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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悄悄看着你 ...

  •   一场雨过后就迎来高温天气,转眼已是五月。
      班主任郭老师拿着一沓稿纸对着全班说:“五四青年节要到了,要批准一批新团员的入团申请,我从你们的入团申请中挑出一些写得认真的,成绩好,平时表现好的,第一批入团。我把名字念一下,大家看有意见没?”
      郭老师念出了几个名字,基本上都是上学期期末成绩排前五的,以及成绩排在十来名的班长魏茹。念完了又很认真地抬起头问:“大家有不同意的没?”
      ——呵呵,谁敢有意见呢?
      “大家都同意了。没有选上的同学不要气馁,明年还有机会,学校分给初一的名额最少。”他一边看向班长把手里的东西扬了扬,魏茹会意,立刻起身接过来分发下去。
      蒋彤接过来看时,白色的封面印着“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入团申请书”几个字,里面四页空白的纸。原来上次写的只是草稿,现在正式入团的同学要重新把申请书的内容誊写到这份入团申请书上。
      蒋彤打算中午回家再誊写,这样大剌剌地把申请书摆在桌上,其他同学看了会不会觉得碍眼?
      也许不同于outstanding表示优秀,我们天生就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如果不是你有我有全都有,就怕遭人惦记;可若是你有我有他也有,又觉得得来也无趣。
      没等蒋彤胡思乱想完毕,英语老师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口,紧随其后的便是叮铃铃的打铃声。郝老师可真会卡时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每次都把时间掐得这么准。
      郝老师照旧抽同学到黑板上默写单词,秦天也是其中之一。然而他们错得五花八门,连child、fish的复数竟然也没写对,分明是老师讲单词和课文时讲过的。
      郝老师沉下脸来:“去把你们五一写的单词拿过来。”
      其中三人畏畏缩缩地来到讲台前。其中一个同学先递过去,郝老师并没有接,厉声问道:“不知道给长辈东西要双手吗?这般没规矩,难道在家也是这样?”吓得那同学慌忙用两只手捧了作业本。郝老师瞥了一眼:“写得这么潦草,怕是赶出来的吧?”
      又拿过另两个同学的作业,第二个是一个女生,她在黑板上默写的也基本对,作业量也写够了,老师点点头让她回去了。
      第三个是个男生名叫周恺,作业只写了五六页单词,郝老师喝道:“你就写上个日期就完了?单词呢?”周恺垂头而立,不敢发一言。郝老师把作业本猛的一扬,差一点摔在周恺脸上。
      郝老师没见秦天,向下看去,秦天还站在自己座位上,郝老师下了讲台,来到秦天近处,双手背在身后,瞪着秦天,语气比刚才稍和蔼了一些:“你是找不到作业本了吗?”
      秦天低声说:“老师,我没有写完……”
      郝老师呵斥:“拿过来,不管你写了多少。”
      秦天见挨不过,只得双手捧上作业本,小声地说:“老师,我这两天补出来行吗?”
      郝老师并不理会他,拿了本子重新站回讲台,问:“你五一去做什么了?去地里干活了?”
      秦天答:“去过,但不是天天去的。”
      郝老师说:“既然不是天天去,那怎么就写了这么点?你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吗?若是都会了,少写几张也无所谓,可你看看你写的是什么?上课听了没有?若是你能把课文背出来,今天就饶了你。”
      秦天低头看了一眼课本,背了两三句就卡住了。郝老师把书往讲桌上一拍,怒视着秦天:“背的这叫什么?今天我抽查的可都是咱们班成绩好的学生,你看看你都堕落到什么样子了?”
      郝老师推了推眼镜儿,抛出一个极其严厉的问题:“你爹是干什么的?”
      秦天把头埋得更低,声音也更小了:“在工地干活。”
      郝老师紧追不舍:“是当工头的吗?”
