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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无法洗刷的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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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的报道是在一个周一的清晨,像一颗无声投入死水潭的深水炸弹,在短暂的寂静后,掀起了吞噬一切的巨浪。她没有选择那些流量至上的平台,而是通过一个以严谨和深度调查著称的独立新闻网站发布,标题冷峻得像一块生铁:《“完美受害者”苏晴的前尘往事:一场被精心策划的“意外”死亡?》。
报道的开头,并没有急于抛出结论,而是像展开一幅陈年的血腥画卷,从周铭那张在旧照片里笑容温和的脸开始。它详细描述了那个年轻的生命如何与苏晴相遇,如何在短暂的婚姻后,走向城郊那座名为“断云崖”的荒山,最终变成崖底一具支离破碎、需要依靠DNA才能确认身份的尸体。
然后,冰冷的证据开始登场。那份死亡前一个半月签署的、受益人为苏晴的巨额人身意外保险单,被高清扫描,每一个字、每一个数字都清晰得刺眼。一百五十万的保额,在那个年代,像是对一条人命的赤裸裸标价。
紧接着,是退休医生刘建明的证词记录。白纸黑字,描述了周铭当时明确的抑郁诊断,以及苏晴如何以“副作用”、“依赖”为由,坚决阻止药物治疗,转而“鼓励”丈夫去“野外散心”、“亲近自然”。报道用冷静的笔触,将“抑郁诊断”、“阻止治疗”、“鼓励前往危险环境”与“巨额保险”之间的逻辑链条,像拧螺丝一样,一圈圈拧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江雪甚至找到了当年参与搜救的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志愿者,他模糊地回忆,在崖顶发现周铭背包的地方,附近的草丛似乎有并非一人活动的痕迹,但当时警方以“可能是之前其他游客留下”为由未深入调查。这个细节,像在看似严丝合缝的“意外”结论上,撬开了一道微小的、却足以透进刺骨寒风的裂缝。
报道的配图,是周铭生前与家人的温馨合影,与那份冷冰冰的保险单、警方报告中关于尸体状况的冰冷描述,形成了惨烈无比的对比。
这一次,舆论不再是简单地反转,而是彻底爆炸了。
前一天还将苏晴奉为“涅槃女神”、“反抗暴力的象征”的社交媒体,瞬间被“毒妇”、“蛇蝎心肠”、“杀人犯”的滔天骂声淹没。之前那些煽情的赞美帖被疯狂删除,取而代之的是更疯狂的攻击和扒皮。有人翻出苏晴早年的一些模糊不清的社交动态,逐字逐句分析里面的“冷漠”和“心机”;有人开始人肉她更早的经历,试图找出更多“受害者”;“苏晴滚出公众视线”、“要求重启周铭案调查”的话题后面,跟着血红的“爆”字。
之前邀请苏晴做专访的媒体,紧急撤下了所有相关内容,发表了措辞谨慎的切割声明。网络上充斥着被欺骗、被利用的愤怒咆哮,公众的同情心在被极致玩弄后,转化成了更极致的憎恨和暴力。苏晴的名字,在一天之内,从“受害者”的代名词,变成了“恶毒”与“谋杀”的同义词。
某间五星级酒店的套房里,正在为下午一场慈善晚宴做准备的苏晴,是在化妆师给她上底妆时,接到赵律师语气前所未有的急促电话的。她起初还不甚在意,直到自己颤抖着手点开助理慌忙递过来的平板电脑,看到那篇报道的标题和配图。
刹那间,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镜子里,那张被粉底勾勒得完美无瑕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变得惨白如纸。