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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两种孤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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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顶轩」的落地窗外，燕都的灯火像打翻的珠宝箱般璀璨。颜锦轩坐在靠窗的软包座椅上，第三次调整了袖扣的角度——这对铂金袖扣花了他半个月工资，上面刻着《易经》的"乾卦"，据说是赵立军常去的那家奢侈品店的镇店之宝。
"先生，需要现在开酒吗？"侍应生弯腰时，胸牌上的"三星钻石服务员"徽章晃得他眼晕。
"等客人到了再开。"他看了眼手机，晚上七点二十八分。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两分钟，这个时间点是他精心计算的——既不会显得太急切，又能占据主导地位。
玻璃倒影里，穿着杰尼亚定制西装的男人正在微笑。这个笑容经过专业训练：嘴角上扬15度，露齿不超过八颗，眼角要堆出细纹却不能让鱼尾纹太明显。三个月前，他对着出租屋的裂镜练习这个表情时，总会想起天桥上那个哭着吃泡面的自己。
"锦轩？"带着迟疑的呼唤让他转身。面馆老板娘站在餐厅入口处，双手紧紧攥着那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她穿着件明显是新买的碎花衬衫，领口挺括得有些不自然，像是专门为这场约会拆了标签。
"梅姨！"他起身时故意碰倒了水杯，借此掩饰瞬间的慌乱。侍应生迅速收拾残局，而他在这个空隙里快速打量——梅姨脚上的皮鞋后跟贴着创可贴，显然这双新鞋正在折磨她。
等梅姨小心翼翼地坐下，他注意到她把餐巾叠成了三角形，就像在面馆里叠抹布那样规整。
"这里...很贵吧？"梅姨的声音被地毯吸走大半，"我看门口停的车都是带翅膀的。"
"偶尔奢侈一下。"他示意侍应生倒酒，"梅姨您还记得吗？有次我连着吃了七天清汤面，您偷偷给我加了块大排。"
梅姨终于露出熟悉的笑容："哪能不记得，你那时候瘦得跟竹竿似的。"她拿起沉甸甸的银质刀叉，又不知所措地放下，"还是用不惯这些洋玩意儿。"
他招手换来筷子，檀木筷身上刻着餐厅logo。这个动作他练习过很多次，要既随意又彰显对场域的掌控力。
前菜是鱼子酱配温泉蛋。梅姨小心地舀了一勺，突然说："这不如我做的糖心蛋，你以前能就着吃两碗饭。"
他咀嚼的动作微微停滞。是啊，那时候他蹲在面馆门口的小马扎上，能把滚烫的面汤喝得一滴不剩。现在这道价值388元的招牌菜，却让他想起化学实验室里的培养皿。
"最近面馆生意怎么样？"他转移话题，晃动着酒杯。这瓶勃艮第的年份是赵立军推荐的，据说能体现"风土的慈悲"。
"老样子。"梅姨终于放弃对付那块惠灵顿牛排，悄悄把肉拨到盘子边缘，"你送的那台智能收银机太好用了，就是老王总按错键..."
他听着面馆的日常，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敲击摩斯密码——这是新养成的习惯。当梅姨说到流浪猫阿花生了四只小猫时，他正好看见窗外某栋写字楼亮起"华夏智联"的霓虹logo。那里有间属于他的办公室，桌上摆着销售冠军奖杯，底座刻着"狼王"二字。
"...所以我就想着，还是得把二楼的杂物间收拾出来..."梅姨的声音渐渐模糊，他忽然发现她的白发比记忆中多了许多。这个发现让他喉头发紧，赶紧切了块鹅肝递过去。"您尝尝这个，法国空运的。"
梅姨仔细端详着鹅肝的纹理，突然问："锦轩，你现在开心吗？"餐厅的背景音乐正好放到《卡农》的高潮段落。他张了张嘴，那些准备好的说辞——关于晋升、关于年薪、关于他如何在三个月内让部门业绩增长200%——全都卡在喉咙里。
"开心啊。"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您看，我都有钱请您来这种地方吃饭了。"
梅姨轻轻放下筷子，檀木撞击骨瓷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炸响在他耳边："可我觉得，还是你以前在我店里吃面的时候，看着更开心。"
