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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两种"牢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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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马思聪对着法拉利方向盘发呆时,颜锦轩正在挤早高峰的地铁。人与人像沙丁鱼般紧贴,汗水、廉价香水和韭菜盒子的味道混合成一股刺鼻的气流。
"借过!借过!"一个外卖员挤过人群,黄色的制服已被汗水浸透。
颜锦轩下意识地让了让,突然想起一个月前的自己。那时他也穿着这身"战袍",在车流中玩命穿梭,为了不超时而闯红灯,为了一个好评而卑躬屈膝。
现在他穿着白衬衫,打着领带,像个"体面人"。但他知道,自己只是换了个笼子。
"下一站,国贸。"广播里冰冷的女声响起。
颜锦轩被人流裹挟着走出地铁站,抬头望去,华夏智联的玻璃幕墙在朝阳下闪闪发光,像一座巨大的水晶牢笼。
与此同时,马思聪的劳斯莱斯正驶入地下车库。专属车位,直达电梯,一路畅通无阻。但他的手指在车门把手上停留了片刻——一旦踏出这辆车,他又要开始扮演"马思聪"这个角色。
"早安,马总。"保安恭敬地行礼。
"早。"他机械地回应。
两个男人,一个从地下挤上来,一个从天上降下来,最终在同一座牢笼里相遇。
颜锦轩的牢笼是看得见的。工位上方的监控摄像头像一只永不眨眼的眼睛;电脑里的监控软件记录着每个按键;连去洗手间的时间都被精确计算——超过五分钟,HR就会找你谈话。
"小颜,"刘建明把他叫到办公室,"张为民那个项目后续跟紧点。记住,客户就像风筝,线要握在自己手里。"
颜锦轩点头称是,心里却在想:那谁握着我的线呢?
为了生存,他学会了说言不由衷的话,做违背良心的事。他用赵立军教的"术",精准地找到每个人的弱点,然后温柔地插上一刀。每次成功,都像是在自己的灵魂上刻下一道伤痕。
而马思聪的牢笼是看不见的。没有监控摄像头对着他,但他感觉每个人的眼睛都是监控器;没有人规定他必须做什么,但他知道什么不能做。
"思聪,"父亲在午餐时说,"下个月董事会上,你要做个发言。稿子秘书已经写好了。"
他接过那份精心准备的演讲稿,上面连在哪里停顿、哪里微笑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好的,父亲。"他甚至失去了自己说话的权利。
下午,颜锦轩去见客户。在地铁上,他看见一个农民工蹲在角落里啃馒头,突然很羡慕——至少那个人知道自己为什么受苦,而颜锦轩连自己为什么活着都开始模糊。
马思聪在董事会上完美地完成了发言。掌声雷动,但他只觉得空虚。回到办公室,他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一本速写本。翻开来看,全是些叛逆的涂鸦:被撕碎的合同,折断的钢笔,还有笼中鸟。
他苦笑。连反抗都只能停留在纸上。
下班时间,颜锦轩被赵立军叫住:"晚上有个局,带你认识几个重要人物。"
又是饭局。颜锦轩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在酒桌上称兄道弟,在合同里互相算计。他学会了看人下菜碟,学会了在适当的时机敬酒,在恰当的时候装傻。
"小颜进步很快啊。"一个处长拍着他的肩膀说。
"都是领导栽培。"他谦卑地回答。
心里却在想:是啊,我学会了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傀儡。与此同时,马思聪正在参加一场慈善晚宴。他挽着沈梦辰的手,在闪光灯下微笑。他们捐了三百万,买了"慈善家"的美名。
"真是一对璧人啊。"记者赞叹道。
沈梦辰优雅地微笑:"我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马思聪看着她完美的侧脸,突然很想问:什么是"该做"的事?是谁规定的?但他没有问出口。就像颜锦轩不会问赵立军"为什么要学这些害人的权术"一样。
