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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寻证 ...

  •   郊西马道泥泞,日暮时分春雨淅沥。
      “驾!”马蹄踏下又抬起,溅起泥水。
      柳谒弓身伏在马背,额前发丝被打湿,眼睛被雨水吹得红润,却竭力睁着,手下一紧绳,往右移,避开前面缓缓行驶的马车。
      车内的人顺着帘缝转头望着远去的背影。
      半晌,放下帘子,躺在靠背上。
      他摩挲着手上的玉件,闭眼细细回味瞥见那一眼的少年身姿。
      “方才骑马的少年郎是谁?”
      车外人战战兢兢回道:“殿下,是柳家的公子。”
      男子手上一停,睁眼,眼白上的血丝似曲张的蛛网,眼瞳黑沉。
      车内一声轻轻的叹息散在雨声中。
      “哦?倒是可惜了。”

      “驾!”黑马疾驰。
      万归鸿谨慎胆小,怎会容许一个知道证据的人昏迷在室中,既不杀死又不放走,与主动送上证据无甚区别。
      万遥岑作为万家人,不可能呈供证据诛连自己。而特殊办案仅容三日时间,三日后,没有证据,段云巫反要被治罪,万氏有惊无恐度过此次难关,怪道万归鸿有恃无恐。
      柳谒一抹额上雨水,朝停在那里的马车上的人喊道:
      “人呢?”
      “公子,我从早等到晚,没有人来啊。”
      柳谒咬牙,吐出一口气。
      大意了,被万遥岑迷惑了。
      柳谒一转马头。
      “等等,公子,你去哪?”高歌叫住他。
      “问花楼。”
      “老爷尚书大人说今晚再不回来就打断你的腿!”
      柳谒轻笑一声,毫不在意。
      “找到了人,随便他打,断了我还能爬。走了。”
      “唉——公子,二小姐现在在祠堂罚跪呢,你不回府看看吗?”柳谒勒住马头,又踱回来,递出一个信封。
      “即刻去问花楼交给红影,我回府去。”
      “驾!”黑马又飞跃在道上。

      柳谒推开门。
      “爹,娘,柳征呢?”
      紫檀木摆满名色饭菜,柳征正伸筷夹肉,闻言抬头,柳谒浑身湿透站在门口。
      “我不在此么。”
      “敛青怎么湿衣了,快去更衣用膳。”晏佩紫停箸。
      “不必。”柳谒甩甩水珠,挪凳坐下。
      “不是说柳征跪祠堂?”
      柳疏放筷。
      “诗会路过,缀玉郡主要往任风絮身上泼水,我一脚踢去,水不小心洒她身上罢了。”
      柳谒心梗,这是不小心的事吗。
      “疏疏做的不错。”晏佩紫笑盈盈夸赞。
      “是有夫人当年风范。”柳重昼跟着话说,“就是疏疏,咱们以后干坏事可以迂回一点,偷偷往她茶里下泻药什么的,当面做不大好。”柳重昼似乎经验丰富地劝说。
      “对呀,你爹当年可是往敌……”晏佩紫顺着话说。
      “咳咳,夫人当年的事不必再提。”柳重昼打断她的话。
      “就是疏疏泼了她水,便让人传出责罚的话来,免得她们又回头追究。没什么大事。”
      确实没有事。柳谒又朝晏佩紫问:“娘,你知道万家在淮京的店铺吗?”
      晏佩紫拿帕子擦擦嘴角:“万家?淮城店铺都是由你姨母管的,我不大清楚。待会让人拿帐本给你看看吧。”
      柳谒站起来,“那我回房先了。”
      “等等,你查万家做甚,你小子别乱掺和那些事,诶——”收到些风声的柳重昼警惕地喊,但是柳谒一径出去了。

