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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迷失霓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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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灯光像融化的糖果，粘腻地涂抹在酒吧的每个角落。空气里弥漫着酒精、香水与人群混合的复杂气味，震耳欲聋的电子乐敲打着鼓膜。
陈烬僵在原地，手中擦了一半的玻璃杯映出他瞬间失血的脸色。
林昭就站在卡座前，被几个衣着光鲜的同伴簇拥着。他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浅灰色卫衣，头发精心打理过，像一只误入斗狗场的家养名贵宠物犬，与这个充斥着混乱与喧嚣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那双总是盛着明亮笑意的眼睛此刻瞪得很大，里面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像突然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冰水。
“昭儿，看什么呢？”旁边一个染着栗色头发的男生顺着林昭的视线望过来，目光在陈烬身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好奇，“认识？”
林昭像是被这句话惊醒，猛地回过神。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慌乱地移开了视线，脸上迅速涌起一层被撞破秘密的窘迫和难堪。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与陈烬方向的距离，含糊地应道：“没……看错了。”
这三个字像冰冷的针，狠狠地扎进陈烬的心脏。
看错了？他在这里，穿着沾染着酒味的廉价制服，像一件拿不出手的下等货品一样被打量，而林昭却轻飘飘又事不关己的说“看错了”？
一股混杂着屈辱愤怒和自卑的火焰“轰”地一下在他体内引燃，烧光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似乎感觉到酒吧里其他人投来的带着或玩味或怜悯的目光，像无数细小的眼刀，密密麻麻地割在他身上。
“阿昭，这边！”另一个同伴在不远处的卡座招手。
林昭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几乎是逃也似的，低着头，匆匆跟着同伴走向那个昏暗的角落，自始至终，没再看陈烬一眼。
陈烬站在原地，手指死死抠着吧台的边缘，指节泛白。周围的喧嚣仿佛被隔离开来，他只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和心脏一下下沉重撞击胸腔的回响。
那个几分钟前还在电话里软语撒娇、规划着未来的人，此刻却像躲避瘟疫一样避开了他。
“喂，小哥，发什么呆？我们的酒好了没？”旁边醉醺醺的客人不满地敲着桌子。
“马上好。”陈烬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转过身，重新拿起雪克壶。冰块撞击金属壁的声音清脆刺耳，掩盖了他指尖细微的颤抖。他机械地重复着摇酒、倒酒、点缀的动作，大脑却一片空白，只剩下林昭那双震惊而后逃避的眼睛，在眼前反复闪现。
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陈烬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那个角落的、若有若无的视线，但他没有抬头。他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点单、调酒、送酒、收拾，面无表情，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他甚至看到林昭的那个朋友又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林昭有些烦躁地推了他一下，脸色在变幻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和不自然。
终于熬到下班时间。
陈烬迅速换下制服，几乎是冲出了酒吧的后门。深夜的暑气扑面而来，却扑不散他周身的寒意。那些萦绕在鼻尖的酒精味阴魂不散，笼罩周身。
他不想回家，那个逼仄的空间此刻只会让他更加窒息。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霓虹闪烁的街头，与周围喧嚣的人群擦肩而过，却感觉自己像个孤魂野鬼。手机在口袋里安静得出奇，林昭没有发来任何信息，没有质问，没有关心，什么都没有。这种沉默，比任何反应都更让人心慌。
他刚走到巷口，一个身影就从阴影里冲了出来，拦在了他面前。
是林昭。
他显然等了有一会儿，鼻尖冒汗，额前的刘海也有点打湿，眼神里充满了慌乱和急切。
“为什么……”林昭开口，声音很低，“为什么在那种地方打工？缺钱的话，我可以……”
“我不需要你的钱。”陈烬猛地打断他，声音生硬得像块石头。他抬起头，直视着林昭，眼神里是林昭从未见过的、带着防御性的尖锐，“我靠自己挣钱，有什么问题吗？”
林昭被他话语里的刺扎得后退了半步，眼圈瞬间就红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担心你！那种地方很乱，而且……而且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瞒着你？”陈烬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笑，“告诉你什么？告诉你我暑假必须打工赚学费和生活费？告诉你我有爹妈却活得像个孤儿？”
他看着林昭那双因为震惊而睁大的、依旧纯净的眼睛，一股自暴自弃的冲动涌了上来。
陈烬几乎想告诉他自己所有的恐惧和卑劣。
可他不能。