深夜,颜锦轩醉醺醺地回到出租屋。打开手机,看到母亲发来的消息:"轩轩,钱收到了。你在外面别太辛苦。"
他看着那条消息,突然哭了。为了这些钱,他付出了什么代价?而城市的另一端,马思聪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父亲发来消息:"今天表现不错。"
他苦笑着把酒一饮而尽。表现不错?他表现得越"不错",就离真实的自己越远。
颜锦轩的牢笼是生存铸就的。他需要钱,需要地位,需要被人尊重。为此,他不得不学会虚伪,学会算计,学会在这个吃人的世界里把自己也变成野兽。
马思聪的牢笼是出身铸就的。他生来就拥有一切,也因此失去了一切——失去选择的权利,失去真实活着的勇气,甚至连痛苦都要表现得体面。一个是主动走进牢笼,一个是被困在牢笼里。但本质上,他们都是囚徒。
那晚,两个男人做了相似的梦。颜锦轩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老鼠,在迷宫里奔跑。出口处有一块奶酪,但他怎么也跑不到。马思聪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金丝雀,在黄金笼子里歌唱。笼门开着,但他不敢飞出去。
醒来时,他们都感到一种深刻的孤独——这种孤独,是即使站在人群中,也觉得自己是个异类的孤独;是即使成功了,也感觉不到喜悦的孤独;是即使被很多人围绕着,也无人能懂你的孤独。
新的一天开始,他们又戴上面具,走向各自的牢笼。颜锦轩在地铁里背台词,准备今天的客户见面。马思聪在车里看稿子,准备今天的商业谈判。他们都清楚,要想在这个世界生存,就必须学会在牢笼里跳舞——即使镣铐缠身,也要舞姿优美。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会听到内心深处那个真实自己的呼喊。微弱,但从未停止。
颜锦轩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练习着一个微妙的表情——嘴角上扬15度,眼尾微微下弯,看起来既亲切又不失威严。这个表情他练了整整三周,现在终于能够收放自如。
"很好,"他对着镜中的自己低语,"你现在看起来越来越像赵立军了。"
这不是自恋,这是自嘲。最近同事们都在私下议论,说他走路的样子、说话的语气、甚至端咖啡杯的姿势,都活脱脱是"赵立军2.0"。
"小颜,"赵立军在晨会上拍着他的肩膀,"这个项目你来负责,就按你的想法去做。"
"你的想法",多么巧妙的措辞。颜锦轩知道,这其实是"我的想法,你来执行"的委婉说法。但他已经学会了乖巧地点头:"谢谢赵总信任。"
会后,赵立军把他叫到办公室,亲自给他泡了杯茶。这是最高规格的待遇,意味着他正式进入了"接班人"的候选名单。
"知道为什么选你吗?"赵立军问。
颜锦轩谨慎地回答:"因为我学得快?"
"不,"赵立军摇头,"因为你在学我的时候,还保留了自己的思考。"
这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颜锦轩心中的某个锁扣。他确实在学赵立军,但不是全盘照搬。他在模仿中改良,在复制中创新,像个技艺高超的赝品制作师,在仿造中加入了自己的印记。但最让他恐惧的是,他开始享受这个过程。
那天下午,他代表部门去参加一个跨公司谈判。对方是个难缠的老狐狸,一上来就摆出一副"我很懂行"的姿态。
"颜经理这么年轻啊,"对方故意拉长语调,"能做主吗?"
要是一个月前,颜锦轩可能会脸红脖子粗地争辩。但现在,他只是微微一笑,用赵立军式的温和语气说:"李总说得对,我确实年轻。所以特地带来了我们团队最专业的方案,请您指教。"
不卑不亢,既承认了对方的地位,又守住了自己的尊严。
谈判结束时,对方握着他的手说:"颜经理真是年轻有为,颇有赵总当年的风范。"
这话听着是夸奖,实则是试探。颜锦轩笑着回应:"赵总是我学习的榜样。"
回公司的路上,他在车里复盘整个谈判过程。发现自己下意识用了赵立军的三个技巧:先示弱后反击,用数据代替情绪,以及在关键时刻的沉默施压。
更可怕的是,他不仅用了这些技巧,还做了改良——在赵立军的套路中加入了自己的敏锐。
"青出于蓝啊。"司机突然说。
颜锦轩一愣:"什么?"