      秦天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不是。”
      郝老师叹了口气:“你回家问问你爹,工地辛苦不辛苦?这么热的天,钢筋晒得烫手,还得顶着毒日头干活。要是不好好学习,初中毕业就背着铺盖去工地做工吧。”
      秦天微微抬头,似有祈求之意:“老师,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正在气头上的郝老师显然没有打算放过他:“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也不需要你对得起。你只需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你对得起你爹娘不?你若觉得这样当儿子就行,那我以后也不多说你一句。”
      秦天唯有沉默。
      郝老师依然怒视他:“中午别回家吃饭了,有没有同村的同学,帮忙给他家捎个信儿。对,还有周恺,你也别回了。”
      郝老师对全班说:“我今天也不是单说他一个人,你们自己单词会不会写,作业有没有做完,你们自己心里有数。不查是希望你们自觉,你们糊弄我不要紧,你们考不上学也碍不着我的事。你们有出息了未必记得我,你们没本事我也还是个英语老师。”
      郝老师再次把目光转向秦天,只见他脸已通红,眼睛里噙着泪水,却倔强的忍着不敢眨一下。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老师如此斥责,尤其是被抬出自己父母说事,但凡是个良心未泯的人,都受不住这么重的话。
      郝老师这番话无非两个意思:一是不好好学习就是最大的不孝,一是不好好学习误的是自己前程。
      郝老师目光如炬,逼得班里个个屏声敛气,不敢移动分毫。他沉默半晌,叹息一声,说了句:“都坐下吧。”
      秦天刚坐下就伏在桌上,两滴泪珠已滚落下来。他迅速用衣袖抹去泪珠,故作镇定地翻开课本。
      这一切都被蒋彤尽收眼底。她下意识的看看一同默写单词的其他几个同学,他们并没有秦天这般强烈的反应。
      郝老师一向言语温和,几乎不曾说过重话,今日却这般疾言厉色,对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多少还是有点震慑作用的。那一节课大家格外小心,读单词和课文的声音比平日洪亮了很多。
      下课了,周恺凑过来安慰秦天:“别难过了,他说就说吧,你不听就是了,不是什么大事。”
      许久,秦天才抬头道:“我没事。”周恺拉着他出去了。
      中午,和秦天一起上下学的同学叫他:“你真不走了?”
      秦天闷声点点头。
      周恺说:“没事,走吧,我都看见老师骑着摩托车出校门了,中午肯定不会来教室检查我们的,吃完饭早点来就行。”
      可无论周恺怎么劝说,秦天还是坚持不肯走,周恺无奈地说“那我陪你一起写”,又坐了回去。
      第二天英语课,郝老师照例抽同学到黑板上默写的单词,大约是昨天的训话起了作用,抽到的四个同学默写得都很好。
      下面抽人背课文,“幸运”又落到了秦天的头上。这一次,他利落地站起来,合上课本,一口气把课文流畅地背了出来。
      郝老师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微笑着点头令他坐下。
      突然,郝老师似乎想起了什么,抬起头,问:“昨天回家吃饭了没?”
      秦天摇头:“没有。”
      郝老师问:“那你们是没有吃饭吗?”
      秦天说:“吃了,住校的同学给送饭了。”
      郝老师嘴唇微动,叹了口气:“昨天老师话说重了,但都是为了你们好,希望你能理解这份苦心吧。”
      秦天倏地起身:“谢谢老师。我以后一定改正。”说着便深深向着讲台鞠了一躬。
      这一刻,蒋彤恍然意识到,原来秦天也有力不能及的时候。曾经在蒋彤的想象中,秦天大概就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乐天派,无所不能、不学也会——反正就是毫无理由地觉得他很厉害。虽然今天他被老师训斥,但蒋彤觉得终于看到了秦天的另一面,并且断定,从今以后的秦天会是另一番景象。
      那天以后,秦天虽然仍旧嬉笑如常,很快又恢复了他爱说爱笑爱闹的样子,但再也没有不会背的课文、没有写完的作业。英语如此,别的课程也如此。到了初中二年级第一学期期末考试时,秦天已经成为班级第一名,跻身全校前五名之列。周恺却仍然是从前的样子,马马虎虎,得过且过。
      人与人的差距不全在于智商,自律、专注是优胜者必备的品质。这大概就是为什么秦天成了后来的秦天,周恺还是原来的周恺。
      据说,秦天主动找过班主任,说自己不配做新团员,不过还是被老师劝住了。
      两天后,就是五月四日青年节,新团员们要到操场参加新团员入团仪式。由高年级的团支书带领大家宣誓。
      这次参加的人数只有几十人,蒋彤终于看清了台上那个女孩的脸。真好看啊——蒋彤觉得,那一瞬间,“清水芙蓉,东风海棠”“亦嗔亦喜,若飞若扬”,都有了具象。重要的是,她长着一张完全没有被生活欺负过的脸,美丽、骄傲,难怪那么多男生为倾倒她呢。没错,她就是吴珊。
      虽说学习上有所改观,但是别的方面还是没有变,比如,秦天总是喜欢冒犯汤文。
      秦天笑嘻嘻地对正在背生物重点知识的汤文说:“知不知道初二的生物课学什么?”
      汤文白了秦天一眼:“就你懂,就你知道,你要是不想学,那你就一直待在初一好了。”
      秦天一脸神秘低声说:“怕你们初二学来不及,你们女生可比男生成熟得更早。你不都用上那个了吗?”
