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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灯火在车窗外流淌,如同一条无声的光河。出租车内空间狭小,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余下引擎低沉的嗡鸣和自身过于清晰的心跳声。季梧秋靠在后座,侧头望着窗外,目光却没有焦点。右肩的钝痛一阵阵传来,像某种执拗的提醒,提醒着她仓库里的搏杀,审讯室里的对峙,以及……更近的,那指尖交缠的重量与温度。
车厢内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姜临月的气息,冷冽,干净,混合着药味。这气息萦绕在鼻尖,与她记忆中仓库的血腥、福尔马林的刺鼻、以及林墨那令人作呕的扭曲狂热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说的背景色。她闭上眼,就能看到姜临月最后转身走入夜色时,那截脖颈上醒目的纱布,在路灯下一闪而逝的样子,像一道沉默的伤口,刻在她的视界里。
“到了。”司机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季梧秋付钱下车,站在公寓楼下。夜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有些散乱的发丝。她抬头望了望自己家那扇漆黑的窗户,一种熟悉的、却在此刻显得格外沉重的孤寂感,悄然弥漫开来。以往,这种孤寂是她习惯的堡垒,是舔舐伤口、积蓄力量的巢穴。但今夜,这堡垒似乎有些摇摇欲坠。
她走进电梯,按下楼层。金属厢体平稳上升,镜面里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和那只悬在胸前的、碍事的手臂。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试图找回平日那个冷静、锐利、将所有情绪都压制在冰层之下的季梧秋。但冰层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躁动,是未散的愤怒,是劫后余生的虚脱,还是……某种因为确认了另一种存在而变得愈发清晰的、柔软的牵绊?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门开了。一股沉闷的、无人居住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按亮客厅的灯,冷白色的光线瞬间充满空间,照亮了简洁到近乎刻板的陈设。这里没有烟火气,没有生活的痕迹,更像一个临时落脚点,一个用来恢复精力、以便再次投入战斗的驿站。
她脱下外套,动作因右肩的伤势而显得有些笨拙和迟缓。走到沙发边坐下,身体陷入柔软的垫子,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不仅仅是身体的,更是精神上的。她仰起头,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睛。
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敏锐。肩膀的疼痛更加清晰,脖颈似乎也能幻痛般感受到被勒紧的窒息感。但更清晰的,是左手掌心的记忆。那微凉的皮肤触感,那纤细腕骨的形状,那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以及最后……那坚定回握的力道。
她猛地睁开眼,抬起自己的左手,摊开,凝视着掌心。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常年握枪和训练留下的薄茧。但一种奇异的、残留的温热感,却固执地盘踞在那里,仿佛姜临月手腕的轮廓,已经烙印在了她的皮肤之下。
这种感受让她感到陌生,甚至有一丝无措。她习惯于掌控,习惯于分析,习惯于将一切情感因素剥离,只留下最纯粹的目标和行动。但此刻,这种不受控的、细腻而持久的身体记忆,像一颗投入平静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
她站起身,走到厨房,想倒杯水。手指握住水杯的瞬间,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想起了那只手,那只在她掌心从僵硬到柔软,最终选择信任与依靠的手。水流注入杯中,哗哗作响,却盖不住心底那无声的喧嚣。
她拿起水杯,没有喝,只是握着,冰凉的杯壁试图冷却掌心的异样感,却收效甚微。
另一边,姜临月也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她的家与季梧秋的截然不同。同样是整洁,这里却透着一种带有个人印记的、冷静的秩序。书籍、资料分门别类,实验仪器擦拭得一尘不染,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属于纸张和消毒剂的味道。这是一个被她完全掌控的空间,是她用来隔绝外界纷扰、沉入理性世界的堡垒。
她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仿佛要借此支撑住有些发软的身体。脖颈上的纱布摩擦着皮肤,带来清晰的异物感。喉咙依旧干涩疼痛,每一次吞咽都像在提醒她不久前的生死一线。
