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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合欢树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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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那个逼仄潮湿的家，陈烬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怀里那个系着深蓝色绸带的礼盒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
黑暗中，他紧紧的抱着那个礼物盒，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林昭那句“我只喜欢你一个”和生日烛光下那个氤氲着巧克力甜香的吻，在脑海里反复重播。
他最终还是拆开了那个过于精美的包装。绸带滑落，盒盖掀开的瞬间，几个氦气球轻飘飘地飞了出来，顶端系着手写的卡片：希望陈烬所求皆如愿。
盒子里铺满了浅金色的拉菲草，里面静静躺着一个最新款的智能手机，旁边还有一个深蓝色丝绒珠宝盒。
打开盒子，一块设计简约却质感非凡的腕表在昏暗光线下流淌着冷冽的光泽。
陈烬的手指有些发颤。他拿起手机，开机，又用自己那台破旧的电脑查了手表的型号。当价格显示在屏幕上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一种混合着震惊、无措和尖锐自卑的情绪，像冰锥一样刺穿了他。
太贵重了。
这完全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甚至所能想象的范畴。
他应该还回去，立刻，马上。
可这个念头刚升起，另一个声音就在脑海里叫嚣——还回去？然后呢？看着林昭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黯淡下去，让两人刚刚破冰的关系再次退回到冰冷的原点？他发现自己竟然……舍不得。
最终，他像处理赃物一样，将手机和手表重新塞回盒子，深深埋进衣柜最底层，用一个沉重的旧书包压住，然后落锁。
仿佛这样，就能锁住那份让他无所适从的厚重心意，以及自己那颗因这份“施舍”而剧烈挣扎的心。
第二天在学校，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一种隐秘的电流在空气中窜动。
陈烬依旧沉默，但那份沉默里少了尖锐的冰刺，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东西。林昭则像一只偷到腥的小猫，眼底藏着雀跃，偶尔借着传递试卷的瞬间，指尖“不经意”地擦过陈烬的手背，带来一阵微小的、令人心悸的战栗。
这种秘而不宣的暧昧，在考试结束后前往C大参观两天一夜的活动中，达到了顶峰。
脱离了熟悉的环境，混在兴奋的学生队伍里，他们像是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束缚。
当大部队跟着导游在古老的图书馆里穿梭时，陈烬轻轻拉了一下林昭的手腕，两人悄无声息地脱离队伍，溜进了栽满晚香玉的小径。
夏日的风带着花香和青草气息，夕阳给红砖建筑镀上温暖的金边。
四下无人，林昭的手悄悄滑下来，勾住了陈烬的手指，一开始只是小指，然后慢慢变成掌心相贴。陈烬的身体僵了一瞬，手指下意识地蜷缩，却没有推开。
林昭的手掌温热而干燥修长的手指与陈烬的指缝亲昵的交缠，那种真实的、毫无隔阂的触感，让陈烬的心脏在胸腔里笨重而又响亮地撞击着。
“陈烬，”林昭的声音带着点得逞后的狡黠，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你的手好凉。”
陈烬喉结滚动了一下，想抽回手，却被林昭更紧地握住。
“别动。”林昭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就牵一会儿。”
那一刻，陈烬感觉自己构筑的所有防线都在崩塌。他任由林昭牵着，走在陌生的校园里，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交握的双手和如鼓的心跳。
夜幕降临，他们在举办活动的礼堂外一棵巨大的合欢花树下停住。繁密的粉色绒花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暗香浮动。远处礼堂的喧嚣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光影与噪音。
“陈烬。”林昭轻声唤他，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陈烬低头看他，月光透过花叶的缝隙，在林昭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盛着毫不掩饰的眷恋和勇气。
没有多余的言语，陈烬低下头，吻住了他。这个吻不同于生日那晚带着惩罚和混乱的掠夺，而是缓慢的、试探的，带着晚香玉的清甜和少年人独有的生涩温柔。
林昭微微仰着头，笨拙地回应着，手指紧紧攥住了陈烬腰侧的衣料。
就在两人呼吸渐重，几乎要沉溺其中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几个学生谈笑的声音，伴随着手电筒晃动的光柱。
陈烬猛地将林昭往树干阴影里更深地推去，用自己的身体将他严严实实地挡住。两人的身体紧密相贴，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失控的心跳。
脚步声和谈笑声渐近，又渐远。危险过后，弥漫在彼此之间的不是后怕，而是一种共同守护了秘密的、更加黏稠的亲昵。
“吓死我了……”林昭小声嘟囔，额头抵着陈烬的额头，呼出的气息烫人。
陈烬没有回答，只是收紧了环在他腰间的手臂。这个下意识的保护动作，让林昭的嘴角悄悄弯了起来。
返程前，在集合地点，学习委员苏彤红着脸，将陈烬叫到了一旁僻静的树荫下。
这不是苏彤第一次主动接近陈烬。
早在高二刚分班时，她就总是“恰好”坐在陈烬附近，物理竞赛小组里也总是主动和他分在一组，甚至会默默把他随口提过的参考书版本记下来，下次讨论时“顺便”带过来。