      次日,兴平街,行人依稀,天光初晓。
      柳谒穿一身便衣,晨风稍凉,他咳了两声,眉宇间有疲惫之色,唇却是绯红的,像路旁一枝春桃初绽的花瓣。
      段云巫从马车上下来,走近他。
      “段云巫,你看我今日,穿得像不像普通人家的伙计。”柳谒展示自己的装扮,像一个邀请拥抱的姿势。
      “不像。”声音略低,段云巫移开眼。
      柳谒穿着一身轻简的布衣,可皮肤白皙,行动举止像富贵公子偷穿仆从衣服出来闲逛,不谙世事,身娇玉贵。
      “行吧。”柳谒有点挫败。正事要紧,他拉着段云巫肩袖,使他的头低下。
      偏向柳谒小声问:
      “密室的女子醒未?”
      再低一些,便要碰柳谒的额头了。
      段云巫轻声道:
      “醒了,闭口只字不出。”
      “啧,口风真密。”柳谒蹙眉。
      “要尽快找到万遥岑,你后日便要呈供了吧。”
      “明日。”段云巫不咸不淡地说。
      “这群老家伙真够狠,还提前一日。”柳谒另一只手伸进腰前布袋,摸到一张纸,刚摸出一半。
      “侯爷。”后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柳谒松开手,转头看。
      来人弯腰递出一个折子。
      “这是万遥岑出门记录和万家所有商铺。”
      段云巫伸手接了。
      柳谒摸出一半的纸又揣回去。
      也是,段云巫怎么可能不查,只是不知他用了什么途径,如此疾速连出行都查出来。他昨夜查了半宿账本,也才推出商铺而已。
      “常日去观山居饮茶,每月五六次去勾栏看戏,每月十五去红玉脂粉铺采购,十日中两三天与小姐们到万水楼聚会。”段云巫嗓音冷淡地读着。
      “停。”柳谒突然出声。
      “常日去的,她未必还待在那。可据点一般都是定时的。每月十五去红玉脂粉铺——红玉脂粉铺?”
      “恰巧是万家暗地的产业。”段云巫补上一句。
      “一起去探?”他低声询问。
      柳谒摇头:“只怕打草惊蛇。”
      段云巫缓慢折起书纸,眼中闪过机锋,声音漫不经心般道:
      “不是试探,是天罗地网,她在劫难逃。”

      永寿宫,宫墙高大,红墙绿瓦渗着雾般灰朴,惟有墙上一枝半开的青梅探出头,新绿可人。
      柳疏穿着宫服,发上系的两条蓝色缎带长长地垂在身后腰间,风一吹,便微微打着圈晃儿。
      “柳小姐,您请,太后等着呢。”龙凤纹虎雕的殿门半开,一个两鬓微白胖乎乎的老公公,看着慈眉善目,细声细语地说话,还带着旧时故京的口音。
      柳疏慢步跟着老公公进殿。
      殿内金碧辉煌,明黄色幔帘拢起,金鸾龙蛟镂金香炉袅袅散着轻烟。新帝未立后,太后掌凤印,住的仍是先帝病时常居的永寿宫,而新帝居太恒宫,非历代皇帝的寝宫,是次一制的东宫。
      柳疏目不斜视,掠过跪在地上的任风絮,走到太后近前,行了个宫礼。
      “姨祖母。”
      太后不戴凤冠金钗,挽起的乌发用木笄定着,容貌未显老态,眉眼犹带着年轻时的风采,只是眼尾添了几缕细纹,眯眼时格外明显些。
      她略显放松,坐在正座上看柳疏时微微笑着。
      “阿征许久未入宫看哀家,哀家以为你又研究个什么新武式,忘了哀家。”
      “不敢忘了姨祖母。”柳疏顺着太后朝她招手,跪坐在太后座返旁的软垫上。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任风絮跪得挺直的身姿。
      地板光洁有些霜冻似地湿漉,她应该跪了有半个时辰。
      “听闻,你爹娘罚了你?”太后抚摸着柳疏的手,温暖的手捂热了柳疏的手指。
      堂堂郡主被大庭广众之下泼水,自然有损颜面,这个交代朝柳家要不了,有太后仗着,谁敢罚柳疏?所以太后叫任风絮来跪上个时辰,算是全了脸面。
      “没有,姨祖母,我好着呢。正巧我学了个剑式,想演舞一段给姨祖母看。”柳疏握紧太后的手。
      “好,你去舞,让哀家瞧瞧。”太后轻点头,朝阶下的公公使宫女命令。
      “拿剑来。”
      宫女很快端着托盘呈上。
      剑身银白,反射光线时像浸着雪一般。
      “好剑。”柳疏心里喜欢,摸着剑身,忍不住赞一声。
      跪着的任风絮突然抬头看一眼。
      “自然是好剑。此剑等你日后武艺长进许多,我便赐你。”
      “姨祖母金口玉言。”柳疏忙应道。
      她举着剑,做了个起式的姿势。
      “姨祖母?”
      太后明了地笑笑,十分宠溺地看着她:“知道啦。”
      柳疏舞剑自然不宜在旁跪人。
      “任氏女上座看剑舞吧。”
      任风絮站起身,跪了许久却身形犹稳。
      待她坐下,柳疏才挽了个剑花,舞起剑来飒飒生风。
      发后的蓝缎带随着动作像风吹的柳枝挑起。
      柳疏舞着时剑往后横削,剑身削发如泥,闪过一道寒光,割断了半根绸带,悠悠飘落地面。游弋光剑影,剑势磅礴。
      一舞终了,柳疏额角沁薄汗,面颊微红,却眼睛明亮。
      “如何?”
      “阿征绝胜男儿。”太后声音铿锵有力地赞道。

