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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是蒲熠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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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熠星离开后的第三周,郭文韬才开始真正动手整理他的遗物。
黄子弘凡和石凯想来帮忙,都被他轻声拒绝了。
这不是一项需要分担的任务,而是一场他必须独自完成的、漫长的告别。
他需要时间,需要空间,去触碰蒲熠星留下的每一个痕迹,去呼吸那些尚且残留着他气息的空气。
公寓里依旧保持着蒲熠星生前的样子,甚至他最后一次喝水用的杯子,还放在床头柜上,留下小半圈干涸的水渍。
郭文韬没有立刻去动那些显而易见的物品,他只是每天过来,静静地坐一会儿,打扫一下灰尘,给窗台那盆蒲熠星很喜欢的、却因为主人病重而有些蔫头耷脑的绿萝浇点水。
直到一个午后,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像一块块融化的金子。
郭文韬终于深吸一口气,走到了蒲熠星的书桌前。
书桌很整洁,几乎不像一个曾经热爱阅读和书写的人使用过的。只有几本散放的专业书籍,一叠空白的稿纸,一支早已干涸的钢笔。
郭文韬拉开抽屉,里面是一些零碎杂物:备用眼镜、几包未开封的纸巾、一板已经过期的薄荷糖……他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最底下的抽屉上了锁。
郭文韬看着那把小小的、已经有些锈迹的锁,心脏微微一动。他记得蒲熠星给过他一个小的钥匙串,上面有几把备用的钥匙,当时说是以防万一。
他回到自己临时的住处,找出那串钥匙,果然,其中一把小小的、铜色的钥匙,恰好匹配了这把锁。
“咔哒。”
锁舌弹开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郭文韬停顿了几秒,才缓缓拉开了抽屉。
里面没有太多东西。
只有几本厚厚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笔记本,以及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
他拿起最上面一本笔记本。
深蓝色的硬壳封面,没有任何花纹,磨损的边角昭示着它曾被频繁翻阅。他翻开第一页。
熟悉的、略带潦草却又筋骨分明的字迹,瞬间撞入眼帘。
那不是工作笔记,也不是小说草稿,而是日记。
日期,是从他们高中毕业,失去联系后的那个夏天开始的。
郭文韬的手指有些发颤,他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初期的日记里,充满了迷茫、失落和一种无处宣泄的痛苦。
写郭文韬的消失,写何运晨的离开,写石凯的被接走,写他自己面对未来时的无措。
“世界好像一瞬间空了。”
“他去了哪里?过得好吗?”
“再见……是什么意思?”
然后,日记里开始出现一些零碎的、关于郭文韬的回忆。
他们讨论过的题目,一起走过的放学路,那个小小的生日蛋糕,还有那条素白色的围巾。
“今天看到一个人,背影很像他。”
“听说他考上了很好的大学……他那么厉害,应该的。”
再后来,笔触渐渐变得克制,但那份深藏的情感却愈发沉重。
记录生活的琐碎,工作的烦恼,黄子的趣事,还有……日益频繁的头痛。
“头很痛,像有针在扎。”
“又忘了买药。”
“如果他在,会不会不一样?”
郭文韬一页一页地看下去,眼眶一次次泛红,又一次次逼退湿意。
他知道自己在窥探一段他缺席的、属于蒲熠星的孤独岁月,这让他心痛难当。
日记的后期,时间线开始与他们重逢后的日子重合。笔迹有时会因为病痛而显得虚弱不稳,但记录却意外地变得频繁起来。
“在药店看到他了。是幻觉吗?他叫了我的名字。我逃走了。像个傻瓜。”
“黄子把他带回家了。他瘦了,但眼睛还是那么亮。”
“他说,‘我们和好吧’。我的心跳,停了一拍。”
“他每天都来送药。看到他笑,好像就没那么疼了。”
“化疗很难受,但想到他在外面等着,就能撑下去。”
“三个月……太短了。贪心地想要更多。”
“云南的天很蓝,风很温柔。靠在他身上看云,像做梦。”
“川西的雪山很壮观。日照金山,我许了愿,希望他永远平安快乐。”
“我知道时间不多了。想把所有的‘爱’都说给他听,又怕他太难过。”
日记的内容,在最后几个月,变得越来越简单,有时甚至只有寥寥数语,记录当天的天气,郭文韬来了多久,或者只是单纯地写:
“韬韬,我爱你。”
“今天也很爱你。”
“蒲熠星爱郭文韬。”
“爱。”
一页,又一页。
郭文韬的手指抚过那些重复了无数遍的字句,墨迹深浅不一,仿佛能透过纸张,感受到书写者当时或平静、或挣扎、或充满眷恋的心境。
他快速地、几乎是贪婪地翻动着,直到最后一页。
日期,停留在蒲熠星离世前一周。
那一页,没有记录天气,没有记录病痛,只有一行字,笔迹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漂浮,却依旧清晰:
“韬韬,我爱你。直到最后一刻,及以后。”
郭文韬合上日记本,封底的硬壳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闭上眼,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
这本厚厚的、超过六百页的日记,从青春的遗恨到病中的依恋,横跨了漫长的时光,最终沉淀下来的,竟是这最简单、也最沉重的三个字,以各种句式,各种形态,填满了每一处空白。
他无法想象,在那些被病痛折磨的深夜里,蒲熠星是以怎样的心情,一遍又一遍地写下这些他或许以为永远无法亲自宣之于口的爱意。他似乎早已准备好了死亡,用这种沉默而固执的方式,预支了余生所有的告白。
郭文韬平复了许久,才将目光投向抽屉里那个牛皮纸文件袋。
他拿起它,解开缠绕的棉线。
里面没有文件,只有几页信纸,以及一叠郭文韬少年时期的照片,有些甚至是他自己都早已忘记模样的抓拍。
他展开最上面那封信。信纸是普通的横线纸,字迹是蒲熠星后期稍显无力的笔触。
……
TO韬韬:
你好!