那双曾经在镜头前流淌出无数“真挚”泪水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瞳孔紧缩,里面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以及……一种被撕开所有遮羞布后,赤裸裸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周铭……那个名字,那张脸,那段她以为早已被时间彻底掩埋、腐烂成灰的往事,像一具狰狞的僵尸,从坟墓的最深处爬了出来,带着地狱的寒气,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手中的手机滑落,砸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化妆师吓得停下了动作,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苏晴猛地抬手,狠狠挥开化妆师还停留在她脸上的刷子,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瞬间狼狈不堪、眼神涣散的女人,仿佛看到了一层精致的假面正在噼啪作响,寸寸碎裂,露出下面那张连她自己都不敢直视的、真实的丑陋面孔。
“不可能……怎么会……”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干涩,完全不复平日的柔美。
房间里的空调开得很足,她却感觉如同置身冰窖,刺骨的寒意从每一个毛孔钻进来,冻结了她的四肢,她的心脏,她的思维。她精心构筑的堡垒,她赖以生存的“完美受害者”面具,在这篇报道面前,不堪一击,瞬间土崩瓦解。
这一次,不再是关于道德或情感的争议。这一次,是杀人犯的指控。
那来自过往的、洗刷不掉的罪孽,如同最浓稠的沥青,从时光深处翻涌而上,将她牢牢黏住,拖向万劫不复的深渊。窗外阳光明媚,她却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仿佛听到了全世界都在对她发出同一个声音——杀人犯。
市局刑侦支队那栋略显陈旧的办公楼,仿佛一夜间被投入了滚沸的油锅。不同于以往内部案件研讨的沉闷,一种被外部巨大压力裹挟的、躁动不安的气氛,在走廊里弥漫。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大多是闻风而动的媒体追问,接线员的声音带着公式化的疲惫与警惕。穿着制服的警员步履匆匆,交换眼神时都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凝重。
支队长办公室内,烟雾缭绕。头发花白、眉宇间刻着深深川字纹的张支队,将还剩半截的烟狠狠摁灭在堆满烟蒂的玻璃烟灰缸里。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正是江雪那篇引爆舆论的报道,以及下方如同病毒般疯狂增殖的评论和转发量。办公桌上,还摊开着几份刚刚送进来的、措辞激烈的知名媒体内参,标题无不指向警方多年前的“失察”与“草率结案”。
“压力太大了,支队。”旁边一位中年刑警搓了把脸,声音沙哑,“上面连续来了三个电话,要求我们务必慎重、迅速、公开回应社会关切。”
张支队没说话,目光落在报道中那份巨额保险单的扫描件上,眼神锐利得像鹰。他干了一辈子刑侦,嗅觉早已磨练得如同老猎犬。当年周铭的案子,他还有些印象,发生在偏远野山,现场勘查条件极差,尸体发现时已高度腐烂,所有表面证据都指向意外。加上家属没有异议,悲痛欲绝,案子也就按流程结了。
可现在,这份死亡前一个半月、受益人明确的巨额保单,像一根淬毒的针,直刺当年结论最脆弱的部位。还有那个心理医生的证词……“阻止治疗”,“鼓励前往危险环境”……这不再是简单的巧合,而是一连串精心铺垫的、充满恶意的引导。
他仿佛能透过这些冰冷的文字,看到一个年轻女人,如何用最温柔的语调,将患有抑郁的丈夫,一步步推向死亡的悬崖。这心思之缜密,心肠之狠毒,让他这个见惯了罪恶的老刑警,脊背也窜起一股寒意。
“通知技术队、法医室,还有当年参与过现场勘查和尸检的老同志,能联系上的都叫回来。”张支队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把所有关于周铭坠崖案的原始卷宗,包括当时所有的现场照片、物证记录、尸检报告底稿,全部调出来,一份不许漏。”
他顿了顿,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那份保险单的打印件上。
“重点是,重新审视这份保单的购买背景、受益人指定的具体过程。还有,当年尸检时,有没有忽略的、非意外造成的微小损伤?现场照片,尤其是崖顶区域,放大十倍、百倍地看,有没有之前没注意到的、不属于死者的痕迹或物品!”