时间仿佛突然倒流。他看见自己穿着洗变形的T恤，头发被汗黏在额角，却会因为梅姨多给一勺肉酱而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时他口袋里只有二十块钱，却觉得能撬动整个地球。
"人总要长大的。"他转动无名指上的印章戒指，这是赵立军送的"出师礼"，刻着"潜龙勿用"四个篆字。
梅姨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保温盒："给你带了点自己腌的泡菜，你以前最爱就着面吃。"铝制饭盒放在雕花餐桌上的瞬间，邻座贵妇投来诧异的目光。颜锦轩却突然鼻子发酸，这个饭盒他太熟悉了，曾经装过梅姨给他留的年夜饭，装过生病时的白粥，还装过他被公司开除那晚的饺子。
侍应生过来斟酒时，他注意到对方瞥向保温盒的微妙表情。这个瞬间他忽然领悟，原来他拼命攀登的这座高峰，空气稀薄到容不下一盒朴素的泡菜。
"我上礼拜碰到小薇了。"梅姨突然说，"她抱着孩子买菜，听说她老公经常打她..."他缓慢地切割着盘中的和牛，A5级别的雪花像是某种艺术展品。林薇这个名字曾经是他心口的刺，如今却像隔着博物馆玻璃看的标本，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他说出赵立军的口头禅，说完自己都愣住了。
甜点是金箔巧克力熔岩蛋糕。当侍应生用液氮制造烟雾效果时，梅姨吓得往后缩了缩。这个动作让他想起父亲第一次坐地铁时紧抓扶手的模样。
"我打算把面馆翻新一下。"梅姨挖着蛋糕，把金箔拨到旁边，"现在流行那种...网红装修。"
"需要多少钱？我..."
"不用。"梅姨打断他，眼神突然变得很锐利，"你还记得吗？有次你说要给我投资开连锁店。"他当然记得。那是他"邻里通"APP上线的第二天，他坐在面馆里滔滔不绝地讲述商业计划，而梅姨只是笑着往他碗里加了个荷包蛋。
"其实啊，"梅姨擦擦嘴，"你赵叔去世前留了笔钱，够我花了。开面馆不是为了赚钱，是让那些和你当初一样的年轻人，有地方吃口热乎饭。"餐厅的香氛系统切换到雪松味，这是颜锦轩特意要求的"成功人士专属气味"。但此刻他只想闻见面馆里那种混合着骨汤香和消毒水的气息。
结账时，梅姨看着账单沉默了很久。他故意用黑卡付款，签单时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像一声叹息。
送梅姨去地铁站的路上，她突然在霓虹灯下停住脚步："锦轩，你看这些高楼亮晶晶的，多像你小时候玩的玻璃弹珠。"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些他日夜想要征服的钢铁森林，此刻竟真的变成了孩童手中的玩具。
"您不上去坐坐？我新家就在..."他指向江对岸的顶级公寓楼。
"下次吧。"梅姨摆摆手，帆布包在夜色里晃荡，"你爸昨天打电话，说你把旧手机寄回去了？他们不会用那个智能机，还是喜欢老人机。"他愣在原地。三个月前他淘汰下来的iPhone，原来在父母眼中成了需要研究的精密仪器。
地铁口的风吹乱了他的发型。梅姨走进闸机前突然回头，大声说："要是累了，就回来吃面！"
回程的网约车上，他点开公司群里的战报。销售部蝉联冠军的喜讯刷了满屏，Lisa发了段他获奖感言的视频。画面里的男人言辞流利，笑容标准，像个精心编程的AI。
他关掉群聊，打开加密笔记。在"重要日期"栏里，"父亲复诊"的提醒已经过期三天。而置顶的仍是半年前的记录："发工资后给梅姨买新空调"。
车停在公寓楼下，保安恭敬地为他打开车门。电梯直达顶层，当他走进空旷的客厅时，智能家居系统自动亮起冷白光。酒柜里那瓶用来庆祝的香槟，在射灯下像一具华丽的水晶棺材。
阳台上，他看见梅姨说的那轮月亮，淡淡地挂在高楼缝隙里。而他的倒影映在落地窗上，与远处"销售冠军"的巨幅广告牌奇妙重叠。
手机震动，赵立军发来明日会议安排。在"战略部署"项下，赫然写着"培养接班人计划"。
他端起那盒泡菜走进厨房，不锈钢料理台反射出他系着爱马仕围裙的身影。当泡菜的辛辣气味在豪宅里弥漫开时，他忽然笑出声来——原来他穷尽力气摆脱的过去，才是唯一能治愈现在的良药。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然在不知疲倦地闪烁。而在这个价值千万的空中牢笼里，新晋的销售冠军就着冷掉的泡菜，吃完了这顿价值4288元的晚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