他害怕。害怕这份过于纯粹的感情，害怕自己配不上，更害怕有朝一日，当林昭看清他所有的不堪和算计后，会头也不回地离开。长久的贫乏和母亲的怨怼，早已在他心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他不敢相信无条件的爱，更不敢相信跨越阶级的真心。
陈烬像一头被困在绝境的野兽，刻板行为一般在原地打转。
“陈烬！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解释……”他伸手想去拉陈烬的胳膊。
陈烬猛地甩开他的手，动作之大，让林昭踉跄了一下。他抬起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刺向林昭。
“解释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解释你怎么会出现在那种‘不上台面’的地方？还是解释你刚才为什么说‘看错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林昭急得眼睛都红了，“我是跟周哥他们来的，他们非要拉我来……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打工！我……我当时只是太惊讶了，我……”
“惊讶？”陈烬打断他，向前逼近一步，将他困在墙壁和自己之间，声音压抑着暴怒，“是惊讶于看到我像个笑话一样在那里服务你们？还是惊讶于你喜欢的人总是在阴沟里讨生活这么不堪的现实？林昭，你看清楚了，这才是真实的我！为了一点钱不得不对着陌生人点头哈腰！跟你那个光鲜亮丽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积压了一晚上的愤怒、屈辱和自卑，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不是的！”林昭被他眼中的狠戾吓到了，声音带着颤抖，“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关系，我怕他们……”
“怕他们什么？”陈烬冷笑，眼神愈发冰冷，“怕他们知道你和一个在酒吧打工的穷小子混在一起？怕丢了你的面子？林昭，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现在才看清楚吗？”
“不是！我不是怕丢面子！”林昭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用力抓住陈烬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我是怕他们用那种眼光看你！怕他们背后议论你！我怕我保护不好你！”
最后那句话，猝不及防让陈烬泄了怒气。他愣住了，看着林昭发红的眼眶，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谁要你保护……”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无力感。
“我要！”林昭执拗地看着他，眼泪大颗大颗地夺眶而出，“我喜欢你，陈烬！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跟你在哪里打工，有没有钱，都没有关系！我刚才……我刚才只是懵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遍地道着歉，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紧紧抓着陈烬不肯放手，仿佛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陈烬看着他的自责，看着他眼中毫不作伪的慌乱和心疼，胸腔里那股熊熊燃烧的怒火，像是被这泪水一点点浇熄，只剩下一片湿漉漉的、带着刺痛的空茫。
他想起衣柜里那个被锁起来的礼物，想起林昭小心翼翼地牵他的手，想起合欢花树下那个带着花香的吻……
他到底在做什么？把对自己的厌恶和愤怒，全都发泄在这个唯一给予他温暖的人身上？
他抬起手，有些僵硬地，用指腹擦去林昭脸上的泪水。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
“别哭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缓和了许多。
林昭哽咽着，感受到他态度的软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得寸进尺地把湿漉漉的脸埋进他怀里蹭干眼泪，紧紧抱住他的腰。
“你不要生气……不要不理我……”他闷闷地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陈烬的身体僵硬了片刻，最终还是抬起手，轻轻回抱住了他。少年的身体温热，带着干净的茉莉香气，与他身后那个冰冷混乱的世界截然不同。
“我没不理你。”他低声说。
“那你以后……还去那里打工吗？”林昭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长而密的睫毛上还挂着几小颗泪珠。
陈烬沉默了一下。他需要钱，这是他无法回避的现实。
但他看着林昭担忧的眼神，最终还是妥协了一步：“我会跟老板说，只做后厨，不去前厅了。”
林昭这才破涕为笑，用力点了点头，又把脸埋了回去，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
两人在寥落的巷口相拥，像两只在互舔伤口的幼兽。一场看似剧烈的风暴，似乎暂时平息了。
陈烬心里却清楚，那道裂痕早已存在已。他看到了林昭那一瞬间的犹豫和慌乱，也看清了自己内心深处无法消除的、因阶层差异而生的自卑。
酒吧的霓虹灯在远处明明灭灭，像一只窥伺的眼睛。他知道，有些问题，不是一個拥抱和几句道歉就能解决的。
那个名为“burning”的秘密，像一颗定时炸弹，依然埋藏在他们之间。而现实的压力，如同此刻沉沉的夜色，从未真正远离。
他需要钱，需要摆脱现状，需要一个能够与林昭并肩而立的未来。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而迫切地在他心中燃烧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