“支队长,您的意思是……”中年刑警试探地问。
“我的意思是,”张支队抬起眼,目光如炬,“舆论可以推动我们,但不能替我们下结论。重启调查,不是给舆论一个交代,是给死者一个交代,给法律一个交代。如果这真是一起被精心伪装的谋杀……”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又凝重了几分。所有人都明白,一旦重启调查的方向指向谋杀,而最终证据确凿,那将不仅仅是一桩旧案的重审,更是对警方当年工作的一次严厉拷问,以及,一场必将席卷整个城市的司法风暴。
很快,官方发布了措辞严谨的通报。没有煽情,没有猜测,只有冷冰冰的事实陈述:鉴于近日舆论关注的“周某坠崖死亡案”出现新的线索,经上级公安机关批准,我局已正式成立专案组,对该案重启调查工作。
这则简短的通告,像一块巨石砸入本就汹涌的舆论漩涡,激起了更高的浪涛。
支持者们欢呼雀跃,称之为“迟来的正义”;而更多的人,则在震惊中彻底倒戈,将所有的愤怒倾泻在苏晴身上——“杀人犯!”、“必须严惩!”、“看她这次还怎么演!”
在赵律师那间可以俯瞰城市繁华、如今却仿佛危机四伏的办公室里,苏晴瘫坐在昂贵的真皮沙发上,面无人色。她刚刚看到了警方重启调查的新闻推送,手机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屏幕碎裂,像极了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命运。
她感到一双无形的手,已经从过去伸来,穿透了时间和她精心构筑的所有伪装,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
重启调查……这四个字,如同丧钟,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她知道,这一次,赵律师也保不住她了。程序正义的冰冷齿轮已经开始转动,它将碾碎一切谎言和表演,直到露出血淋淋的真相。她仿佛已经听到了手铐合拢时,那清脆而绝望的“咔哒”声。
赵律师的顶层办公室,此刻像一艘航行在暴风雨中心的诺亚方舟,窗外是电闪雷鸣、滔天巨浪,室内却维持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低温运行的秩序。空气净化器发出微弱的嗡鸣,将外面世界的喧嚣与混乱隔绝在外,只留下冰冷的、经过层层过滤的空气。
她站在落地窗前,背影挺直,像一柄出鞘的、寒光闪闪的利剑。脚下那座繁华都市依旧车水马龙,但她的目光却穿透了这表象,精准地落在了舆论发酵的每一个关键节点上。屏幕上,警方重启调查的通报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涟漪正以恐怖的速度向外扩散。
没有愤怒,没有惊慌,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波澜。在她脸上,只有一种高速运转下的绝对冷静,如同精密仪器在进行风险测算。苏晴这枚棋子,在“完美受害者”的角色演绎中达到了价值的顶峰,但也在此刻,伴随着“杀人犯”的指控,其价值瞬间跌穿谷底,甚至变成了一个散发着致命辐射的污染源。
是时候了。她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办公桌,按下内部通讯键,声音清晰得不带任何感情色彩:“通知公关部和法务部负责人,五分钟后线上会议室。另外,以我的名义,立刻起草两份声明。”五分钟后,线上会议室的虚拟界面里,几位核心下属的面容严肃。赵律师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语速快而稳定:
“情况都清楚了。苏晴女士个人涉及的历史案件,与我们基金会以及我本人的专业服务,无任何实质关联。”她刻意使用了“苏晴女士”和“历史案件”这样的中性词汇,拉开了无限的距离。“我们,包括我在内,都是她精湛演技的受害者,被她刻意营造的虚假叙事所蒙蔽。”
她目光扫过屏幕上每个人的脸,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声明一,以我个人名义发布。核心三点:第一,对周铭先生的不幸遭遇表示遗憾,对其家人表示同情——注意,是同情,不是共情,措辞要准确。第二,阐述我被苏晴蒙蔽的过程,强调我此前所有行为,均是基于维护‘受害者’权益的出发点,但被其利用。重点突出‘精湛演技’和‘被欺骗’这两个关键词。第三,表明我个人将吸取教训,并将全力配合警方的一切调查。”
