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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这次,我不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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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穿过走廊,带着几公里外江水的潮湿气息,吹动他额前几缕碎发。
这是一种久违的、未经过任何设备过滤的真实触感。
谢臻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这自由的空气填满整个胸腔,然后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镀金的宴会厅大门。
嗡——
仿佛有一束无形的追光灯,在他踏入的瞬间便精准地锁定了他。
璀璨夺目的水晶吊灯光芒刺眼,满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声浪,在短短一秒内诡异地静止了。
数百道目光,或惊诧,或鄙夷,或幸灾乐祸,如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齐刷刷地向他投来。
谢臻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通道。
他能清晰地听到那些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他居然还敢来?”
“脸皮真厚,谢家的脸都被他丢光了。”
“听说顾总这次不会再保他了,有好戏看了……”
这些声音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被降噪耳机和系统提示音隔绝在外。
它们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皮肤上,却无法刺入更深的地方。
因为他那颗曾经被系统禁锢的心,如今空空荡-荡,反而坚不可摧。
谢大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迎了上来,那张因常年纵情声色而浮肿的脸上,此刻写满了虚伪的焦急和压抑的怨毒。
他将一支价值不菲的万宝龙钢笔颤抖着递到谢臻面前,声音发虚,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底气:“阿臻,快……只要在这份股权转让协议上签了字,那段视频……就永远不会有人看到。”
谢臻的目光掠过那支笔,甚至没有去看那份协议,只觉得无比可笑。
都到了这个地步,这些人还以为他最在乎的是名声,最害怕的是曝光。
他没有接笔,只是淡淡地抬起眼,平静地注视着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大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死寂的宴会厅:“你们真以为,我这三个月,是在夹缝里求活吗?”
一句话,让谢大伯的笑容僵在脸上。
“看来谢少爷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主桌方向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坐在顾晟下首的一个俊美男人缓缓起身,他嘴角噙着一丝轻蔑的冷笑。
正是沈氏集团的新贵,沈知衡。
他朝身后的助理使了个眼色。
那名叫方秘书的男人立刻会意,冷酷高效地将一个U盘插入连接着宴会厅巨幕的笔记本电脑。
“既然谢少爷喜欢把事情闹大,那我们就成全你。”沈知衡的声音里充满了胜券在握的快意。
下一秒,巨大的屏幕亮起,一段经过剪辑的监控录像开始播放。
画面中,一个身形与谢臻完全一致的黑影,在深夜里鬼祟地潜入一栋大厦的服务器机房。
他熟练地绕过安保,破解门禁,最终坐在了核心服务器前,双手在键盘上飞快操作。
视频右下角,清晰的红色时间戳,正指向三天前的凌晨。
全场哗然!
“天呐,那是晟煊集团的数据中心!”
“他是商业间谍?!”
“疯了吧,偷东西偷到顾总头上了!”
谢大伯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没想到沈知衡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这已经不是家丑,而是刑事犯罪!
所有目光的终点,都汇聚到了那个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男人身上——顾晟。
他独自坐在主位,宛如风暴中心的定海神针。
无人能看清他晦暗不明的眼神,只能看到他修长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袖口。
那里,藏着一张被反复折叠过的信纸复印件,纸张的边角已经因为无数次的触摸而微微起毛。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顾晟会勃然大怒,当场下令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家贼”扭送法办时,谢臻却突然笑了。
他慢条斯理地掏出自己的手机,在众人惊疑的注视下,点开了屏幕。
那不是通话界面,也不是求救信息,而是一个朴素的定时提醒界面。
屏幕中央,巨大的红色数字正在无情地跳动。
【00:00:03】
他抬起眼,越过人群,目光精准地锁定了脸色微变的沈知衡,唇角勾起一抹极具挑衅的弧度:“你说我演?那你猜,现在这条视频,还能不能删掉?”
【00:00:02】
沈知衡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00:00:01】
“拦住他!”他厉声喝道。
【00:00:00】
晚了。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从谢臻的手机里响起,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开。
屏幕上的倒计时消失,取而代代之的是一行简单的完成提示——
《系统操控实录:一个程序员的自救指南》已自动发布至公共技术论坛,全网同步推送。
长达三秒的死寂后,混乱轰然爆发!
