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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直到那一天。
      那是边境最普通的一个夜晚。我们守护的孤儿院藏在向日葵花田深处,土坯房分了三间,最大的一间住满二十多个孤儿,李阿姨、王大叔和两位代课老师各住一间,我和慕沉雪挤在医疗室的行军床上。睡前最后一眼,是她在给最小的朵朵掖被角,指尖轻轻蹭过孩子额前的碎发,声音柔得像夜露:“睡吧,我们守着你们。”
      她的记忆那时仍被篡改着,不记得我们过往的熟络,却本能地护着孩子、护着我。我们都以为这样的平静会一直持续,从没想过意外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凌晨三点,汽油味先于火光袭来。
      我被呛得猛然睁眼时,前院已经窜起丈高的火舌,木质院门 “噼啪” 作响,被火焰舔舐得摇摇欲坠。“着火了!” 王大叔的吼声撞破浓烟,他以为是线路老化引发的意外,抄起门后的锄头就往外冲,“快带孩子从后门走!我去泼水!”
      李阿姨和两位老师也慌了神,冲进孩子的房间把熟睡的孩子一个个摇醒。哭声、喊声、房屋坍塌的巨响混在一起,浓烟呛得人肺腑生疼。慕沉雪瞬间起身,一把抓过墙上的急救包,又将那枚银色哨子塞进我手里,声音急促却坚定:“后门通往后山,你带孩子先走!我去叫其他人!”
      “一起走!” 我拽住她的胳膊,火已经烧到了走廊,热浪烤得皮肤发疼。
      “来不及了!” 她猛地甩开我的手,眼底满是焦灼,“孩子太多,你先带他们往外跑,我去喊李阿姨他们,随后就来!” 说完,她转身冲向另一侧的房间,而我咬着牙,抱起吓得浑身发抖的朵朵,跟着两位老师往后门跑。孩子们排成一队,互相拉着衣角,哭着喊 “慕姐姐”。
      我回头望了一眼,看见慕沉雪冲进李阿姨的房间,浓烟顺着门缝往外涌,她的白大褂衣角已经沾了火星,却依旧义无反顾地推开门。王大叔还在院子里徒劳地泼水,根本挡不住蔓延的火势,木质的房梁已经开始发出 “咯吱” 的脆响。
      “慕沉雪!快点!” 我撕心裂肺地喊她。
      她探出头,朝着我们的方向挥手,声音被烟火吞噬得有些模糊:“你们先跑!别回头!我马上来!”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前院的横梁塌了,火焰瞬间窜高,阻断了她出来的路。浓烟像毒蛇一样钻进喉咙,灼烧感顺着呼吸道蔓延,头顶的木梁摇摇欲坠。两位老师死死拉住我往外冲,可浓烟已经模糊了视线,热浪几乎要将我融化。混乱中,我怀里的朵朵被老师接了过去,而我脚下一软,后脑勺重重磕在门槛上,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最后的画面,是她被火焰包围的身影,还有她抬手朝着我的方向,做了个 “吹哨” 的手势 —— 那是我们约定的 “平安” 信号,可我没来得及回应,就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再次醒来时,鼻尖萦绕的不是焦糊味,而是消毒水的清冽气息。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单,窗外是熟悉的梧桐树影 —— 这不是边境的后山,也不是任何我认识的地方。“渊渊,你醒了!” 一双温热的手抚上我的额头,是养母哽咽的声音。我艰难地转动眼球,看见养父养母坐在病床边,两人眼底布满血丝,鬓角的白发似乎又多了几缕,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关切与后怕。
      “叔叔,阿姨……” 我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脑子一片混沌,“我…… 我怎么在这里?”
      养母握住我的手,眼泪掉在我的手背上,滚烫滚烫:“你被好心人送回来的,说你在边境遇到了火灾,昏迷了三天三夜,一路转了好几趟飞机才送到我们身边。” 养父叹了口气,补充道:“送你回来的人只说你是孤儿院的志愿者,火灾是意外,还带来了几个幸存的孩子,现在安置在民政部门对接的福利机构里。”
      我猛地坐起身,不顾头晕目眩,抓住养父的胳膊:“孩子们呢?慕沉雪呢?孤儿院怎么样了?”

      养母按住我,眼神里满是心疼:“孩子都安全,就是受了惊吓。” 她话音戛然而止,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滚动,指甲深深掐进我的手臂。那个叫慕沉雪的姑娘几个字,终究淹没在病房消毒水的气味里。窗外的梧桐叶扑簌簌撞在玻璃上,我盯着她欲言又止的嘴唇,突然读懂了沉默的重量
      “没找到吗……” 我喃喃重复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那枚银色哨子还攥在我的掌心,只是边缘已经被我捏得变形,硌得手心生疼。我想起那片被大火染红的花田,想起慕沉雪被火焰包围的身影,想起她最后喊出的 “别回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汹涌而出。
      养父养母没再多问,只是默默陪着我,给我擦眼泪,喂我喝水。
      出院后,我去看了幸存的孩子们。他们见到我,一下子围了上来,哭着喊 “芜姐姐”,最大的阿远拉着我的手说:“芜姐姐,慕姐姐是不是真的不在了?我们还能再见到她吗?” 我抱着他们,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一遍遍地说:“会的,一定会的。”
      可我心里清楚,我骗了他们,也骗了自己。没有尸骨,没有遗言,只有一片焦黑的废墟和一枚变形的哨子,我只能笃定她死了 —— 大火那么旺,废墟那么彻底,她不可能活下来。
      接下来的三年,我一边帮着养父养母打理生意,一边时常去看望孩子们,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从怯生生的模样变得开朗活泼。我把那枚哨子用红绳串起来,戴在脖子上,贴在胸口,像戴着一份沉甸甸的念想。我偶尔会打听边境的消息,却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慕沉雪的任何踪迹。
      直到三个月前,我在市医院的医疗合作项目名单上,看到了 “慕沉雪” 三个字。
      我以为是重名,是自己思念过度产生的幻觉,却还是控制不住心跳加速,立刻让人安排了对接会议。当她走进会议室的那一刻,我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 —— 她的眉眼没变,鼻梁、嘴唇,甚至是说话时微微挑眉的小动作,都和我记忆里的慕沉雪一模一样。
      只是她的眼神变了。
      没有了边境时的疏离与警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温柔与客气,像戴了一层精致的面具,完美得让人觉得陌生。她笑着伸出手,声音柔和:“芜总,我是慕沉雪,负责这次的项目对接。”
      她又不记得我了,不记得孩子们,不记得那片向日葵花田,不记得那场大火,可这一次我没有勇气在靠近她。我握着她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真实得可怕,心里却像被冰锥刺穿 —— 她没死,不知是被谁救了,却丢失了所有记忆,站在了我的面前,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那枚贴在胸口的哨子,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滚烫,灼烧着我的皮肤,也灼烧着我压抑了三年的思念与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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