“声明二,以基金会名义发布。基调是撇清、切割,同时展现社会责任。强调基金会运作的独立性与透明度,宣布即刻暂停一切与苏晴相关的宣传与活动,并成立内部审查小组,配合官方调查。最后,重申基金会致力于公益的初心不变。”
她的指令清晰、冰冷,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割着与苏晴之间的所有联系。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冷静的声音和键盘敲击的记录声。
“赵律,”公关部负责人有些犹豫,“这样的切割,会不会显得我们太过……急切?外界可能会质疑我们之前的判断力。”
赵律师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判断失误,顶多是能力问题。但与一个可能的杀人犯捆绑,是生死问题。舆论要的不是一个完美的智者,而是一个能够及时醒悟、并站在‘正义’一方的‘受害者’。我们现在,也要成为被她欺骗的‘受害者’之一,明白吗?”下属们心中一凛,立刻领会。
声明稿以惊人的速度起草、修改、定稿。赵律师亲自审阅每一个字,每一处停顿,确保既表达了切割的决绝,又保留了未来在“被欺骗”前提下可能的活动空间,甚至隐晦地将自己塑造成另一个“洞察真相后毅然割席”的正面形象。
一小时后,两份经由顶尖律所和公关团队打磨的声明,几乎同时通过赵律师的个人认证账号和基金会的官方渠道发布。
声明中,字里行间充斥着被愚弄后的“沉痛”与“醒悟”,以及对法律和正义的“坚定支持”。它将苏晴的个人罪行与基金会、与赵律师本人的职业行为,用最严谨的法律和公关话术,彻底割裂开来。
声明发出的瞬间,赵律师没有再去看下面可能出现的评论。她关闭了所有不必要的通讯频道,只留下一个加密线路。她走到酒柜前,倒了一小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却没有喝。只是端着杯子,重新站回落地窗前。切割完成。苏晴这枚棋子,已经被她亲手从棋盘上拿起,毫不犹豫地抛入了深渊。她没有任何不舍,就像清除掉一个损坏的、可能感染整个系统的病毒。她甚至能想象到,此刻不知身在何处的苏晴,看到这份声明时,那脸上可能出现的、从难以置信到彻底绝望的表情。
但那与她无关了。她轻轻晃动着酒杯,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她的眼神依旧锐利,望向窗外更远的、仿佛永恒不变的城市天际线。
危机尚未完全解除,但最致命的威胁已经被隔离。接下来,是更复杂的危机公关,是稳住基金会摇摇欲坠的信任基石,是向外界展示她赵律师,即便被“欺骗”,依然能稳住局面、秉持“公义”的强大形象。
至于苏晴?那已是即将被司法程序吞噬的过去式,是一枚用尽即弃、毫无价值的……弃子。
她仰头,将杯中冰冷的酒液一饮而尽。喉咙里传来灼烧感,却让她的大脑更加清醒。
游戏还在继续,只是,棋盘上少了一个人。而她,依然是那个意图掌控全局的,下棋的人。
医院VIP病房那层特有的、消毒水与香氛混合的虚假宁静,是在清晨被彻底打破的。脚步声,不是护士那种轻柔的、带着抚慰意味的,而是沉重、整齐、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踏在光洁如镜的走廊地面上,发出冰冷而清晰的回响,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她的病房门口。
苏晴其实一夜未眠。她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木偶,僵直地靠在床头。身上还穿着那套昂贵的真丝病号服,面料依旧柔滑,却再也无法给她带来任何虚假的安慰。赵律师那份切割声明,她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每一个撇清的词语,每一句将自己塑造成“受骗者”的狡辩,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她试图拨打赵律师的私人号码,传来的永远是冰冷刻板的关机提示音。
她被放弃了。像一块用脏了的抹布,被毫不留情地丢弃。当病房门被推开,几名穿着正式警服、表情肃穆的警察出现在门口时,苏晴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最后一丝侥幸,如同风中残烛,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为首的警官出示了证件和逮捕令,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宣读一份与己无关的文件。“苏晴,因涉嫌故意杀人罪,现依法对你执行逮捕。”