宾客中,有几个技术圈的大佬几乎是立刻掏出手机,当他们看到那个熟悉的“退休程序员”ID和那篇石破天惊的帖子时,脸上露出了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我的天……这是真的?所谓的‘恶毒炮灰剧情’,是一个叫【10086系统】的程序在强制执行?”
“这篇实录里有完整的代码日志和后台证据!他……他把系统给反编译了!”
“这根本不是商业窃密,这是在对抗一个非法的精神控制程序啊!”
谢大伯腿一软,彻底瘫坐在椅子里,嘴里只剩下绝望的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
方秘书第一时间冲向笔记本,想要拔掉U盘销毁证据,却发现鼠标键盘全部失灵。
他猛地拔出U盘,插入自己的备用设备,屏幕上却只弹出一行冰冷的提示:【驱动器已被远程加密,访问被拒绝。】
“你——!”沈知衡脸色铁青,指着谢臻的手指都在发抖,“你早就计划好了!”
“不是计划,是备份。”谢臻平静地回应,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你以为我在配合你们上演的拙劣剧情,其实我只是在收集证据。你们每一次的威逼利诱,每一次的自作聪明,都只是在帮我完善这条数据链而已。”
他收起手机,一步步走向主桌,走向那个依旧沉默的男人。
“你也一样,顾晟。”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穿透力,直直刺向顾晟的内心。
“你书房里收藏的每一张关于‘我’的照片,你电脑里保存的每一段监控录像,我都知道来源。它们不是你脑补出来的深情暗恋,不是什么双向奔赴的证据。”
谢臻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而残忍地说道:“它们是我的监控日志。”
顾晟的身形微不可查地一僵。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曾被偏执和占有欲填满的深邃眼眸,此刻竟透出一种罕见的、近乎破碎的迷茫。
“你说……我活在自己构建的幻觉里……”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沙哑得仿佛被砂纸磨过,“可如果连你都在演,从头到尾都在演……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真的?”
他死死地盯着谢臻,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破绽,一丝伪装。
“那个在废弃机房里,会因为写出一个循环而兴奋得发光,会和我通宵写代码的少年……真的存在过吗?”
这一问,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谢臻的心上。
他怔住了。
他算计了系统,算计了沈知衡,算计了所有想把他拖入泥潭的人。
他以为自己只是在执行一场精准的、外科手术式的反击。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他的手术刀,在切除肿瘤的同时,也划开了那座顾晟用二十年孤独编织起来的、赖以为生的情感堡垒。
他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因为连他自己,也无法分辨“原身”的真实和自己的扮演。
沉默中,谢臻缓缓走上前,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了一件与这华丽宴会格格不入的东西——一块边缘已经磨圆的蓝色橡皮。
他将橡皮轻轻放在顾晟面前光滑的会议桌上。
“你可以继续怀疑。”他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波动,“但我想让你知道——我现在做的每一个选择,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再是为了通关,不再是为了退休。”
宴会在一片狼藉和震撼中不欢而散。
谢臻没有再看任何人,独自一人走向地下车库。
冰冷的空气让他滚烫的大脑稍稍冷却。
“谢先生。”
陈助理快步追了上来,将一个牛皮纸袋递到他面前。
“顾总让我交给您。”陈助理的表情有些复杂,他斟酌着措辞,“他说……别误会,这不是道歉。”
谢臻疑惑地接过,打开纸袋。
里面躺着的,正是一份未签署的《谢氏继承权放弃协议》原件,是谢大伯之前逼他签的那种。
他将协议翻到背面,一行用钢笔写下的、笔锋凌厉却带着一丝克制的字迹,映入眼帘:
“如果你不想走,这里永远有你的位置。”
谢臻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很久。
最终,他没有扔掉,也没有撕毁,只是默默地将整个纸袋塞进了自己随身背着的帆布包里。
走出大厦,深夜的冷风吹起他的衣角,他抬头望向这片由无数代码和数据构成的城市灯火,心中某个角落,悄然解冻。
或许真正的自由,不是拼命逃离所有人的视线,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孤岛。
而是终于,敢让某个人,看见那个伤痕累累却依旧完整的,真实的自己。
夜色渐深,万家灯火依次熄灭,城市陷入沉睡。
一个全新的黎明,正在遥远的地平线上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