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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解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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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君上有召。”
宫人恭敬道。
坐在案前的少年肤若冰雪,一袭朱衣,广袖曳地,双手捧一卷《诗》,眉目半掩在简牍后。
他闻言抬首,微微蹙眉,道:“阿父可有说是何事?”
少年五官精致,丰神如玉,温润其泽,顾盼之间辉光自生,烨然不似凡人。
宫人失神片刻,反应过来忙低下头:“君上并未多言。”
少年叹了口气,神情郁郁,怅然问:“赵国的军队已过了丹水,你怎么还在宫中?”
宫人跪在地上,一愣,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这……”
奴婢世代奉主,生则与荣,死则同殉,向来而已。
“罢了。”少年放下竹简起身,绕至案前,俯身扶起宫人,说:“我便去。”
宫人看着他搭在自己臂上的手,惶然:“公子……”
少年平静道:“国将亡,何必拘于虚礼?”
他瞥了眼西窗外一树孤灼红梅,瞬息出现在十步之外。
气境九品的宗师可缩地成寸,他很快就到了卫公所居的寝殿。
有些奇怪的是,平日布防甚密的王寝今天外面没几个侍卫,颇为空荡。
大雪茫茫中,大殿脊吻上蟾蜍所衔的金珠光彩异常夺目。
他的目光在金珠上凝滞了一息。
殿门口守着的老人迎上来:“公子,快些进去吧。”
他收回视线,不置可否地打量了老人一眼。
老人低下头,姿态谦卑而恭良。
少年抬起右手抚上眉心,闭了闭眼。
眉心紫府有一与他一模一样的小人,峨冠博带,作儒士打扮,跪坐蒲团上,阖着眼,膝前横一柄青锋剑。
剑身毫无预兆地嗡鸣不止。
他按了按太阳穴,一步跨入殿中。
殿内壁嵌东珠,一派辉煌明亮。博古架上,陈设着琳琅珍宝,有许多连他也叫不出名字。
只角落里一件千年灵龟板,在宫外便不止万金。
榻上坐着的男人身穿鲛人绡,形容消瘦,面色苍白,眼里闪着灼灼的光,见他来了,精神更焕发几分,招了招手,道:“五郎,坐过来。”
卫太子长川,诸公子中行五。
长川躬身一拜,依言坐在榻侧。
他忧心忡忡地望着男人,问:“阿父病了许久,为何总不见好?”
卫公启勉强笑了笑:“太医令说是心病……你这孩子,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唉!”
长川神色戚然:“太医令也没有办法吗?我听闻有一位悬壶济世的游医正在虞地,我愿意替阿父将他寻来。您千万要保重啊!”
卫公启沉默了一阵,道:“……五郎。赵国人已经在城墙下面了。”
长川愕然。
他困惑地说:“怎么会呢……”
卫公启忽然说:“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五郎,你想为卫国的勇士们报仇吗?”
长川眼中一抹希冀转瞬即逝。卫公没有错过。
他紧紧盯着少年澄澈的眼睛,神态逐渐狂热。
长川犹疑不定,似乎有些为难:“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了。”卫公强硬地打断道:“国之将亡!五郎,我的好孩子,你在为什么而苦恼?”
长川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我想。”
卫公笑了,他欣慰道:“长川,你从来不会叫我失望,我就知道。”
“你天生道骨,出生那天,方圆千里百花齐放、万兽朝宗,有五彩祥云腾仙鹤、地涌金莲满室生。”卫公笑了一下,继续道:“道骨毕竟事关重大,我不敢告诉旁人。对外只说你是圣王转世……就这么一直到了今天。”
他带着一种狂热的渴盼看着少年:“道骨拥有先天灵力,可易筋伐髓,古时天仙之下无桎梏,坐地白日可飞升……好五郎,五郎,把你的道骨给孤,孤若得此助力,定能从六品一跃而入地仙令那赵国的毛头小子退兵……只有这个办法了……只有这个办法……为国山穷水尽了!五郎!求你!孤求求你,孤从没求过你……只这一件事……”
长川怔然,半晌,道:“我可以……要一样东西吗?”
这就答应了?
卫公喜上眉梢:“好!你要什么孤都给你。”
脖颈一凉,他伸手想去摸,溅了一手滚烫。天旋地转。
少年站起身,冲他说了句什么,但他已经听不清了。
长川道,“你疯魔了,君上。”
他眉目之间有些倦色,提腕挽了个剑花,雪白骨剑上寸寸燃起血色火焰,烧尽了污秽。
一枚深红莲纹在他额心浮现。
第二次了。
上辈子也是这样。
他在他们眼里是什么傻白甜吗?
还把道骨给他……道骨是什么?那他妈的就是他身上的全部骨头!
真以为派个人教他十年儒经就能把他教傻?
天真。
他上一世是资本家的儿子,该学的不该学的都学了。上辈子的父亲想让私生子上位都不敢明着来,越启有什么资本在他面前大放厥词说要他的命?
愚蠢。
给他封个有名无实的太子,看在表面尊荣的份儿上,他忍了;赵军打来,提前送走他那些‘异母’兄弟,看在他是君后嫡子,有与国同休之则的份儿上,他也忍了。
结果抽他骨髓炼了十年丹不够,驳杂灵气反噬了,还想他剔骨偿父?
见鬼去吧!
亏他还以为……早知如此,他十年前就该把这畜生一剑杀了。
他总是下意识忽略越启的种种异常,不对劲。
长川皱眉,心念一动将骨剑“焚墟”收回了紫府。
他闭目灵感,片刻后睁开眼,招手将越启尸体脖子上系的一条紫檀手串召来,捏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儿。
有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
很好。
他的了。
长春把手串戴在左手手腕上,扬声喝道:“来人!”
一名侍卫慌张冲进来:“公子不好啦宦者令……宦者令自戕了!”
他一眼看到掉在地上的头颅,噤了声,“扑通”一声跪伏在地。
长川说:“你起来吧。”
侍卫跪在地上:“臣……臣……”
长川叹了口气,道:“怕什么?也许明天你就会比我更加显贵。起来,拿个盒子把这东西装好。然后把这具尸体同外头那具殓了,一起烧了吧。”
侍卫看向他的眼神更加敬畏了:“谨遵君上谕令。”
长川道:“称我公子。另外,装好了把盒子给我。”
他一步踏出,转瞬消失在茫茫大雪天。
越启大概是为了防止节外生枝,提前把宫中近卫调去了城墙。禁中空虚,居然连唯一的供奉都不在。
可惜了。公子彭……他想杀很久了。