没有激烈的反抗,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喊。苏晴异常地平静,甚至配合地伸出了双手。当那副冰冷、坚硬的手铐“咔哒”一声锁住她纤细手腕的瞬间,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金属瞬间传遍了她的四肢百骸。这寒意,比得知李伟计划时要冷,比躺在疗养院病床上时要冷,甚至比看到周铭尸检报告时还要冷。这是秩序与法律具象化的冰冷,是能彻底碾碎她所有精心算计的、无可抗拒的力量。
她被两名女警一左一右搀扶着,脚步虚浮地走向病房门口。就在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她的目光,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猛地投向了走廊尽头那扇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医院楼下,不知何时已经聚集起黑压压的人群。长枪短炮的镜头,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秃鹫,贪婪地对准了这个方向。镁光灯如同密集的闪电,在她出现于走廊尽头的一刹那,疯狂地闪烁起来,刺目的白光几乎要灼穿她的视网膜。
而在那群记者之中,她清晰地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那是赵律师核心公关团队里的人!他们混在人群中,不是在阻止,不是在控场,反而像是在……像是在确保每一个镜头都能精准地捕捉到她此刻最狼狈、最不堪的模样!
一瞬间,苏晴全都明白了。这不仅仅是逮捕。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最后的“表演”。赵律师不仅要抛弃她,还要利用她这枚“弃子”的最后价值,上演一出“大义凛然配合警方、唾弃罪人”的戏码,用她苏晴的狼狈和落魄,作为清洗她自己和基金会污名的最后一道程序!
她苏晴,从一枚野心勃勃、意图通吃的棋子,彻底变成了一枚被榨干所有剩余价值后,还要被公开处刑、以儆效尤的弃子!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被彻底背叛的愤怒、算计落空的绝望、以及对自己可笑命运的极致嘲讽,像火山熔岩般在她胸腔里轰然爆发,冲垮了她最后强装出的平静。
她猛地停下了脚步。搀扶她的女警皱了皱眉,手上加了力道。但苏晴像是脚下生了根,她死死地盯着窗外那些闪烁的镜头,盯着那些隐藏在人群中、赵律师派来的“导演”们。
然后,她笑了。起先只是肩膀微微的耸动,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像是漏气风箱般的“咯咯”声。随即,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受控制,变得尖锐、癫狂,撕裂了医院走廊里虚伪的宁静。她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弄花了她脸上精心修饰过的、最后的妆容,让她的脸看起来像一幅被雨水打湿的、扭曲而怪异的油画。
这笑声里,没有悔恨,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看透了这世间所有虚伪规则的、彻骨的悲凉和绝望。她笑赵律师的冷酷决绝,笑李伟的咎由自取,笑周铭的愚蠢好骗,更笑她自己……笑她机关算尽,自以为能玩弄所有人于股掌,最终却也不过是这狩猎场中,一头被更强大的猎手撕碎、分食的猎物!
癫狂的笑声在走廊里回荡,让在场的警察都皱起了眉头,让窗外那些拼命按快门的记者都感到了一丝不寒而栗。她一边笑着,一边被警察半推半架着,踉跄地走向电梯口。在进入电梯,门缓缓关上的最后一瞬,她透过那条逐渐变窄的门缝,再次望向窗外那片令人眩晕的闪光,嘴角依旧挂着那抹疯狂而绝望的弧度。
游戏结束了。她的游戏,结束了。但这座城市,这个巨大的狩猎场,永远不会缺少新的猎手,和新的猎物。
电梯下行,载着她,坠向无可挽回的、法律的深渊。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似乎还残留在空气里,诉说着一个关于欲望、背叛与毁灭的,最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