      柳疏舞罢,任风絮退出殿,她与太后寒暄些私家话。
      待她退殿,却看见任风絮站在殿前那一株满冠风华的梅花下。
      白梅淡雅,任风絮穿着她一身灰紫色旧衣,笔直地站在树旁,与花色泾不相融,周身都在述说与京城格格不入的气息。
      柳疏走近前,任风絮高她一些,垂着目光不含杂质地看她。
      “还不走?”
      “等你。”
      “嗯?”柳疏疑惑看她。
      “谢你。”
      “倒也不必。你不该来京城。”
      “形势所迫,非我已愿。”
      柳疏接了一片落花揉搓着。
      “形势所迫非一人已,愿你早日回去吧。”
      柳疏挪步走了。
      任风絮仍站在花树下,望着她发后半截绸带渐远。

      殿内,太后手上捂着暖炉靠在椅背软枕,合着眼。
      “福海,晾他两日再见,等万家案子过了,哀家再宣他。”
      “嗻——”福海偻腰背抱着拂尘,准备去回求见的王侍中。
      “你说,柳谒现在何处呢?”太后微微睁眼,殿外的天光收入她眼瞳,明亮刺眼。

      红玉脂粉铺,店内姑娘成群结队众多,试着新式脂粉,人密拥挤。柳谒和段云巫两个大男人挤在这,实在有些突兀。
      “你涂口脂?”段云巫难得语气中带着些许疑惑。
      方才柳谒熟谂挑着胭脂,看色闻香。
      他的目光似乎放在柳谒的唇那。
      柳谒莫名其所以,不自觉地舔了一下唇。
      他拿起口脂,在段云巫眼前晃一下。
      “段公子太少见识,没见过男子给红颜知己买胭脂?”
      “哦。”段云巫语气冷峻,移开目光。
      一旁收拾的伙计瞥见这边情况,跑过来。
      “柳公子穿这身,小的眼拙,差点认不出。今早新上一批上等胭脂,公子移步二楼?”
      柳谒放下胭脂,低头语气故作神秘地说:
      “我新得了个美人,她性子怪,既爱胭脂,又怕见人。我看你铺后有内院,你悄悄问掌柜要个钥匙,事成后,给你赏银。”
      伙计听到有这好事,忙应道:
      “小的办事又好又快,公子放心。柳公子的美人性子罕见呐。”
      “可不是。”柳谒自眼角瞟一眼浑身散发冰冷气息的段云巫,笑道,“又冷又硬。”
      “那是公子有福气,小的就享受不来。”伙计揣着银子找他掌柜了。

      店里姑娘谈笑间猛然看见柳谒和段云巫两个长相优越的男子,说着说着走着走着,都往柳谒那边来。段云巫因身上气质冷倒是没人靠近。
      “公子让让。”柳谒简直要被一群姑娘淹没了,好几个姑娘擦着他的肩过去,他被推搡间渐离远段云巫。
      “好俊俏的公子。”
      “你看他面容美甚女子。”
      “看着有点弱。”
      “长得美好看就成了。”
      “适合当赘婿。”
      “你想得美,是你的吗?”
      “我家的!”
      “要当也是当我家的!”
      姑娘们一面拥着柳谒一面争论起来,“你家”“我家”讨论得激烈。
      柳谒一脸无奈,艰难地避着姑娘的接触。
      姑娘们当面讨论柳谒归宿,甚至讨论得最激烈的,竟是人群中的两个大娘。
      一只大手捏着他肩膀,扯着他脱离姑娘们的包围。
      段云巫一脸冷气,带他走出来。人群中自动给他们让开一条道。
      “好凶啊。”不知哪个姑娘小声说了一句。
      “好凶啊,段云巫。”柳谒笑着逗他,“要是暴露了可怎么办?”
      段云巫不苟言笑。
      “那就全端了。”
      柳谒手上还拿着盒胭脂,他边放进口袋边说:
      “恐怕有些难……等等,段云巫,不必端了。”
      柳谒脸色微变,从布袋掏出纸。
      段云巫展开看,是一团潦草得变了形的字。
      “嗯?”
      “拿错了!”柳谒一把夺过纸条,复又递上另一张小笺。
      不知是哪一刻,有人往他布袋上放了东西,就在方才推搡的时候。
      笺上字迹娟秀:
      “带上密室中的女子,郊西,白雁山庄。”
      段云巫脸色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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