我爱你!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猜,这应该是一封来自……嗯,让我算算,大概是六个月前的一封信?现在的我,是不是早就已经过世了?
好神奇的感觉,像是在和未来的你对话。
不知道写什么好,脑子里有点空。
那就……随便问问吧。
我写的那本破小说,有没有被哪个不长眼的导演看上,改成电影了?
要是改了,男主角得找个帅点的,至少不能比我差太多。(开玩笑的)
周围的人都还好吗?
小何是不是还在他的星辰大海里遨游?
他那个脑子,肯定能搞出震惊世界的东西。
黄子呢?那小子吵是吵了点,但唱歌是真不错,他是不是已经成为当红歌手了?
可以啊!黄子弘凡!哥……在天上给你打call!
嗯……还有……
韬韬,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我的呢?
你好像从来没明确说过。
你总是问我,什么是爱。
那时候我答不上来,或者说,不敢轻易定义。
但现在,我想我可以很好地回答你了。
爱,永远指的都是,现在的我,爱着现在的你。
它不是对过去记忆的沉溺,也不是对未来幻想的投射。
就是此时此刻,此分此秒,我看着你,心脏为你跳动,目光为你停留,这份真切的情感,就是爱。
人是依靠记忆存活的动物,这一点没错。
我们共同的回忆,构成了我们之间无法割舍的纽带。
可能有一天,具体的细节会被时光模糊,对话的字句会被遗忘,但那份因为彼此而产生过的悸动、温暖、甚至是疼痛,都会沉淀下来,变成‘爱’本身。
记忆或许会褪色,但爱意,它会以另一种形式,永远存在。
所以,郭文韬!你听好!
我虽身死,但爱意犹在!
它存在于你呼吸的空气里,存在于你看到的阳光里,存在于每一个你想起我的瞬间。
它是我存在过的,最有力的证明。
六个月后见。(虽然我可能已经是一抔黄土,或者是一缕青烟了?)
蒲熠星
于一个……大概是有星星的夜晚
……
信到这里结束了。
郭文韬握着信纸,指尖冰凉,心口却滚烫。
他仿佛看到蒲熠星在灯下,忍着不适,认真写下这些字句的样子,带着他特有的、混合着玩笑与认真的温柔。
他拿起笔,在信纸的背面,空白的地方,缓缓地、郑重地写下了回答。
不是日记,不是工作日志,只是此刻,他想对蒲熠星说的话:
什么时候开始爱蒲熠星呢?
大概不是在某个惊心动魄的时刻。
是在一个很普通的傍晚,放学回家的路上,看见你被一群流浪猫当成“大哥”团团围住的时候吧。
那只橘猫蹭你的裤脚,那只三花扒拉你的书包,还有只小黑猫直接跳上了你旁边的矮墙,冲你喵喵叫。
你这个求摸摸,那个抱抱,手忙脚乱,还一脸得意地大喊:“看到没!我可是猫神!”
阳光把你的头发染成浅金色,你笑得像个得到了全世界宝藏的孩子。那一刻,我觉得你整个人都在发光。
蒲熠星,我也爱你。
——郭文韬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翻过之前那本日记的某一页,在空白处继续写道:
爷爷说过:守望者终会先行。
蒲熠星就是。他以前总爱跟在我身后,偷偷看我。到最后去川西时,他高反严重,走几步就喘得厉害,换我跟在他身后。我也是守望者。
但是他比我先走了。
爷爷骗人。
——川西游志
他又翻到另一页,在旁边记录云南之行感悟的空白处,添上:
去云南大理时,当地人总说看到日照金山去许愿很灵。
假的。
我许愿阿蒲健康。
他没有。
——云南游志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日记本扉页一句孤零零的话上,那是蒲熠星在某次病情稍缓时写下的,像是某种对自己的告诫,又像是一句箴言:
蒲熠星:“韬韬,风可以吹起一张白纸,却无法吹走一只蝴蝶,因为生命的力量不在于顺从。”
郭文韬凝视着这句话,拿起笔,在这段话下面,用力地、清晰地写道:
他似高山,不屈于生活的重压,幼年失怙,自立自强,未曾怨天尤人;
他似青松,不屈于环境的恶劣,病魔缠身,痛楚蚀骨,依然笑对晨昏;
他似烈火,燃烧短暂却炽热,用文字筑梦,以真心待人,在孤寂中守护所爱;
他似流星,划破夜空虽一瞬,光芒却刻骨,指引迷途的人,留下永恒的思念。
他从未顺从命运的摆布,无论是对不公的出身,还是对残酷的疾病。他用他的方式抗争,用他的方式热爱,用他的方式告别。
他蒲熠星,或许生命短暂如蜉蝣,却在他自己选择的人生轨迹上,用灵魂书写了最浓墨重彩、最不屈不挠的一笔。
这一笔,划破了死亡的沉寂,永远烙印在生者的记忆里,与爱同寿。
写完这些,郭文韬合上日记本,将它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拥抱那个早已消散的体温。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绿萝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颤动。
他知道,往后的日子,他会带着这六百多页无法诉说的爱意,这封来自过去的信,以及他自己写下的回答,继续走下去。
蒲熠星的爱意犹在。
而他的爱,也将伴随这份记忆,直至生命尽头。
风依旧吹着,吹过了空荡荡的椅子,吹过了沉默的书桌,却再也吹不走那只停留在纸页上、铭刻在心脏里的,名为蒲熠星的蝴蝶。
【彩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