她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玄关一盏昏暗的壁灯。光线柔和,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她慢慢走到客厅中央,站在那里,没有坐下,只是静静地环顾着这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环境。
太安静了。
这种绝对的、受她控制的寂静,此刻却显得格外……空洞。与仓库里那种被强行施加的、充满死亡气息的“寂静”不同,这是一种缺乏生命回响的静。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听到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
林墨的话语,如同鬼魅般,再次试图钻进她的脑海。“我们才是同类”、“剥离无用的情感”、“触及真正的寂静”……这些扭曲的诱导,像毒蛇吐信,试图在她坚固的心理防线上找到裂缝。
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碰触脖颈上的纱布。那下面,是淤痕,是创伤,是暴力留下的印记。但比这物理创伤更深的,是那种被侵犯、被胁迫、生死操于他人之手的失控感。以及……在那种极致失控中,骤然出现的、不容置疑的援手与守护。
她想起季梧秋扑过来时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想起她硬生生扛下攻击时闷哼的声音,想起在病房里,那只先是试探、而后坚定地握住她手腕的手,想起在审讯室里,她清晰无比地回击林墨时,季梧秋投来的、带着肯定与支持的目光。
这些画面,如同定格的胶片,一帧帧在她脑海中回放。它们带着温度,带着力量,将林墨那些冰冷的、试图将她拉入深渊的话语,一点点抵消,驱散。
她走到书桌前,手指拂过冰凉的桌面。上面放着一份未写完的报告,是关于之前某个案件的尸检分析。理性,逻辑,证据链……这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她用来理解这个混乱世界、并试图在其中建立秩序的工具。
但此刻,这些熟悉的工具,似乎无法完全处理她内心正在经历的、复杂而汹涌的情感地震。一种陌生的、滚烫的、类似于“渴望”的情绪,在她惯常平静的心湖下翻涌。渴望什么?渴望那份在黑暗中牢牢抓住她的坚定?渴望那份无声却有力的理解与支撑?渴望……打破这令人窒息的、绝对的寂静?
她拿起桌上的水杯,走向饮水机。接水的时候,她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几滴水溅了出来,落在她的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她一个激灵。
她低头,看着手背上那几点水珠,然后,缓缓地,将目光移向自己的左手手腕。那里,皮肤光滑,看不出任何异样。但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被紧紧握过的触感,那带着薄茧的、温热有力的包裹。
这种感觉如此真实,以至于她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那只手依然在那里,没有松开。
这种错觉让她感到一丝慌乱,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安心。就像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海中,突然触碰到了另一具同样在挣扎、却无比坚定的躯体。无需言语,彼此的存在本身就是坐标,是慰藉。
她放下水杯,没有喝。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城市的灯火如同遥远的星河,冷漠地闪烁着。
季梧秋此刻在做什么?她的肩膀还疼得厉害吗?她是否也和自己一样,被困在刚刚过去的惊心动魄与情感余震里,无法立刻回归所谓的“日常”?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对另一个人的牵挂,如此清晰,如此具体,打破了了她多年来刻意维持的情感隔离。
她想起在分别时,季梧秋那句“我送你”,以及自己那句“不用”。现在想来,那或许并不仅仅是一种客气的拒绝,也包含着某种……不确定,某种需要独自空间去厘清混乱的迫切。
但现在,混乱似乎并未平息,反而因为这份悄然滋生的牵挂,变得更加复杂。
她拿起手机,屏幕漆黑,映出她自己模糊的面容。指尖悬在季梧秋的号码上方,犹豫着。要打过去吗?说什么?询问伤势?那显得过于刻意。讨论案件?许伊之已经接手。或者……只是确认对方是否安然度过了这回到家后的第一个小时?
任何一种理由,在此刻看来,都似乎站不住脚,都仿佛在揭示着某种已然越界的情感。
她最终没有按下拨号键。只是将手机紧紧握在手中,仿佛那冰凉的金属外壳能给她一些力量。
她重新走回客厅中央,在沙发上坐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拿起书或打开电脑。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寂静包裹着自己,也任由心底那份陌生的、关于另一个人的思绪,无声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