"赵总当年也是这样,"司机笑道,"学他老师学得以假乱真,最后把老师都超越了。"
这话像一记警钟。颜锦轩突然意识到,他现在走的每一步,赵立军都走过。他现在有的每一个想法,赵立军都曾有过。
他正在成为第二个赵立军。
晚上加班时,他无意中看到赵立军一个人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那个一向挺拔的背影,在夜色中竟显得有些落寞。
颜锦轩想起同事们私下的议论:赵立军离过三次婚,孩子不认他,朋友都是利益往来。他住着豪宅,开着名车,却是公司里最孤独的人。
"在看什么?"赵立军突然回头。
颜锦轩慌忙找借口:"在想明天的客户..."
"撒谎。"赵立军走近,眼神锐利,"你在观察我。"
被戳穿的颜锦轩有些尴尬。
"不用不好意思,"赵立军轻笑,"我当年也这样观察我的导师。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颜锦轩摇头。
"我在想,"赵立军望向窗外的城市,"你比我当年强。我32岁才坐到你这个位置,你才26岁。"
这话听着像夸奖,但颜锦轩听出了弦外之音:你在重复我的路,而且走得更快。
那晚回到家,颜锦轩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面镜子,镜子里是赵立军的脸。他努力想挣脱,却发现镜面纹丝不动。
惊醒时,他浑身冷汗。
第二天见客户时,他刻意改变了自己的说话方式,试图摆脱赵立军的影子。结果谈判进行得一塌糊涂,对方明显不适应他的"新风格"。
"颜经理今天状态不好?"客户关切地问。他只好又切换回赵立军模式,谈判才重回正轨。那一刻他明白了:他已经成了赵立军的复制品,连客户都只认这个版本的他。
中午在食堂,赵小天忧心忡忡地问:"锦轩,你最近变得好陌生。"
"人总是要成长的。"他用赵立军式的圆滑回应。
"但别长成别人的样子啊。"赵小天低声说。
这话刺痛了他。他开始有意识地收集赵立军的"黑历史"——那些被时间掩埋的秘密。比如赵立军如何挤走当年的导师,如何利用婚姻获取资源,如何在关键时刻牺牲合作伙伴。
他做这些不是为了举报,而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成为下一个他。
但讽刺的是,在收集这些黑料的过程中,他用的全是赵立军教的方法:如何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获取信息,如何通过碎片拼出完整图像,如何利用别人的弱点。
他正在用赵立军的剑,防备赵立军的盾。这天晚上,赵立军带他参加一个私人饭局。席间都是各界大佬,赵立军游刃有余地周旋其中。
"小颜是我最得意的弟子。"赵立军向众人介绍。大家都用欣赏的眼光看着颜锦轩,仿佛在鉴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但颜锦轩注意到一个细节:当赵立军说"得意弟子"时,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回程的车上,赵立军看似随意地问:"小颜,如果你坐在我的位置上,会怎么做?"这是个陷阱题。回答得太保守显得无能,回答得太激进显得野心勃勃。
颜锦轩用了最安全的答案:"我会继续沿着赵总制定的战略走。"
赵立军笑了:"滑头。"但颜锦轩知道,这个答案及格了。那晚临睡前,他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小心镜子里的自己。"
他惊得坐起身,回拨过去却是空号。是谁发的?赵小天?竞争对手?还是...赵立军的试探?
他走到洗手间,再次站在镜子前。这一次,他看到的不是赵立军,也不是颜锦轩,而是一个陌生的、正在形成的存在。这个存在有着赵立军的技巧,颜锦轩的野心,以及某种尚未成型的、危险的东西。
他对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说:"不管你是谁,别让我后悔。"镜中人沉默地看着他,眼神复杂。那一刻颜锦轩明白,他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模仿者。他正在蜕变,正在觉醒,正在成为一个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存在。
而这个存在,注定要在阴影中潜行,直到找到属于自己的光明。或者,永远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