      汤文的脸刷地一下红了。抓起一本书朝秦天打去。”你敢乱说!我叫你再说!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非礼勿视,非礼勿言。”汤文一边骂一边打得更快了。
      秦天赶紧抱着脑袋求饶。”不敢了,女王饶命,女大王,大大王。”
      虽然每次挨揍,秦天都是求饶说不敢了,但是下了课毛病就又犯了,而汤文这种暴脾气,也总是和秦天吵起架来,吵着吵着就拿书他,可秦天也从来都不还手。
      曹飞又不失时机地煽风点火:“打是亲骂是爱。汤文,你小心哦。”
      汤文双目圆睁:“呸,我可不喜欢这种没脸没皮的男生。”说着,卷起书去打曹飞。
      曹飞边躲边喊:“班长,你再不管就要出人命了。”
      魏茹大声说:“你自己说你是不是欠揍。汤文,我来帮你打。”
      蒋彤看着他们,既无奈又好笑。秦天可真是,脸皮够厚的。不过曹飞的话,让她心中又升起了疑云。
      难道秦天也喜欢汤文吗?他身边总有那么多女生。
      唉,我大概只是一个安静而无趣的女生,所以他从来都看不到我。想到这里,蒋彤突然就有点难过。她不想去争抢什么,但是又不甘心只是个小透明。
      2003年初夏,“非典型性肺炎”的消息开始蔓延,不过起初我们并不以为然,感觉那只是存在于电视新闻中的事情。
      突然有一天,班主任郭老师说:“由于现在‘非典’疫情的影响,接到上面的通知,凡是家里有亲属在外务工回来的同学,都需要隔离一个月,一个月后,由村里确认并开证明,方可来学校上课。现在我点到名字的,你们收拾一下回家吧。”
      五六个同学被点到名字,既有成绩好的,也有成绩差的,还有调皮捣蛋不学习的。
      郭老师念完名字后嘱咐道:“在家里自己学习,别只顾着玩。这还不算放暑假呢。”当然,说这话主要还是说给成绩好的学生听的。
      就这样,几乎每天都有同学被点名回家,只过了一星期就少了十多个。
      又是星期一,郭老师点名,秦天也在其中。
      秦天站起来:“老师,我爸回来我就在我姥姥家住了,没有回我家,更没有见过我爸。我能不隔离吗?”
      郭老师问:“你确实没有回家吗?”
      秦天答:“我爸回来之前我妈就把我的东西给我姥姥了。我姥姥在路口等我,这两天我就一直住在我姥姥家。”
      郭老师犹豫了一下:“那你继续在学校上课吧。”
      到了星期三,郭老师照旧点名,仍然有秦天的名字。
      郭老师说:“秦天,你回去吧,现在每个人都要统计,你不能在学校上课了。”
      秦天:“我真没有,为什么非得让我回家呢?”
      郭老师叹息一声:“这是上面的政策,我也没有办法。”
      秦天无奈,收拾书包,神情凝重。他用手背揩了一下眼角,似乎是擦拭眼泪,然后背起书包走出了教室。
      郭老师望着秦天的背影,毕竟他也不希望成绩好的学生离开。
      蒋彤目送秦天消失在转角处,他并没有像影视剧中一样蓦然回首,恰好看到她。
      大家在老师的沉默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才有点意识到这个病毒的可怕。
      蒋彤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远远地听到那边街上,一位妇女很大声地嚷嚷:“你说你回来干啥?不叫你回来你非要跑回来,你不知道家里还有小孩子吗?传染给孩子咋办?你赶紧走,爱上哪里上哪里。”蒋彤走远了,渐渐听不见了。
      妹妹也放学回来,妈妈忧虑地对她说:“以后不要让朱琳来咱家玩了。她爸爸回来了。她妈妈吵嚷半个小时,不让她爸爸进门。”
      蒋彤说:“我们班也走了十几个人了,真有那么可怕吗?”
      妈妈摇头:“不知道,反正村里每天都广播。外面回来的都必须隔离一个月。”
      到了星期五,上午才上完三节课,郭老师就通知大家说:“接到教育局的紧急通知,所有学生暂时回家,开学时间等候消息,如果没有接到通知,就不用来学校了。你们都自己抄一张课程表,在家也要按时学习。让你们回家不是让你们去玩,咱们还没有放暑假呢。”
      可是一直到该放暑假的时间我们也没有通知返校,然后就默认放暑假了。就这样,那一年过了一个极长的暑假,一百天呢。
      不过,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凡事都有两面性。不用上学代价就是也不能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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