“陈烬，”她声音很小，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我……我想和你考同一所大学。你觉得……怎么样？”她的目光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那是优等生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与好感。
陈烬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看向苏彤，这个总是和自己争夺年级第一的女生，眼神认真而清澈。他沉默了几秒，语气平和却坚定：“苏彤，你很优秀，目标也很明确。但我现在，只想心无旁骛地学习，考一个好大学。”他顿了顿，补充道，“你是我很欣赏的对手。”
他的拒绝干脆利落，不带任何暧昧，甚至表达了真诚的欣赏。苏彤脸上的红晕褪去，露出一丝失落，但更多的是释然和理解。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跑回了喧闹的同学中间。
陈烬一回头，却对上了林昭来不及收回的视线。他站在大巴车的阴影里，嘴唇紧抿，眼神复杂，带着明显的委屈和……醋意。
回程的大巴上，林昭破天荒地没有坐在陈烬旁边，而是挤到了后排和李昊阳他们在一起，全程扭头看着窗外，只留给陈烬一个散发着低气压的后脑勺。就连李昊阳递过来的零食，他也只是恹恹地摇了摇头。
晚上，陈烬刚回到房间，手机就震动了。是林昭。
林昭：你对苏彤倒是很温柔。
林昭：还“很欣赏的对手”。
林昭：你从来没那么和我说过话。是不是因为她成绩好？
隔着屏幕都能闻到那股浓烈的酸味。
陈烬看着那几条信息，有些无奈，心底却又泛起一丝隐秘的、被在意的甜。他试图解释。
陈烬：不是。只是礼貌拒绝。
林昭：哦。那你对我怎么不礼貌？就知道凶我。
林昭：我看你根本没那么喜欢我，都是我一头热。
陈烬看着这条信息，几乎能想象出林昭此刻咬着嘴唇、眼眶发红的样子。他直接拨通了电话。对面接得很快，却沉默着，只有细微的呼吸声。
“林昭，”陈烬的声音透过电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不喜欢她。”
电话那头还是沉默，但呼吸声似乎重了些。
陈烬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路灯旁一棵被风吹得摇晃的树，像是下定了决心，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喜欢的是你。只有你。”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声音低沉而认真，“不是因为可怜，也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喜欢你。”
这句话说出来，并没有想象中艰难，反而像搬走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
电话那头传来林昭明显加重的呼吸声，然后是带着鼻音、小心翼翼的确认：“真……真的？”
“那……那你再说一遍。”林昭的声音带着点得寸进尺的撒娇意味。
陈烬耳根发烫，喉结滚动了一下，还是顺从地低声重复：“我喜欢你，林昭。”
电话那头的低气压瞬间消散，林昭的声音重新变得轻快起来，甚至带着点小得意，絮絮叨叨地开始规划暑假要一起做什么，要去哪里玩，仿佛刚才那个醋意滔天、委屈巴巴的人不是他。
挂断电话后，陈烬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嘴角无意识地向上弯了一下，但很快又抿成一条直线。
暑假开始了，他需要钱。不仅仅是维持生计，他还想……带林昭去玩，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像普通情侣那样。他不想永远只是接受馈赠的那一方。
几天后，一家装修前卫的清吧里，陈烬系着黑色围裙，正在熟练地调制一杯莫吉托。
他长得好看，手脚利落，还会根据老板的粗略指导举一反三地弄出些受欢迎的新款无酒精饮料。老板很大方，时薪给得比普通服务生高出一截。
霓虹灯光流转，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与周围喧嚣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将那杯点缀着薄荷叶的饮料递给吧台边醉眼朦胧的客人，目光却下意识地瞥向墙上挂钟。快下班了。他盘算着这个暑假能攒下的钱，或许足够他们去邻市的海边住一晚。他想看林昭在真正的阳光下，毫无阴霾大笑的样子。
酒吧门口的风铃响了，打断了他的思绪。
陈烬下意识地抬头望去，手中的玻璃杯差点滑落——几个穿着明显价格不菲的休闲服的年轻人说笑着走了进来，而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正是本该在家复习功课的林昭。
林昭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属于那个圈子的松弛笑容，目光随意地扫过吧台，然后，定格在了陈烬身上。
四目相对。
林昭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瞳孔猛地放大，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他身边的同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好奇地打量着穿着服务生制服、与他们的气场格格不入的陈烬。
霓虹灯光依旧暧昧地流转，映照着陈烬瞬间苍白的脸，和林昭眼中那片骤然碎裂的星光。
刚刚还在盘算的海边旅行，像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无声地炸裂在充斥着酒精与噪音的空气里。
陈烬几乎能感觉到，那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名为“现实”的鸿沟，正以一种残酷的方式，赤裸裸地展现在彼此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